第12章 012
早上六點，沈複生準時醒來。
昨天睡得很沉，現在他感到一種久違的神清氣爽，造反的胃部也消停下來。
昨晚好像做了很多夢，夢裏的時間亂七八糟地橫跨了許多年，內容他都不記得了，倒是把昨天那些不開心的事都沖淡了。
他從床裏爬起來，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光着腳走到客廳。
林譽正把做好的早飯從廚房裏往外端，看到他站在餐桌旁偷吃，光着的腳丫子左腳踩着右腳，無奈地道：“複生，你又光着腳。”
“我去洗澡。”沈複生捏着切成小塊的三明治扔到嘴裏，拖着腳步往浴室走去。
林譽跟到浴室裏，靠在洗手臺上和玻璃隔間裏的沈複生說話。
“複生，昨天的事一一”
“你要是又替你方姨道歉就不用說了，我昨天都聽到了。”沈複生的聲音伴着蒸騰的水汽傳出來。
林譽頓了頓：“複生，我是怕你難過。”
明明是沈樓夫婦的鬧劇，卻讓沈複生代為受過，簡直是無妄之災。
“方姨針對你，是因為她有危機感，她一直認為你爸爸偏愛你，害怕你成為晴暖和晴朗的對手。他們是夫妻，也許她的感覺沒錯，這樣也好，你爸爸會一直關照你。”
“你不說話我一點都不難過！”沈複生光着身子出來，身上打着沐浴乳的泡泡，滿手的泡沫就來推林譽，“會不會安慰人？我都好了你又來說說說，說什麽東西，我不想聽。出去！”
林譽狼狽地被推出洗手間，筆挺的白襯衣上兩只濕濕的手印，只好回房去換衣服，回到餐廳的時候沈複生已經洗完澡出來坐下吃早飯了。
林譽走過去坐到他對面，沈複生拿起蜂蜜往牛奶裏啪啪直擠，看得林譽嗓子直起膩。
“你也太能吃甜食了，對牙齒不好。”
沈複生對他龇起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我蛀牙了嗎？！真啰嗦。我是三十歲，不是十三歲。”
林譽笑道：“你要真是十三歲，我管你也沒那麽難。”
沈複生不說話了，端起牛奶喝了幾口，甜膩的味道在舌尖上彌漫開。
他十三歲的時候……他十三歲的時候，林譽根本不會管他。
“想什麽呢。”林譽按住他的筷子，上面夾着固定三明治的竹簽就往嘴裏送，“瘋了嗎，這也敢吃？！”
林譽一臉後怕地把竹簽拿下來扔到垃圾桶裏。
“真是一眼看不緊你就給我出狀況！”
沈複生看着他，笑了笑點頭道：“就是，林譽，你不好好照顧我，我會死的。”
“別胡說。”林譽奪了他的筷子，把放三明治的盤子推到他跟前，“用手吃。以後還是吃包子豆漿算了，我也不太會做這東西。”
沈複生嘴裏塞着三明治，又開始翻之前的舊帳。
“反正你以後少跟我提我爸怎麽樣，我哥怎麽樣，我不喜歡聽。”
“依賴父兄長輩不是什麽丢臉的事，你爸和你哥都願意為你着想，複生，我是希望你過得輕松一點。不要那麽倔，試着依賴願意給你依靠的人，不要總是一個人硬撐。”
“你又說。”沈複生把臉一沉，飯也不想吃了，“你怎麽老想着把我推給別人？！你覺得照顧我太煩了？！”
“不要無理取鬧。”林譽頓時頭疼，“你看誰家女兒嫁了人就不跟娘家人來往了？！”
“那不好嗎，你不喜歡這種媳婦兒嗎？”沈複生端起自己甜得膩人的牛奶，優雅得像端着86年的拉菲葡萄酒，一邊晃着杯子，一邊托着下巴緩聲慢述，“沒有別人了，誰都不管他，他就只能依靠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想做什麽他都不能反抗……”
林譽捂着臉：“沈複生！不要大清早就在這裏傳播色青。”
“明明是你思想色青！”沈複生把牛奶倒進嘴裏，“不吃了，上班去！”
林譽今天不能送他，沈複生就揣着公交卡去坐公交。
車上座位很空，沈複生在後排角落坐下，車窗上映着一個滿臉疲憊的男人。
現在他只想沉默。說話其實很累，他一點也不喜歡說很多話。一個人坐在公交車裏，和車窗上自己的影子無言相對，其實很輕松。
手機在口袋裏響了一下，沈複生回過神，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是沈樓發來的微信。
“今天下班來家一趟，我有事和你談談。”
不用說沈樓想和他談的肯定是昨天的事，沈複生回了一個好的，收起手機。
又是談談，他真的一點也不想談……
到了醫院，忙碌的工作讓沈複生無暇去想其他。下午時住院部發生一起糾紛，病人家屬鬧了起來，就在一心住院的樓層。
沈複生擔心一心和姨婆，和董主任說了一聲就往住院部跑，結果裏頭正在上演全武行，他一出電梯就被卷了進去，身上的白大褂成了顯眼的标志，無數棍棒拳頭落到身上。沈複生不能還手，只好抱頭護住要害，直到保安趕到才把他解救出來。
好在一心和姨婆周全地躲在病房裏安然無恙，沈複生自己卻挂了彩。師父這個外科聖手親自給他處理皮外傷，讓他脫了衣服坐在手術臺上，露出一身青紫紅腫，氣得老專家破口大罵。
“查查是誰在鬧事，以後我們醫院不準收治他們任何一個人！讓他們都給我卷鋪蓋滾蛋！”
“師父，我沒事。”沈複生笑道，“再說他們睡的鋪蓋都是醫院的，怎麽能卷走。”
“你還有心情開師父玩笑！”董主任氣得瞪他 ，在他肋部腫起來的一團青紫上使勁摁了一下，疼得沈複生把臉皺成一團。
“師父，疼。”
“你還知道疼？！一心和他奶奶能有什麽事？！人家打的就是你這種穿白大褂的！明知道那邊在鬧事你還去送人頭，我怎麽收了你這麽個傻徒弟！去拍個片子，看看有沒有骨折！”
董主任氣得厲害。從私心上來說，沈複生和一心比起來，他關心的只有沈複生，一心充其量只是他的一個病人，在治病之外的事他管不了太多，何況一心和沈複生也沒有任何關系。
只是這話不能在這傻徒弟面前說，他也實在不理解沈複生為什麽對沒有血緣關系的一老一小這麽親，拼着自己不要命也要顧着他們。
難道是父母離婚另組家庭，讓小孩産生了移情補償的心理？董洪對沈複生的家庭情況是了解一些的，可惜他不是心理專家，不知道怎麽開解徒弟這種明顯不正常的情感補償。
董主任安排了一系列檢查，雖然沈複生覺得沒必要卻不敢不聽話，乖乖地一套做下來，再等到出結果，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董洪在燈箱上挨個看下來，點頭道：“幸好，幸好，沒有骨折沒有內傷。”'
沈複生身上的傷看着吓人，那是因為他皮膚白又敏感，碰一下能紅一片，一開始的凄慘模樣差點沒把老師父吓出心髒病。好在各種檢查下來沒有問題，董主任總算放下心來，就注意起另外一件讓他有點介意的事情來。
他給徒弟處理皮外傷的時候，在他身上發現了一些明顯不是傷痕的暧昧痕跡。董主任年輕的時候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自然知道那是什麽，不但知道，還能看出留下這些印子的人相當孟浪。
沈複生一直單身，董主任就有點擔心自己的徒弟誤入歧途，擔心他被人騙了。
“複生，師父問你一一”董主任有點艱難地開口。
頂着一身包紮完美的白繃帶，沈複生把衣服穿好，一邊系着衣扣一邊看向師父。
“您想問什麽。”
向來幹脆利落的老專家這一次卻陷入了猶豫，最後幹脆一揮手。
“算了算了，沒什麽要緊事。好好養傷知道嗎？！下次不準這麽虎了！”
“我知道了，師父。”沈複生笑着應下來。
回到辦公室穿上外套準備下班，沈複生才突然想起來沈樓的交待，懊惱地捂住額頭長嘆一聲。
他找出手機，沈樓的未讀微信已經塞了幾十條，還有好幾通未接來電，沈複生咬着手指尖撥了回去。
鈴聲響了良久沒有人接，沈複生趴在桌子上，都能想象得到大哥有多惱火。
本來爽約只是小事，可是關聯上昨天的事，又牽扯到嫂子，沈樓這個寵妻狂魔肯定會變成一只噴火暴龍。
那邊總算趕在鈴聲停止之前接通了，沈樓“喂”了一聲，聲音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沈複生心虛地摸了摸鼻尖，道：“大哥，不好意思啊，今晚有事耽擱了，要不我們改天再約？”
“改天？算了吧。”沈樓聲音又冷又硬，看起來真的氣得不輕。
“你嫂子也沒那精力再招待你一回。”
“嫂子？嫂子怎麽了？”
沈樓看着躺在床上面色疲憊的妻子，眼裏有懊惱，有自責，對爽約的弟弟更沒好氣。
“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麽了？你醫生工作忙我理解，來不了能不能通知我一聲？我想讓你在家吃飯，你嫂子就頂着個大肚子忙活大半天做了一桌子飯菜，又跟着我熬着等着，勞累過度差點動了胎氣。”
沈複生皺眉道：“嫂子不要緊吧，我明天去看你們。”
沈樓道：“不用了，你一來她又得忙活，她一個孕婦禁不起這個。就這樣吧，你忙你的，暫時別來了。”
挂了電話，沈複生脫力似的扔掉手機，整張臉都貼在桌面上，盯着筆筒出神，半晌就困倦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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