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6棵樹
元旦過後賀清時便入職梵于師大。霍初雪對此并沒有太多想法。
反倒是傅涼微比較激動。每天下班回來都會在她耳邊念叨賀教授長, 賀教授短的。她聽得耳朵都生了繭。
據說賀清時在師大很受歡迎, 選他課的學生特別多,尤其是女生。一些女生專門去蹭他的課,節節課爆滿,很多學生都要站着聽課。即使是這樣, 很多女生依舊樂此不疲,目的就是為了去一睹賀教授芳容。
此等熱度倒是比當年在A大還要受人歡迎。
四十歲的老男人依舊這麽受人歡迎。歲月似乎特別善待他,沒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那張臉依然那麽年輕, 那麽帥氣。很多小女生看到都會心怦怦跳。
想當初她第一次在岑嶺見到他, 她也被驚豔到了。那種感覺就好像你不經意間闖入,撞破了一樹花開。
四十歲正是一個男人的黃金段位,褪去毛頭小子的沖動和青澀,就像是一杯烈酒,久經歲月沉澱, 歷久彌新, 由內而外顯露出深醇的特質。
時間好像特別優待男人,而對女人分外吝啬。
她時常照鏡子,看到眼尾淡淡的細紋;熬夜加班深感力不從心,再也不複過去的精力;開始學會養生,善待自己, 泡各種茶喝。
以上總總她都會覺得自己老了。
三十歲對于女人來說确實苛刻。不僅要承受父母親戚催婚的壓力,更要面對身體日漸式微的現狀,還時不時要感受外界的冷暴力。
頭一年霍初雪剛來梵于,霍廣源和謝明柔夫妻倆還會催婚。明裏暗裏各種試探。到了這兩年基本上提都不提一下。不論是對視頻還是打電話, 夫妻倆對于這件事統一緘默不言。因為知道她沒那心思。
都說年少時不要喜歡上太過優秀的人。不然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愛上他人。
其實賀清時并不優秀,這個男人古板生硬,鋼鐵直男,根本就不懂一點浪漫。可不知為何,她就是放不下他。遇到其他男性,總是會暗自拿他們跟賀清時比較。比較來比較去也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他有諸多不好,可在她心裏無人能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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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提早下班,霍初雪特意去超市買了一些食材,準備回家燒頓好吃的犒勞一下自己。
醫院工作忙,她很少能抽出時間親自下廚。平時上班基本上都在職工食堂解決,下班回到家也多數都依賴外賣。
傅涼微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偶爾興致上來了就弄頓晚飯。平時也大多靠點外賣為生。
傅小姐是個很有口福的人。霍初雪的大餐剛上桌,她便到家了。
霍初雪聽到開門聲,忙從廚房裏探出腦袋,響起嘹亮的聲線,“微微,快洗手吃飯了!”
傅涼微往餐桌上一看,紅紅綠綠,有葷有素,饞蟲頓時就被勾起來了,嗷嗷大叫:“小雪,我真是太愛你了,我正好餓了。”
霍初雪洗幹淨手,解下圍裙,快步走出廚房,招呼道:“開飯!”
傅涼微勾唇一笑,當即決定:“這麽好的氣氛,我去開瓶紅酒。”
話音一落便踩着拖鞋從房間裏拿出一瓶紅酒。
“這是我表哥之前送我的,一直放着沒喝,今天總算是派上用場了。”
她把酒瓶往餐桌上一擺,霍初雪瞟了一眼,不禁莞爾,“微微,大幾千的酒,咱倆這麽喝是不是有點暴殄天物了?”
傅涼微倒是一點都不心疼,“反正是我表哥送的,我又沒花錢。”
霍初雪:“……”
說得也是!
傅涼微給霍初雪倒滿,笑着說:“今晚一醉方休。”
霍初雪被帶起興致,舉杯,“不醉不休!”
菜沒吃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傅涼微微醺,雙頰蒙上緋紅,眼神迷離,
端着高腳酒杯直勾勾地笑,“小雪,好酒好菜,如此良辰美景,咱們是不是得說點體己話?”
霍初雪也有點醉了,挑眉一笑,“你想聽什麽?”
傅涼微:“當然是你和賀教授的故事啦!”
霍初雪:“……”
來梵于三年,和傅涼微一起住了三年,她從來沒提過自己和賀清時那段過往。傅涼微也從未開口問過。兩人都很有默契,即便隐隐知道些什麽,也都保持沉默。
她初來梵于,心傷不已,備受打擊。而傅涼微當時的情況也差不多。剛剛結束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兩個姑娘相識于微末,互相打氣,度過最艱難的一段時間。這期間誰都沒有打探過對方的事情。過後更是沒有。
霍初雪其實沒打算瞞着她。只是從來沒有涉及到這個問題,也就無從說起。既然今天她問了,她自然會毫無保留地告知于他。
說起她和賀清時那段過往,看似很短,其實也并非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
從頭至尾,事無巨細說完,夜都深了。飯菜冰冷,杯子裏的酒好像也都凝固了。
屋子裏空蕩,溫熱的氣流充斥整個空間。霍初雪卻覺得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滲透着冷意。
她摸了摸眼角,不知不覺中竟然流眼淚了。
“就是這樣了。”說得太多,嗓子發啞,聲音模糊,難以辨析。
“你就是因為你老師才跟他分開的?”傅涼微受到震撼,表情豐富。
“這是主要原因,當時的事情很多,一起交織到一塊,我整個人都扛不住,險些崩潰。”霍初雪指了指心口,臉上顯露出痛苦的神色,“這裏過不去。”
知道真相後,其實她嘗試過很多種方法去化解。可惜都無果。因為她始終無法跨越心裏那道坎。它是橫亘在兩人之間的一道魔咒。
她和賀清時之間隔着重重魔障,她連推到這些魔障的勇氣都沒有。
傅涼微:“你就是思想負擔太重,才會給自己這麽大的壓力。你又不是小三,沒有破壞他人家庭,何況你和他又是真心相愛。何必被現實束縛?”
道理她都懂,可就是做不到。她放不下心中執念。
執念太深,深入骨髓。午夜夢回她時常會夢到蘇老師。老師看着自己,眼神無比哀怨。似乎她搶奪了她的一切。每每都會讓她從噩夢中驚醒。
那種無力和絕望的感覺這三年無時無刻不在糾纏她。就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掐住她脖子,讓她根本就不能透氣。
放下又談何容易?
那晚在停車場,賀清時說等她,等她真正放下心中執念。
她當時只覺得無力,大概永遠都不會有那天。
傅涼微突然之間竟有些心疼她。天意弄人,迫于現實的人其實最可憐。很少有人能夠真正擯棄一切。
她長嘆一口氣,“小雪,人這輩子有多少個三年可以耽誤?你如果一直放不下,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幸福。”
——
霍初雪從未跟人提及這些。這些在她心裏壓得太久了,就像是一塊巨石一直壓在她胸口,時間愈久,壓力愈大,壓得她幾乎都無法喘息。
如今說出來反而如釋重負,整個人都舒坦了。
說好了不醉不休的,傅涼微到了最後直接睡着了。
霍初雪也是醉意明顯,腦子暈得厲害。
誰說紅酒不醉人的,她分明就是醉了。
夜闌人靜,思緒萬千,往往是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不論白天裝得多麽堅強剛硬。夜幕一旦降臨,她便會退下僞裝,顯露出最真實的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傅涼微說了她和賀清時的那段過往,她竟然開始發瘋地想他,想和他說話,想聽他的聲音。仿佛又回到了初來梵于的日子。
初來梵于,她時常失眠,一個人躺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發呆。一整夜就只能勉強睡三.四個小時。而第二天又是繁重的工作。那段時間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幾乎是循着本能,就給賀清時撥了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對方立馬就接了。低沉如水的男聲,在清冷的夜色裏直直流淌進耳裏,“喂,小雪?”
一聽到他的聲音,霍初雪心慌意亂,立馬就給挂了。
“啪”的一聲,手機蓋在桌面上,聲響清脆。
心跳驟停,呼吸加重,她重重喘息,吐出濁氣。
正心煩意亂之際,手機鈴聲大作,她頓時被吓了一大跳。
鈴聲嘹亮,一聲蓋過一聲,不斷壓榨她的聽覺神經。
鈴聲持續了數秒,最終停止。
手機屏幕尚且來不及變黑,電話又打了過來。屏幕不斷閃爍,賀清時的名字一直在跳躍。
她不是故意不接,她其實很想接。可又怕接通後尴尬。一雙手變得僵硬無比。
糾結了好一會兒,鈴聲就歇了。
沒過多久,鈴聲又響起來。
反複三次,室內重歸寂靜。這下倒是過了好久都沒打過來了。
霍初雪長舒一口氣,坐在椅子上沉澱了一會兒。這下酒氣倒是散了不少,腦子也清醒了。
起身去把傅涼微弄進卧室。她再出來去衛生間洗了個澡,洗去滿身酒氣。
她拿着一條幹毛巾擦頭發,發梢濕噠噠往下掉水。
夜色濃沉,落地窗外,燈火無比絢爛。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
頭發擦到一半,門被人敲得砰砰砰亂響,“小雪……小雪快開門……”
來人的聲音她很熟悉,是賀清時沒錯。
他怎麽來了?
她心下一驚,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忙踩着拖鞋去開門。
擰下門把,門大開。賀清時霍然站在門外,一身睡衣,大汗淋漓,模樣十分狼狽。
“賀……”
她來不及出聲,就已經被人擁入懷裏。
溫熱的懷抱緊緊包圍她,她能夠清晰地聽到他厚重的呼吸和蓬勃跳動的心跳。
“還好你沒事。”他氣喘籲籲,箍緊她,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