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司機帶帶我我上要昆明~老司機帶帶我我要進省城~要上昆明車子多,半路攔我為什麽,阿裏裏~阿裏裏——”一只手從縮成一團的被子當中伸了出來,摸了好幾下才摸到正在嚎叫的手機,伸手将其掐斷,又縮了回去。
然而好景不長,“老司機”那副破鑼嗓子被掐斷之後沒能消停五秒,又再一次在安靜的室內響了起來,床上的人被煩得不行,不耐煩地咂了咂嘴,然後如同詐屍一般,直挺挺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耙了耙自己那頭鳥窩一樣的頭發,閉着眼睛拿起手機,準确無誤地按下接聽鍵,問到,“怎麽了大耳朵?”聲音低沉,帶着幾分還沒有睡醒的喑啞,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心顫。
可是電話那頭可不管他性感不性感,心顫不心顫,一道女性尖利的嗓子通過電波穿了過來,“老大老大~快來,有命案。”
聽到這句話,床上的男人微微睜開了他那好像被520強力膠粘住的眼皮,一邊打着哈欠起身,絲毫不管那邊的兵荒馬亂,一邊趿拉着拖鞋走到洗漱室,打開免提,把手機放到架子上,說道,“好好說話。”
電話那頭好像一下按下了快進鍵,女孩子的聲音像機關槍掃射一樣,連個标點符號都沒有,“剛才東區步行街那棟富麗大廈上面有農民工跳樓目前掌握到的信息就是老板欠薪農民工們沒錢回家過年鬧起來的剛才我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把屍體擡着來我們局裏了——”
“不是,”他把口中的牙膏泡沫吐掉,打斷她,“這會兒你去哪兒?”
“我去醫院啊。”那頭的女孩子回答得理所當然,“死者跳樓的時候還砸傷了一個人,我現在就要去醫院看她。”
好吧,人情關懷也是警察日常工作中的一環。那姑娘講完又補充道,“老大,你等下過來直接來中心醫院吧,王局讓你代表他慰問慰問傷者,而且現在我們單位根本進不去,被堵得水洩不通,到處都是記者和當事人。”
蘇越這丫頭說話沒條理的毛病可能永遠好不了了。鄭有風看着鏡子當中自己那張帥臉,默默在心裏吐槽。
他淡定地擠上剃須泡沫,挑了挑眉,“多大排場啊,還要我去慰問。”
“還真有點兒。”蘇越說道,“她是富麗大廈的業主,剛才聽王局講,我們單位食堂那塊地皮,也是她家的。”
鄭有風手一抖,鋒利的剃須刀立刻在他那個充滿了“力量與美”的下巴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痕跡,他牙疼一樣“嘶”了一聲,不等他對這種資本操控發表什麽看法,蘇越又想起了什麽,“對了,王局說好歹算是衣食父母,讓你過來的時候買點兒水果意思意思,不用太好,反正她什麽都見過了,回來給你報銷!”說完像是怕鄭有風叫她一樣,飛快地挂了電話。
鄭有風看了一眼已經暗下去的電話屏幕,伸手拿起來,往外一扔,準确地扔到床上,然後再也不管,關上洗漱室的門,片刻之後就有“嘩嘩”地水聲從洗漱室傳了出來。
蘇越是個剛參加工作不過半年的菜鳥,她上半年考上了區公安局的公務員,一來就分在了鄭有風手底下工作。鄭有風跟局裏其他領導有點兒不一樣,不僅僅是因為他年輕,而是因為,他這個人不太會用異樣的目光看待女性。反正男女在他那裏都是一樣的,他不會因為你是女生而瞧不起你,同樣的,也不會因為你是女生對你有什麽優待。通常情況下,因為年齡差得不是很多,鄭有風又是個死不要臉的,認為自己嫩得掐出水,他能和手底下的弟兄們打成一片。
鄭有風是市局派下來挂職鍛煉的,挂的是副局長的位置,分管的還是刑偵這塊兒,他這個人安分不下來,有事總是他跳得最歡,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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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越到醫院的時候,那個被砸傷的人還沒有醒,她站在病床旁邊也不知道幹什麽,走了兩圈兒,拿出手機開始玩兒了起來。在把手機上暖暖的體力都用完了之後,蘇越把手機放進兜裏,轉頭一看,床上的那個病人已經醒了過來。
她年紀跟蘇越差不多大,一雙眼睛漆黑,好像沒有焦距一樣。加上臉色蒼白,這又是沒有人的醫院,蘇越一個擡頭,就被她吓了一跳,“嚯!吓死我了。”她拍了拍胸口,想想又覺得不對,沖那姑娘笑了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姑娘也微微勾起嘴角,說道,“我知道。”她轉頭看了一圈兒,問道,“警察小姐,這裏就只有你一個人嗎?”
“啊?”蘇越答非所問,“你怎麽知道我是警察的?”她今天沒有穿制服,羽絨服雪地靴,加上剛畢業不久,身上學生氣還重得很,一眼看過去,人家只會認為她還是學生,沒人認為她是聽上去煞氣很重的警察。
床上的女孩子笑了笑,沒做聲。過了片刻,她輕輕皺起眉頭,蘇越見了,連忙說道,“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要不要我叫護士來?”她說着就去按了床頭的鈴,完了才跟床上的姑娘解釋道,“剛才我進來的時候問過了,醫生說你多半有腦震蕩,其他倒沒什麽大問題。”
她自顧自地說道,“說你運氣好你運氣也不好,那麽多個門,人家跳樓正好砸在你身上;說你運氣不好,你也确實運氣好,除了腦震蕩和一些皮外傷,其他什麽都沒有。”
那姑娘聽了,那雙像是帶了美瞳的眼珠子輕輕轉了轉,輕聲笑道,“可能是因為冬天穿得多吧。”
“那可不。”蘇越感嘆道,“有的時候穿得多,還是有用的。”
“我剛才看了你床頭的病人信息,你叫陸苳笙?這名字真好聽,不過聽上去像是冬天生的一樣。”
陸苳笙微微笑了笑,說道,“我本來就是冬天生的,但因為叫‘冬生’太直白,換成了這個。”醫生和護士已經趕過來了,陸苳笙躺在床上一邊受他們擺布一邊說道,“我看你好像很小的樣子,開始還以為你沒畢業呢。”
蘇越本身一張娃娃臉,加上穿得不那麽時尚,走在路上還有人以為她上高中,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說了,但是這人是當事人,她可不敢亂回答,“嗯,我是剛參加工作不久,不過我領導馬上就過來了。”說完連忙狂拍鄭有風馬屁,“我們局長開會去了,是副局長過來的,他還兼任我們刑偵隊的隊長。”
陸苳笙點了點頭,那邊醫生忙着問她身體狀況,一時之間,倒也沒顧得上跟蘇越搭話。
醫生給她開了兩張檢查的單子,又囑咐了蘇越一陣才離開,前腳剛走,鄭有風就提着兩個果籃進來了。
他乍然間看到陸苳笙,還以為走錯了,要不是旁邊站着個護法一樣的蘇越,他可能還真要倒回去看看病房號。
女孩子很年輕,跟蘇越差不多,躺在床上,一張臉白得透明,越發襯得一雙眼睛黑漆漆的,幽深極了。她那樣子,雖然美,但卻好像一個沒有生命力的瓷娃娃一樣,非但沒有人氣,反而透着幾分詭異。鄭有風下意識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還沒有開口,蘇越已經站起來跟陸苳笙介紹道,“這是我們領導,鄭局。”
“什麽鄭局。”鄭有風好笑地一揮手,“我是鄭有風。”他把果籃放到床頭,“代表我們琴臺區公安局來慰問一下受害人。”
受害人也分三六九等,如果她不是富麗大廈的業主,如果她不是他們局食堂地皮的主人,還用不着一個副局出馬。雖然鄭有風從來都覺得什麽局長不局長是個笑話,但是也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這個社會還是要遵循這樣的條條框框。
他目光在陸苳笙身上轉了一圈兒,可能是剛醒來,她身上透着一種死氣,讓見慣了無數兇殺場面變得相當敏感的鄭有風格外在意。
但即使在意,他也沒有表現出來。鄭有風随手拉了把凳子坐下來,“早知道受害人是女性,應該帶束花過來的。”
陸苳笙勾了勾唇,沒做聲,擡眸看着鄭有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那對黑漆漆的瞳仁當中明晃晃地寫了兩個字,“裝逼”。
然而鄭有風是誰?別說人家只是或許有這個意思沒說出來,就是人家指着他鼻子說了,他也能當屁放了,他笑着看向陸苳笙,問她,“陸小姐,今天跳樓的那個男人,你認識嗎?”
陸苳笙用眼神詢問他,“是誰。”
鄭有風想了想,“叫......王大虎,是個農民工。為了讨薪,從你們富麗大廈跳了下來,還好巧不巧砸在你身上。”他臉上帶上幾分笑意,“步行街那麽多高樓大廈,富麗大廈不是最顯眼的,為什麽要選擇在那裏跳呢?還這麽湊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