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
冬日的上午,霧還沒有散去,鄭有風總覺得陸苳笙那張臉籠罩在霧中,看不太真切。他看見她笑了一下,嘴上又開始沒個正經,“當然了,跟你說這個是順便,正事是過來看看你。我們有幾天沒見了,我還挺想你的。”
鄭有風想,就沖陸苳笙這個臉皮和這張嘴,她要是個男人,身上不知道要背上多少桃花債。眼下就算是個女孩兒,礙于一些生理上的原因沒辦法太浪,也沒有妨礙她随時随地地撩漢。
只可惜,對面這個漢子三十多個小時沒合眼了,感覺眼球都快出眶了,實在沒精力去應對她,沖陸苳笙扯了扯嘴角,揮了揮手,“行啦,別扯那些有的沒的,趕緊滾吧。爸爸這會兒累得慌。這件事情完了,請你吃飯。”
“那我可就記着了。”陸苳笙轉身朝門口停着的那輛低調奢華的車走去,鄭有風看她拉開車門上去了,“啧”了一聲。這人就差把“有錢”兩個字寫在腦門兒上了,這才幾天啊,就又換了一輛車。敢情車子還要搭配她那天的妝容和衣服是吧?
鄭有風站在原地咂摸了一下,總覺得有點兒不對。過了半天,他那顆連續運轉了幾十個小時的腦袋才終于想起來,雖然一樣低調奢華,但是這輛車不是之前她開出來的那輛suv啊,果然是那天晚上自己說她腿短之後她就換了嗎?鄭有風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天他們一起去找劉軍時陸苳笙開的車,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鄭有風十分樂見陸苳笙吃癟,她表面上沒什麽,心底還不知道怎麽恨呢。鄭有風忍不住心情大好,走到門衛那裏,對他們說道,“剛才那人非法上訪,往後攔着點兒。”
門衛們一頭霧水。他們還是第一次看見開着那麽好的車過來非法上訪的呢。這些有錢人,吃飽了沒事做嗎?
正要再問,鄭有風已經轉過身,哼着小曲兒,溜溜達達地轉身離開了。
偌大的辦公室當中,彌漫着一股飯菜的香味兒。蘇越手上捧着一個盒子,看見鄭有風進來,面露驚奇,“領導,陸董不是帶你開小竈去了嗎?怎麽回來了?”說話也沒耽擱她跟人搶食,手上筷子準确無誤地找準一個牛肉丸子,趁着同事沒發現,眼疾手快地放進了自己碗裏。
鄭有風看了她一眼,“什麽小竈不小竈的,你領導我是那種丢下你們自己去吃好的人嗎?”他擡了下巴看了他們碗裏一眼,“耶,誰中獎了?今天中午吃這麽好。”然後他看到了包裝袋上面那個熟悉的logo,瞬間啞火了。
鄭有風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上面放着一份兒還沒有打開的盒飯。蘇越帶着她那雙大耳朵走過來,“領導,人外賣小哥特意說了,這是專門給你的。快打開給我們看看,看看裏面是什麽。”
“邊兒去。”鄭有風往她面前扇了一下,等蘇越悻悻轉身之後他才打開了那份盒飯。嗯,說是盒飯,連飯盒都跟人家不一樣。別人的再好再豪華,那都是一次性的,就鄭有風的這個,是個幾層的保溫飯盒。上面什麽logo也沒有,乍一看普普通通,其實低調裏蘊含着奢華。
他打開飯盒一看,三葷兩素一湯,每一件分量不算多,但都很精致。米飯裏面加了紫薯,一打開就讓人覺得甜滋滋的。
這人是有多怕他吃不飽啊。他突然對剛才背着陸苳笙叫門衛攔她的事情,有點兒愧疚了。
明知道這人沒安好心,但鄭有風就是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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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想想,她也挺可憐的。好端端一個姑娘,跟蘇越年紀差不多大,身邊硬是沒有一個親人。蘇越每天該吃吃該喝喝,就快趕上二師兄了,可是陸苳笙呢?每天跟她家攝政王鬥智鬥勇,生怕一覺睡下去就再也醒不來了。這人吶,果然沒辦法事事如意。
也許......他以後應該對陸苳笙稍微好點兒?只要她不是成天想着利用他?
轉眼鄭有風就笑了,要不是他還有利用價值,陸苳笙估計都懶得撩他吧?看她對李薇龍就知道了。
這麽一想,他心裏那點兒愧疚立刻煙消雲散,拿起筷子來,往盒子裏面的糖醋裏脊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他吃了沒兩口,方銘都端着飯盒“噌噌噌”地挪過來,擡起下巴,小心翼翼地看了鄭有風盒子裏的菜一眼,又比較了一下自己飯盒裏的菜,小聲地說了句,“搞特殊。”然後飛快地伸出筷子,從鄭有風飯盒裏撈了塊肉走,這才心滿意足地挪走了。
鄭有風:......
他就不知道了,多吃一塊肉少吃一塊肉能把方銘怎麽了!
他擡頭看了一圈兒,才發現吃飯的人當中沒有薛周,開口問道,“薛周呢?”
蘇越喝了口湯,“人還在裏面翻檔案呢,我把吃的給他送進去了。”
薛周就是這樣一個人,做起事情來廢寝忘食,連吃飯喝水上廁所都能忘記。鄭有風端起碗,邊走邊說道,“我進去看看他。”
他走到裏面房間,就看見薛周坐在聯了內網的電腦面前,正在上面挨着挨着比對有可能是被人謀殺的那些農民工們。
距離确認這個案件的性質已經過了三天了,辦手續,将案件移交給市局,聯系其他地方的刑警,這幾天的時間裏,刑偵大隊每個人都忙得腳不沾地。死者人數确定起來太困難了,這群罪犯為了避免自己的行為被發現,選的大部分都是從偏遠地方出來的人單身男青年。沒有家室,于是不會有人中途來找他們;信息不通,就算死在外面,家人也只會當他們受不住家鄉的苦,在外面不回來;沒多少文化,連帶着家裏人也大多愚昧不堪,就算有一天他死亡的消息按不住了,拿幾萬塊錢打發了就行,根本不知道一個人出了事故,應該走怎樣的程序。更加不會懷疑,他的死亡或許另有隐情。
這群人,把手伸向了一群看起來智力正常四肢健全的人,但正是這樣,才越發讓人憤怒。
一個正常人的生命財産安全尚且無法保障,那麽更多的人應該怎麽辦?
在很多地方,一個青壯年男子的命,甚至比不上幾萬塊錢。畢竟人會死會病,死了病了都要花錢。到時候非但沒有一分錢的補貼,反而家裏還要出錢。現在不一樣了,他死在外面,老板還要給一筆錢,怎麽看怎麽劃算。人已經死了,活着的人卻還要繼續生活下去,死了的,不管是怎麽死的都已經成為不能改變的事實了,讓活着的人稍微輕松一點兒才是正确的。很多時候,不是因為沒骨氣,只是“窮”把人壓彎了腰。
就算有那麽幾個稍微警醒點兒的人發現了不對去報警了,那又能怎麽樣呢?做工程的時候高空墜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上面又沒有監控可查,難道還能翻出花來嗎?鬧開了,連那幾萬塊錢的撫恤金都沒有,你還想怎麽鬧?
那麽多人想要從泥潭當中掙紮起來,想要有錢,除了是想讓自己生活得更好之外,更多的還是想讓自己不再被人肆意踐踏。辱罵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老總,跟辱罵一個外地來的農民工,完全是兩回事。
正是因為他們不重要,有好多人死亡之後連警都沒人報。工友們都是萍水相逢,誰願意多此一舉,不僅給老板惹來麻煩,還給自己惹來麻煩?家人?你是說隔了千山萬水的家人嗎?他們連死者在哪裏都不知道,只當他進了城過上了好日子,不想再理會家裏的窮親戚了,怎麽還會想到要去找他呢?更何況,那些一輩子長在農村的老人家,或許終其一生都不曾踏出過那個山溝溝,你還能指望他拿起法律的武器來維護自己的權益嗎?
這些事情,在鄭有風他們才開始接手這個案件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他們對案件辦理的困難程度有了預估,然而真正等到實施起來才發現,這案子簡直分分鐘讓人辦不下去。
鄭有風看了一眼薛周面前的那個飯盒,“趕緊吃吧,吃完再看,要不然飯都冷了。”
薛周取下眼鏡,揉了揉自己已經快漲爆的眼球,苦笑道,“我本來還想把這點兒做完再吃,現在看來是不太可能了。”
他打開盒子,邊吃邊問鄭有風,“你那邊怎麽樣了?”
“勉強還算順利。”鄭有風順着之前蘇越挖出來的那條線繼續往下挖,只是那個城市離東開市比較遠,當初王大虎和謝海的工友們多數都已經不在那個地方了,找起來十分困難。況且,如果真的是團夥作案,那麽很可能不會在一個地方多呆。如果他們真的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那就無異于大海撈針。鄭有風口中的“還算順利”只是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他毫不懷疑,越往後,這件事情辦起來越艱難。只是他現在身為這個案子的牽頭人,肯定不能說這種話,太影響士氣了。
薛周聽了,“唔”了一聲,也沒往深處想,“那就好。”他吃飯的空檔中還能騰出手來點一下鼠标,“我這邊也快了,這道程序我做得細,就怕哪裏遺漏了。”稍微不注意,有可能漏掉的就是重要線索。
鄭有風輕輕閉了閉眼睛,“我等下讓方銘帶人去謝海和王大虎當初出事的那個地方看看,或許留有什麽線索也說不定。”
薛周點了點頭,他一頓飯快吃完了,這會兒才發現跟往常的不一樣,“诶,今天叫的哪裏的外賣?”
鄭有風眼皮跳了跳,端起碗來,“你好好吃吧,反正有人請客。”說完忙不疊地端着碗出去了。
雖然方銘對鄭有風滿腹牢騷,但是正兒八經讓他做事情的時候他是半點兒怨言都沒有的。在敲詐了鄭有風一頓之後,方銘心滿意足地帶着人出發了。
吃完飯,鄭有風心裏始終都還惦記着陸苳笙剛才跟他說的話。趁着方局人還在屋裏,連忙上去把他堵在了裏面。
他把能說的都給局長彙報了,剩下不能說的,比如什麽派人監視劉軍之類的,都給隐去了。方局不愧是久經沙場的老江湖,聽他說完就問他,“你找什麽人幫的忙?你怎麽跟她說的?”
“該怎麽說怎麽說呗。就說我們要調查案情,她那邊兒又是案發地點,我們要征用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況且這些資本家乖覺得很,一說就通了。”
方局擦了擦自己的老花眼鏡,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鄭有風,“什麽乖覺?人在追求你是吧?”
鄭有風悚然一驚,一句“你怎麽知道”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結果好險,還是被他忍住了。
方局笑了笑,一副“孫猴子翻不出我掌心”的表情,“老王都跟我講了。人家姑娘為了追求你啊,還專門免了琴臺區食堂一年的租金。”他撇下眼鏡,打量了一眼鄭有風,“沒發現你這麽值錢啊。什麽時候跟她說說,讓她也支援一下我們單位。反正你人馬上就要回來了,物盡其用嘛。”
“領導。咱們好歹是個國家機構,能別這麽喪德嗎?”自從陸苳笙來了之後,一個個都恨不得把他立刻打包送到陸董床上一樣。怎麽能就這樣就拜倒在資本家的糖衣炮彈之下呢?意志太不堅定了。
方局笑了笑,見好就收,不過還是不忘囑咐鄭有風,“好了,我知道你這小子雖然不靠譜的時候居多,但是該有的分寸還算有。不過還是要提醒你一句,我們工作性質特殊,你自己還是注意些。”
鄭有風點了點頭,沒有跟領導在這件事情上面繼續糾結,而是轉入這次來找他的正題,“我想找你披個條子,把我們目前的工作進展通報一下。”
方局正在擦眼鏡的手一頓,擡起眼皮來看他,“你是說,要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