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看向胖子,知道胖子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就用敲敲話在他手臂上敲:你說詳細點。
胖子回:這是老劉瘋癫起來時候的原話。
我之前以為老劉見到張海客的時候一下暈倒,難道不是因為看見了張海客,而是因為看見了小張哥?
但他是張海客頭一天才帶來村子裏的,老劉根本沒有什麽機會見到他。
除非,我想到一個可能,小張哥其實早就提前來過村子了,還被老劉看到了,并且當時發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才會給老劉留下他是“鬼”這樣一種印象。
這似乎是比較合理的解釋,然而由于悶油瓶的關系,和那些幻境帶給我的久遠記憶,我內心裏還是無法說服自己把小張哥看作是與我們對立的“敵人”。
當然也有可能是老劉的胡言亂語。這老劉也神志不清得有些離奇,悶油瓶當時眼看着他掉進洞裏,掉進來之前人還好好的,那麽他一定是在洞裏又遇到了什麽。
我和胖子也先後摸進那個裂開的洞口,悶油瓶他們的手電光在前面,暫時沒什麽狀況。
我注意到此時所處的這條甬道,也與我們進來時候的很相似,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工開鑿出來的。
這裏如果不是一座陵墓,那麽就是一個由不知名的部族開拓出來的神秘地下世界。而且根據悶油瓶講的傳說,十有八九對應的就是那個離奇消失的村子。
也許村子并不是消失了,而是隐藏到了山體的內部。留守下來清掃甬道和石像的人,也許就是村民的後人。
“這洞裏邊到底什麽情況?”胖子問我,“後頭那麽多粽子,你們都摸過了?”
我一直用手電照着悶油瓶的方向,看到他在甬道裏動作迅速,不像是在摸索,更像是在朝着一個确定的目标前進。我就對胖子道:“我什麽也沒想通,你問他去。”我用手電點了點悶油瓶的後背。
小張哥回過頭來,對我們道:“我聽說你們和族長關系很好,也出生入死過好幾次,怎麽還看不懂他想做的事呢?”
“我們小哥愛想什麽就想什麽,你光知道他想什麽有用嗎?”胖子說着還有點激動,“我們哥倆跟他出生入死的時候你在嗎?你們張家人一個都不在。感情這東西不能光靠嘴說,你得伸得上手。”
這兩個人把話說得跟宮鬥似的,我實在沒法接,卻看到小張哥露出遺憾的神情:“我那是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做。”他說着嘆了一口氣,“我找了他多少年,你們想都想不到。”
我再一次意識到,小張哥和其他張家人是有些不同的,他也活過了百餘年,可他在意時間。每個張家人生來就被賦予了家族的使命,他們在漫長的歲月中,要竭盡所能去完成它,這甚至構成了他們生命中唯一的意義。而張家人壽命都很長,相較普通人來說,他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所以他們大多頭腦冷靜,思慮周全,他們會靜靜地看着身邊經過的人慢慢老去,看着世界慢慢發生變化,然後會在那個合适的時間,去完成要做的事。
我不确定小張哥想做的事到底是什麽,也許悶油瓶是知道的。
但我有一種直覺,小張哥漫長的人生中,不僅僅有張家賦予他的使命。所以他在意時間,也許曾經有一些停留短暫但美好的東西,讓他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會去感嘆時間的流逝。
如果有機會,我想聽聽小張哥的故事。
胖子似乎不感興趣,說:“誰願意讓你找了,找了這麽多年沒找到,你心裏還沒點逼數嗎。”
小張哥像是被戳到了痛處,直接問悶油瓶:“族長,你故意躲着我?”
悶油瓶沒有回答他,我朝他笑了笑:“他倒不一定是躲着你,但是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能有三百天都像現在這樣,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鬥裏。就算等着你來找,也沒那麽容易找到吧。你們幾個人?都找了他哪些地方?”
小張哥道:“只有我一個。你不懂,張家早就不是以前的張家了,兵荒馬亂的時候,只有我這樣和族長共事過的人,才還會繼續信任他,去找他。”
這小張哥別的沒看出來,對張起靈還真是夠忠心。一個人找了那麽多年,也怪不容易的。
等等,一個人?我腦子裏忽然有什麽一閃而過,心說不對勁啊,小張哥上次見我的時候,還不是“一個人”呢。
這個想法形成的瞬間,我就伸手朝小張哥的領口探去。即使我是出其不意,可小張哥反應也非常靈敏,他側身避過,同時一手護住領口,轉頭就驚訝地看着我:“吳邪你幹什麽?我可是正經人。”
胖子一下會意了,他“呸”了句,道:“裝得人模狗樣的,正不正經就不知道了。”
悶油瓶和張海客也停下來看着我們,我盯着小張哥的眼睛,問他:“你的蛇呢。”
我清楚地記得,上次在北京,我勾他肩膀的時候,他的領口有鱗片閃光,他還聲稱自己有護身的東西,八成是條藏在衣服裏的蛇。不知道那蛇和我當年在幻境中“附身”的那個名叫蛇祖的少年有沒有關系,可以肯定的是,那應該是小張哥貼身藏着的“保镖”,可胖子來的時候,他們扭打在一起,蛇卻沒有出現。
小張哥卻絲毫不以為意,他理直氣壯:“我的蛇,我愛讓它去哪就去哪,和你們有什麽關系。”
胖子就不依不饒:“說不出來胖爺我就有理由懷疑你是個冒牌的。”
冒牌倒不至于,我心想,畢竟悶油瓶都沒說什麽,如果小張哥有問題,悶油瓶肯定第一個看出來。胖子借機打壓小張哥的氣焰,我也樂得煽風點火。
悶油瓶看了看我們,最後對小張哥道:“蛇什麽時候回來。”
我一聽,這是排除小張哥嫌疑的意思,小張哥不僅有蛇,蛇還被放出去了,而且悶油瓶清楚這個情況。
跟胖子對視,兩個人都裝作不曉得剛剛是誰說話了的樣子。
小張哥鼻子裏哼了聲,又轉臉對悶油瓶道:“正常情況下應該回來了,現在還沒有,可能前面洞裏有問題。”
悶油瓶點點頭,轉身又繼續探路去了。
沒想到小張哥的蛇還有這種作用,早知道我也把小滿哥牽來,看誰比較厲害。我對胖子說。
胖子低聲對我道:“給丫點面子,別讓咱小哥為難。”
他有什麽好為難的,我心說,悶油瓶從沒花力氣去調解人際關系。
胖子就嘆口氣:“一般媳婦跟婆家關系緊張,最難辦的就是老公了。”
這他媽什麽是什麽類比,我罵了句,再一看悶油瓶的方向,是一個轉彎。
我們跟上去,就感到空氣變得潮濕了,水汽撲面而來。
又走了沒多遠,悶油瓶忽然站定,他回頭看向我們:“到了。”
我看到前面不遠處有光,跟上去,走到悶油瓶旁邊,眼前豁然開朗,胖子發出一聲“嚯”。
這是一個巨大的洞穴,又仿佛是一座城池。
我們當下所在的位置仍然是山體的內部,但這一處,好像是被什麽給挖空了。而山雖然被挖空,我們面前卻并非空無一物,層層疊疊、錯落有致地呈現在眼前的,是數不清的石頭房屋。
這些石頭房屋互相連接,一個挨着一個,從地面到山壁上,最外層的石屋又是和山體相連,就好像是這些石屋,都是山體生長出來的。
石屋的牆壁上和房頂上,爬了很多藤蔓,這些藤蔓也來自山體,它們将這些石屋包裹住,就像一張綠色的大網。
擡起頭,又能看到,洞穴的頂上,不是完全封死的,而是有數個像是天窗一樣的洞口,洞口雖然也被藤蔓遮掩住,但外面的天光還是漏了下來。
随同光一起落下來的,還有細細密密的雨水。外面的雨勢小了,太陽似乎也出來了,雨村的天氣變幻莫測,偶爾會下這種太陽雨。于是那些一束束的發着光的雨,就打在石屋和藤蔓上。被光和雨打到的藤蔓,就也閃着綠色的光芒,像是石屋城上鋪開來的大片大片的寶石珠翠。
落下的雨水最終彙聚到地上,沿着石屋城中窄窄的街道,也閃着光亮流向我們看不清的遠處。
雖然這本該是個幽暗的山洞,此刻我們見到的卻仿佛是一個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