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先前還在床上誇她香的人下了床便翻臉不認人了。慕長安是裹着狐毛大氅被皇帝扔進寬敞馬車的。皇帝穿戴整齊正坐着,而她斜斜靠在軟墊上。
“去把妍嫔叫到禦書房來!”
許是聽得出皇帝語氣裏的微怒,下人們愈發謹慎。
慕長安坐得離皇帝很遠,方才在床上又多親近此刻便有多疏遠。妍嫔将毒藥給她又親自去跟皇帝說她藏着毒藥?這不是自掘墳墓嗎?皇帝要殺她們兩家的人就痛快些。總之她也看出來了,他就是個喜怒不定的暴君,她祖父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馬車載着兩個人到了禦書房,下車的時候,慕長安腿一軟差點摔倒,還是皇帝伸手扶了她一下。
兩個人一同步入屋內。
“去屏風後頭躲着。”皇帝指了指屋子的東南角。
慕長安也不反駁,很聽話地走到屏風後頭一坐,靠着牆角昏昏欲睡。
“喝口茶緩緩。”皇帝也進了屏風後面來,手裏端着茶杯喂到她嘴邊。慕長安就這茶杯喝了一口,是龍井。而後皇帝将茶放置在她腳邊又出去了。
她靜靜聽着外頭的動靜。此時已經是到了子時,屋外太監通報說是妍嫔來了。
喜怒不定的皇帝是最令人生畏的,可憐了她大半夜要躲在屏風後頭,也可憐了妍嫔大半夜的要來禦書房為皇帝撫琴。琴棋書畫之中,宋妍的琴在京城貴女之中首屈一指,暫無人能出其右。
慕長安偷偷從屏風背後探出腦袋來看,皇帝正惬意地斜靠在木塌之上,宋妍穿着豔麗紗裙子坐在皇帝身側撫琴。幸好炭火燒得旺,否則是要凍出病來的。琴聲舒緩而流暢,更使得慕長安生出幾分困意來。
“你上次與朕說,謹貴人被褥下放了支藏了毒藥的發簪,要用來對付着朕。朕派人去查了,并未找到。”皇帝眯眼斜靠着,手中端着茶盞。
妍嫔雙手壓住琴弦停止彈奏,“那該是換了地方藏,或許是枕頭裏,謹貴人對臣妾說過,有那樣一件物什,毒藥是她進宮之前家裏人給的,讓她逼不得已便用在皇上身上。眼下德妃已逝,她沒了靠山怕是要動手。”
皇帝把玩着白玉扳指,幽幽開口“你家似乎與許家更近些,不是嗎?”
妍嫔立即跪下“許家意圖謀反,而臣妾父親是一心向着陛下的!否則,否則臣妾也不會一知道謹貴要害皇上,就立即向您禀告。況且。。。慕長安的父親自皇上登基便辭官在家,顯然是存在不敬之心的。”
“可找不到那毒簪,你又讓朕如何發落了她?”皇帝端着茶盞喝了一口,狹長的眸子低頭看了看裏頭的茶葉,并未示意妍嫔起身。就是這樣的若即若離,心思深沉的樣子時常讓人辯不出喜怒來。
“謹貴人一直信任臣妾,她一定是把簪子放到了別處,臣妾明日就去問她!”妍嫔神情有了一絲慌亂,但是所言聽起來句句都在表忠心。皇帝伸手将茶擱置在身邊的小木桌上,伸手去将妍嫔扶起“明日朕等你的消息。”
妍嫔終于整個人放松了些“臣妾服侍皇上就寝吧”
“你先行回去,朕批完奏折再過來。”皇帝揮揮手,示意她下去。
等到禦書房的門終于被關上,屋子恢複了一片寂靜。
“過來”
慕長安抱腿靠在屏風後的牆角,石榴紅裙擺鋪了一地,深呼吸努力消化方才聽到的話。不可否認的是宋妍不光是要害自己,而且是想把整個慕家拉下水。
進宮之後,德妃和妍嫔是與自己走的最近的。以往太子去行宮避暑之時,祖父不會跟着過去而是會在家裏開設學堂,凡是有心向學的各家子弟皆來府中聽學。宋妍是跟着他哥哥來的,一來二去兩人便就這麽認識了,雖說沒有多深的情誼,但也算是舊相識。更何況兩家如今處境相同,更該相互扶持,宋妍卻在背後捅了她一刀?
一雙手将屏風緩緩推開,皇帝已經換了另外一身常服,朝着慕長安伸手。慕長安手撐着牆自行起身。
“耳環掉了。”皇帝嘴角含笑,看了看地上示意。
左耳的翡翠耳墜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皇帝先她一步彎腰撿起,吓得慕長安退了一步,臉色詫異。這樣不合禮制,皇帝卻毫不在意幫她又把耳墜戴上。“信了嗎?”
慕長安靠在牆上沒有任何表示,實際上腦子裏已經亂了套,她不知宋妍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宋妍平日裏處處提點她維護她,可是方才在皇帝面前又字字句句置她于死地。
“來,坐下來,朕給你分析一下”
皇帝破天荒地牽着她的手講她拉到木塌邊上,一副要耐心促膝長談的架勢。記憶中她大哥每次要帶她一起做壞事的時候,也是這樣說服她的。慕長安坐下後,帶着些狐疑的神情擡頭看了看在木塌另外一側坐下的皇帝。
“第一,你覺得宋妍此人平日裏如何?”
這一刻慕長安再笨也察覺到,皇帝是換了另外一種手段教唆她。皇宮之中,根本無可信任之人,包括眼前的人。
“宋妍消息靈通,人冰雪聰明,平日待臣妾不錯。”
“你房裏搜出的簪子,是否妍嫔相贈?想清楚了答,若你再否認,現就去桌前将你供詞的手印按了。朕也立即寫聖旨,明天你們慕家就是第二個許家。”
慕長安悶聲搖頭,“簪子是宋妍給臣妾的。”
“給你作何用?”
慕長安低着頭不說話,要是說出實情宋家就完了。
“朕暫時不說這個。說說如今宮外的形勢。宋家與許家平日裏走的最近,宋妍父親禮部尚書是個牆頭草,當年便是依附着德妃家上位。如今宋家想保命那必然是要撇清關系表忠心了。而若是此刻宋家大義滅親,檢舉揭發你們慕家有弑君之心,便一勞永逸,還給自己按了個忠臣的名號。”
慕長安睜大泛着水光的眼睛聽這皇帝的分析,這番話似乎有些邏輯。
皇帝親自提起小火上暖着的龍井茶,為慕長安倒了一杯。“正巧宋妍與你走的近,她便是最好下手的人。為了家族的生死,你覺得她可能不動搖麽?”
慕長安竟然覺得有道理。許家已經是大江東流,宋家如今也是垂死掙紮,正巧他們慕家有個教導了前太子的太傅大人,也是新皇的眼中釘。
“你看,原本你們慕家和宋家應該是同乘一條船。但你的伯父自請去了瓊州,你的父親也辭官在家。于宋家,慕家便已經毫無助力可言。若是他們的女兒檢舉慕家弑君,形勢就又大不相同了,宋家得以一舉翻身。”皇帝字字珠玑,有理有據,倒是漸漸解開慕長安心中的疑惑。
宋妍這般做自然在情理之中。
“再者,你想,你也說宋妍冰雪聰明。你連殺只狗都不敢,更何況是殺人,你覺得宋妍給你毒藥的真正目是什麽?”
其實只要提點一下,她便明了了。她與宋妍之間确實有些情誼在,可家族存亡危急關頭,這些情誼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再也說不出不信任皇帝覺得皇帝是在挑撥離間這種話來。
“你的供詞還在桌上,那根毒簪也在。知道該如何做了?”皇帝想說的都已說完,看着慕長安這樣呆愣的神情,他倒有些如釋重負一般往後一靠,枕着雙手。
她不想慕家就這麽死的不明不白,慕長安幾乎是跑到書桌前,将自己白天所寫的供詞撕了個粉碎,又從木盒裏取出簪子,揪緊了卻不知該如何做。
皇帝笑着看着她的微怒的小模樣“與其毀了簪子,倒不如将她扔回給宋妍,讓她自食惡果如何?”
慕長安疑惑地看着皇帝“如何做?”
“自然是将簪子藏到宋妍宮裏,然後反咬一口。”
慕長安在書桌前坐下,“臣妾如何才能不動聲色藏回去?”
“收買她宮裏一個下人不就行了。”
“她只讓自己的兩個貼身宮女進卧房,這兩個宮女都是從小跟着她長大,根本收賣不了。”
皇帝曲起膝蓋,将手臂搭在膝蓋上,整個人看着比白日随意了許多。他贊賞着點頭“分析得不錯。想想還有什麽辦法?”
方法其實有很多,但是都非萬全之策。
“臣妾可命人給妍嫔送些綢緞面料過去,将毒釵夾帶在其中,或者讓人半夜将簪子偷偷還回去。可這也等于留下了自己的把柄。”慕長安眉頭深鎖。
“或則再全面一些看問題。妍嫔的毒藥是從何處來的?你想過麽?”
慕長安安安穩穩坐在龍椅上思考這個問題“皇上的意思是讓臣妾派人去查帶毒藥給妍嫔的人,而後逼他指認?”
“這是其中一個辦法。朕這有一個更簡單的,你将發簪放回原位,等妍嫔帶着人來揭發這件事。到時候你實話說這簪子是她送你的,而後一切事情交給宗人令謝如去辦。”
“萬一謝如信不過呢?”那樣一個看着如同文弱書生一般的宗人令。
皇帝扯了扯嘴角“謝如此人心思缜密,黑白分明,剛正不阿,是眼下朝廷為數不多靠得住的人。”
由此看來,皇帝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逼她改口供。他不會是想一石二鳥把她們兩家一起給收拾了吧?怎麽有種他在請君入甕的感覺。循循善誘之下,慕長安果然心動了。單憑方才宋妍的一番話,她已經不打算幫宋家背這口黑鍋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了,黃泉路上還能有個伴。将紅寶石簪子放進袖子,朝着皇帝行了一禮便要回自己的芳華軒去。
“子時了,在這歇下吧。”皇帝從木塌上起身,朝着內室走了幾步,又忽然停下了腳步,燭火映照之下,他轉過身朝着慕長安伸出手,“要不要到朕這裏來?”此刻眼神裏看不出一絲算計,仿佛只是在問大雨裏的人要不要來他的傘下躲一躲。
一語雙關。
慕長安很清醒,她知道永遠都不可能去他那裏,也不可以去他那裏,死去的祖父不允許,德妃娘娘更是不會安息。自己斷然不能與他同流合污,否則史冊裏便又多了一位妖妃,慕家世代清流文官,即使真的如同許家一般灰飛煙滅,也絕不能因她而毀了門楣榮耀。
皇帝見她低着頭未有行動,将手收回,轉身走向裏屋床榻,“你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狗皇帝在線教(忽)學(悠) 求收藏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