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池映真和孟越潇決定好先去農場周圍了解一下情況, 然後再視具體情況而定。
第二天一早,他們到了農場周圍,發現這裏的情況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比如小關村,那是一個開放的村子,外人進來最多在碰到村民的時候會被多看兩眼, 覺得這人面生, 會是哪家的親戚。這裏的農場卻是不許外人進去的。
他們站在外圍遠遠地看,好幾個人身形都和記憶裏的池立東差不多, 分辨不出池立東到底在不在那裏,或者哪個是他。當然還有一個問題是,池立東來了這邊好幾年了,未必還保持了原來的身形和樣貌,尤其是這裏條件惡劣,應該會比原來瘦很多。
池映真和孟越潇心事重重地離開了農場,回到了旅館附近, 那裏有個飯店,昨天晚上的牛肉面就是那裏買的。
“我們先去吃個中飯吧。”孟越潇拉着她進了那家飯店。
店裏可以選擇的菜就那麽幾個, 酸辣大白菜、紅燒土豆片、紅燒肉, 還有這家店的特色牛肉面。
池映真雖然知道牛肉面不會便宜, 但看到價格還是吃了一驚,她眨了眨眼睛:“你喜歡大白菜還是土豆片?”
“白菜。”
“嗯,那就一個白菜,兩碗飯吧。”
孟越潇沒有意見。
現在店裏的人不多, 除了他們兩個人,只有一個廚師和一個店員。
廚師做完菜就和店員坐在店裏旁若無人地聊天,說着說着就和孟越潇他們搭起話來。
“昨天你急急忙忙地過來買牛肉面,就是為了給你媳婦兒吃吧。”胖廚師說。
胖廚師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店員也是四五十的樣子,是個瘦弱的婦女。他們兩人正一起吃着一碗腌蘿蔔,當零嘴兒似的,間或拈起來吃一根。
“那還用說,看看人家媳婦兒多水靈啊,誰能不把她當成心尖尖寵啊?你是不是嫌我老了,所以我要吃點什麽都不給做?”店員說。
池映真這才知道他們竟然是一對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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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這不已經給你做了蘿蔔條了嘛。”胖廚師把碗往店員那邊推了推,繼續跟孟越潇說,“你們是外地過來的吧,是過來辦事兒的嗎?”
“嗯,我們是服裝廠派過來的,想買些這裏的特色服裝回去研究一下。”
“喲,那怎麽來這裏了,應該去省城那邊才對啊,我們這哪有什麽好看的衣服?”店員說道。
“想看看普通民衆的着裝,了解一下東西着裝差異。”孟越潇面不改色地随口說道。
“你這婆娘淨喜歡瞎摻和,你懂還是人家小同志懂?”廚師說。
“我這不想看看有沒有能幫上人家的嗎?就你最懂,行了吧?”店員拿起盛了腌蘿蔔的碗,自己到操作間去了。
廚師看着她走了,對孟越潇說:“嘿,你們別介意,她就是這個脾氣。”
“我們早上出去轉了轉,這邊好像有個農場?”孟越潇裝作不經意地問。
“那裏啊,其實都是下放來改造的人,”廚師放低了聲音道,“別看以前是知識分子,現在過得比勞改犯還不如,整天被關在農場裏,根本就出不去。”
“就這麽一直被關着嗎?他們的親人會來看他們嗎?”
“哪有什麽人來看,都繞着走還來不及呢,和他們扯上關系就完了!你們知道沈石吧?就是那個大作家,寫了好幾本書那個,之前也被關在那裏,有一次出去放風,在路上碰到了他兒子,都裝作不認識地走過去呢。”廚師忍不住跟他們八卦,“後來過了沒多久沈石就去世了,他兒子也來這裏吃了一碗面。”
“不是說被關在裏面出不去嗎,為什麽沈石可以出來放風,該不會是編出來的故事吧?”池映真說。
“怎麽可能是編的!雖然我們家的牛肉面好吃到他兒子都哭了,但我也不可能為這個編出個故事來騙你們吧。”他那對嵌在一堆肥肉中間的小眼睛四下看了看,“一般人都不知道,不過我在這裏當廚師久了,有時候就知道那麽些小道消息。農場每周五下午都會讓人出去走走,不過走的範圍是定死的,還有人不知道在哪裏監視着,沈石的兒子就是這麽碰運氣,每周五都在那幾個地方逛,不知道等了多久才見了他老爹一面。”
池映真捧着碗的手緊了緊,努力不讓人看出一異常,随口說了句:“看來沈石的兒子也是挺孝順的啊。”
“那當然,這裏這麽多人,也就沈石的兒子來過。”胖廚師說着搖搖頭。
池映真和孟越潇吃完飯回了房間,孟越潇不用她說就知道她的想法了:“明天就是周五了,我們一起去吧。”
“其實他們能走的範圍還挺大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我就是想去碰碰運氣……”
“我明白,來都來了,要是沒見到面就回去才是不合算。”
根據胖廚師的說法,每周五放風的地方主要是幾條古街,巷子小,看守的人只要能看住一頭一尾就不用擔心有人會跑掉。
也正是因為這樣,沈石的兒子千辛萬苦地見到了父親,卻連一句話都沒能說上。他們沒看到看守的人,但卻不知道會不會在什麽他們看不見的地方,藏了盯着他們的眼睛。
因為池映真沒有池立東的照片,孟越潇不知道他的長相,只能兩個人一起走。
第二天下午,他們沿着D省古老的街道,一條街一條街地走。池映真總覺得有人在盯着他們看,雖然在努力表現得自然一點,走路同手同腳的樣子還是出賣了她。
突然,她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沒關系,雖然廠長讓我們來好好看看這裏的特色服裝,但他也沒說非要研究到什麽程度才行,我們只要盡力了就好,廠長不會怪我們的。”
“是啊,我就是想廠長對我們寄予了那麽大的希望,要是沒帶點對服裝廠有用的服飾回去,他得有多失望啊。”池映真順着他往下說。
“我們出發前他就知道要開發新的服裝樣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就算我們這一步成功了,後期的重新設計也不一定會順利,所以你不用擔心太多。”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池映真差點自己都相信了她是來這裏研究衣服的,只可惜直到天黑都沒碰到池立東。
确定這麽晚農場的人不可能還會在外面走,他們只好先回去。
……
農場裏,一個消瘦的身影叫醒正靠在角落裏睡的中年男子,那睡在角落的男子一條腿怪異地扭曲在那裏。
“立東,立東,快醒醒。”頭發全白的賀振推着他,輕聲喊道。
池立東迷迷糊糊地醒來:“賀叔,出什麽事了嗎?”
“你把你女兒的照片拿出來,再給我看看。”
“現在?這黑燈瞎火的……”
“你趕緊的!”賀振急切地說。
池立東不明所以,但他十分信任賀振,便把池映真的照片拿了出來。
賀振華亮一根火柴,湊到照片旁邊,盯着一直看到火柴棒被燃盡了,才下定決定似的說:“立東,我要跟你說一件事,你先答應我,聽了決不能沖動。”
“好,您說。”
“我今天看到你女兒了!”
“什麽?你看到映真了?怎麽會,她明明是去了柳縣的,不可能現在把她調到這裏來吧。”池立東一聽就慌了,這農場哪是小女孩能呆的地方?
“你別急,我還沒說完呢。她今天下午在那幾條街上走,和一個男青年一起,我看她那樣子是過來想找你的!”
池立東眼睛裏立刻蓄滿了淚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格外晶瑩,他頹然地拍了拍身下鋪的稻草:“這個傻孩子……”
賀振在他旁邊坐下來:“我看她今天的樣子,應該過得還算不錯,長大了更漂亮了。”
“那個男青年看着怎麽樣?之前她來信說自己已經結婚了,應該就是他了吧。”池立東問。
“兩人看起來很般配,映真看起來有點緊張,那位小同志非常愛護映真,一路都牽着她的手,他們兩個人說話也是你一言我一語的,想來性格也好,不會吵架。”
“映真那丫頭以前膽子可大了,估計這幾年沒少吃苦,硬生生被折磨得膽小了。”池立東感慨又心疼地說,“現在有人陪着她了,我也可以放點心了。”
賀振不以為然:“我瞧着是不錯,但你不得親眼去看看才行?她那麽大老遠地過來,肯定也費了不少勁,你讓他們連個面都見不上……當年沈石好歹還見了兒子最後一面呢。”
“賀叔,我這樣子怎麽能出得去啊?與其讓他們見了擔心,不如不見,他們過段時間自然就會回去了。”
“見了會擔心,你以為一直見不到就不擔心了嗎?你女兒一封信一封信地給你寄,你就沒看出來她有多擔心你?”賀振恨鐵不成鋼。
“我現在也開始羨慕沈石了,好歹見到了最後一面啊……”池立東撫摸着痛得早已失去了意識的左腿,喃喃道。
賀振看到他那條腿就覺得心痛,放緩了語氣:“立東,是賀叔對不起你,也正因為這樣,才特別希望你們父女能相見,總覺得要是你能過得好一點,賀叔心裏的愧疚才能少一點呢。”
“賀叔,這真的不怪你,都怪那些下狠手的人,您不用愧疚。”
“怎麽能不怪我,要不是你替我擋了那一下,你也就不會出事了。”賀振慈愛地看着他,“我們先不說這個,我知道你心裏肯定也想去見映真,我們合計合計,想個辦法出去見她?”
“賀叔,你說得對,我确實想見見那孩子,可是我不能去見她。要是被人發現了,我也就罷了,那丫頭又得吃苦頭。賀叔啊,我不能讓孩子因為我冒這麽大的風險啊。”
賀振不說話了。
“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您下次告訴他們別再等着見我了,早些回去吧。我寫個紙條,到時候您塞給他們,怎麽樣?”
“好吧,你先想想要寫什麽,我盡量争取下周五還能出去。”
……
自從周五那天想在街上偶遇池立東失敗之後,池映真和孟越潇一直在想其他辦法。且不說他們是請了假出來的,耗不起時間,如果池立東現在的腿已經受傷了,那他們留得再久也只是做無用功,農場不可能還會讓一個行動不便的人出來。
要找人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混進農場去,可是這也意味着巨大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