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悶油瓶這個人活了太久,而我只了解他漫長人生中的短短十餘年,在我與他相識之前,他過着怎樣的生活,認識過什麽人,都做過什麽事,我所知的也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張家這個家族存在了上千年,這個家族隐藏的所有秘密,都曾壓在他一個人的肩上,那時候的悶油瓶是否也想過擺脫這一切呢?我猜是沒有,悶油瓶從一出生開始,就被賦予了各種使命,他不曾經歷過普通人的人生,又怎麽去想象呢。何況他這個人,萬千苦難也都穿身而過了。
那麽,現在呢?我在幻境中看到過過去和小張哥一起追尋宿命的悶油瓶,對比現在,我知道他終究有了些改變,這些改變是我們帶給他的,我希望這樣的改變,足夠讓他有那麽一個瞬間,去想象一下可能的人生。
胖子見我們兩個誰也不再說話,忍不住又要調節氣氛,他指着不遠處的另一片石刻,道:“你倆別打啞謎了,快去看看那,胖爺好像看到又有續集。”
胖子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同時又擔心悶油瓶的回答讓我失望。其實我扪心自問,悶油瓶的想象中會不會有我,這本身沒什麽要緊。我被自己感動了一下下,心說回頭我得跟胖子聊聊,這他娘的就是愛的奉獻。
我拍了拍悶油瓶的肩膀,對他笑道:“回頭再說,我覺得你想先看胖子那邊的續集。”
胖子斜了我一眼,“你可別笑了,比哭還難看。”
三個人走到下一片石刻區,這裏看上去是部族的歷史記錄。石頭城中的人們代代傳承着精湛的石刻手藝,雖然幾乎與世隔絕,但生活安寧平和。
這部分石刻內容十分豐富,展現出這裏的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他們如何開山取石,如何修建石頭城,如何雕刻各種各樣的石像,如何通過盛大的儀式,與神明和祖先溝通,當然也包括前面所說的亡者送別。
我們注意到,這一大片石刻區,畫面彼此是相連的,它們拼合在一起,構成了整座山脈和周邊的地圖。而在這座地圖的中心位置,有一座被濃霧籠罩的湖泊。
然而,這座湖泊中的細節,畫面上卻沒有任何體現。
前面看過的送別亡者儀式的石刻上,也出現過湖泊,那些死去的人,最後都被放置在一條小船上,由河道送至一座湖中,看來這片湖泊,就是每一次送別儀式的終點。
那麽,這座湖,代表的應該是死亡之後的世界,可為什麽沒有任何描繪。
三個人互相對視一眼,胖子就道:“這湖肯定邪乎啊。”
我挑了挑眉毛,“怎麽說?”
“你們想想。”胖子指着那片霧氣包裹着的湖,“這都多少年了,這湖得接收過多少死人,別是都給填滿了吧。”
胖子這樣一說,是有些細思極恐,據說人死在水中,靈魂就會被困在水裏,所以水鬼才會要找替身,找到替身自己才能離開去投胎。有些地方的河流湖泊,每年都會有人淹死,當地人就會說是河湖在要人,是沒辦法的事情。
“看地圖上畫的位置,應該不遠,去找找看?”我道,總要看過才能知道真相。
悶油瓶若有所思,他環顧四周,對我們道:“先找其他石刻。”
我理解悶油瓶的意思,我們面前的巨大石刻,應該并不是最後的部分,我們還沒看到石頭城是怎樣走向衰亡的。
我們開始尋找記錄石頭城最後歷史的石刻,心說該不會是一顆天外飛來的隕石砸下來之類的吧,又覺得太離譜,這座城的命運看起來是在悄無聲息中戛然而止。然而會有幸存者将這一切都記錄下來嗎,那個人或者他的後人,又身在何處,是不是剛剛在霧中出現襲擊我的人。
沒多久,我們在一根石柱上看到了石頭城最後的時刻。
後脖子上冒了層冷汗,我們看到這座城滅于那團湖上的濃霧。
這部分石刻的雕刻手法明顯與前面的精致細膩不同,線條粗糙,甚至是狂野的,感覺像是那個雕刻的人,在很緊張的關頭,匆匆刻下來的。難道那個雕刻的人,也正在面臨死亡?
石柱上面描繪的是,那座湖面上的濃霧蔓延到了石頭城中,待到濃霧散去,城中的人就都變成了石頭。
“我去。”胖子道,“這霧有毒啊,剛才包住咱哥幾個的霧,不會就是這種霧吧。”
我也想到了剛剛的霧,過程過于相似了,然而小張哥說那霧中只是水汽,難道是他沒有聞出來?
繼續向下看,石刻上出現了兩個人物的形象,他們面對着石頭城,凝望伫立。
“這是幸存者。”我道,“看起來不像是變成石頭的人。”
我的猜想很快就有了證明,接下來的畫面中,果真偌大的石頭城裏,只剩下了兩個人,這兩個人繼續生活在這裏,并且雕刻起其他人的石像。
我瞬間想到了前面甬道中的石像,與那些石頭人一模一樣的石像,有兩種不同的風格,很有可能正是這兩個人雕刻出來的。
在漫長的失去所有族人的日子中,這兩個人相依為命,雕刻着死去的族人的石像,可能以此懷念同族的人吧。
“這回對上了。”胖子總結道,“這村子運氣不好,湖裏有什麽東西作怪,把人全弄死了,有倆僥幸活了下來,這倆人是全村最後的希望,還留在這呢,剛才在霧裏天真碰到的那個,沒準就是他們。”
表面上看似乎的确是這樣的,可回想整件事情,卻還是有許多謎團,比如湖中和霧裏究竟有什麽,可以滅亡整個村子,那兩個人又為什麽可以幸存下來,他們真的就是剛剛襲擊我的人嗎,他們到底在這個巨大的地下世界中生活了多少年。
這些疑問還沒有解釋,一股水流聲漸漸清晰起來。
三個人都是一怔,尋聲一看,就見圓臺下方有一條水道,本來已經幹涸,是空的,這會兒卻正在湧出水。
水十分清澈,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味道,我們順着水道看去,水道一直通向石頭城背後看不見的地方。
“肯定是湖水。”胖子道,“記不記得畫上的船,都是從一條水道送到湖上的。”
悶油瓶點頭,說了聲“走”,便沿着水道走去。
我們向着黑暗的山體深處走去,漸漸離開了石頭城,兩邊的河岸開始變得越來越窄,最後水道兩側的山體合攏在一起,我們不得不下水。
水道中的水有些冰冷,水道也變得更深了,我們趟着水走,一開始水剛剛到膝蓋,走着走着水就沒到了腰部,不知道前面是不是要靠游了。不過水道底下并不是淤泥,是一層淺淺的河沙,還能踩到底,這顯然是人工修建的通道。
“有沒有一點似曾相識。”胖子道,“當年在山東,咱們哥仨第一次見着的鬥裏,外面不就是水盜洞嗎。”
我瞥了胖子一眼,這胖子還一臉“憶往昔,峥嵘歲月稠”的表情。
忍不住打擊他,我就道:“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了,我跟小哥走過水盜洞,你那時候好像頭頂個罐子在鬥裏呢,不在一個鏡頭裏。”
胖子一陣牙酸似的,道:“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不能有姓名。”
我幾乎被他氣笑,回想一下當時的情景,又覺得恍如隔世。
胖子可能真的被幻覺影響了,開始不停地回憶過去,我腦海中也跟着閃過很多畫面。我看向悶油瓶,猜想他還記不記得這些事情。
水道像是沒有盡頭,眼前的黑暗也沒有盡頭,我們一直在水裏趟着走,下半身有點麻木。
耳邊是水流聲和胖子的單口相聲,很奇妙的,我漸漸感到一陣睡意,朦胧中我看到眼前開始出現許多星星點點的光,是藍色的。
這些藍色的光點飄忽不定,懸在半空中,一瞬間我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外面的星空。
然而悶油瓶的聲音突然在我耳後炸響:“下水!”
還沒等我有所反應,悶油瓶一把按住我的頭,就把我按進了水裏。河水冰涼,讓我的意識清醒了很多,幾乎是同時,我看到水中手電光一晃而過的時候,一具白骨也在眼前晃了過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