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小事
010小事
馬車回到城裏的時候,鶴顏跳下車先離開了,一個人在城裏漫無目的地走。
路過一家茶館,看見坐在二樓窗戶邊的聶淩朝她舉了舉茶杯示意她上去。鶴顏一愣,極不情願地一點一點地挪着步子往樓上走。
她并不怎麽願意看到他,以來是畢竟作為一個手下敗将,她一見到他就想起前幾夜那慘不忍睹的對戰,還是屢戰屢敗的,怎麽說都有點傷自尊。
二來女孩子都是有一顆愛美之心的,要在平時鶴顏看到這些帥哥還是會欣賞一下的,前提是自己不在被比較的情況下。聶淩的長相是那種看起來極為賞心悅目的,他氣質又好,就是粗布麻衣都能穿出貴公子的感覺來。
鶴顏就別說了,化了個妝還是濃眉大眼皮膚黑黃的那種,由于幼時的經歷她較常人多了些沉靜和英氣。這種英氣放在女孩子身上便極是顯眼,但是放在男子身上就未必了,尤其她還是長得不咋地的“男子”。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總覺得他那雙黑幽幽的眼睛似狼似蛇一般凝聚着寒光,帶着點諷刺。又像能看透人心,一站在他身邊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好似他已看透了她的身份一般。
不過不管她走得再怎麽慢,她還是走到了二樓。
茶館布置得頗有意境,盆栽多以松柏文竹為主,間隔些香氣清幽的蘭花,中有假山清泉,極是清雅。有些尴尬地坐下,鶴顏開口便問道。
“你怎麽會來這種地方?”
“我不能來?”聶淩一邊倒着茶一邊說道,茶水泠泠作響,伴着他低沉、空靈若山風拂松林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
“這不可像你會來的地方。”話音剛落,鶴顏看到他難看的傷痕累累的手,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硬着頭皮繼續道,“你們這些貴公子去的不都是那些酒樓麽?”
她這話還真不是諷他,而是習慣性使然。時下西齊盛行奢華之風,士族公子多愛塗脂抹粉,好精美之物,生活奢靡,出入場所多為秦樓楚館。
由于常年不見陽光,生活作息又不規律,一張臉便似吸血鬼一般慘白慘白的,因此生活在底層的平民們一見到衣着華麗面色蒼白的公子哥兒,便自覺地彎腰見禮,小聲說話,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得罪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人物。
可惜面前這人兩極分化太過嚴重,長了張貴族的臉,卻生了雙貧民的手。
聶淩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彎彎翹翹,很是好看,只是眼裏幽幽的、譏諷的寒光破壞了這一點。正巧下面的說書人開始說書,他的目光轉向一樓,“這裏故事很多。”
一樓的說書人唾沫橫飛地講起了故事,鶴顏聽了一會兒,又是那些她祖父高老太爺神計巧破案的老梗。她聽了一段便沒興趣再聽,兩手交疊托着下巴,把目光轉向桌子。
桌上放着兩壺茶,一壺較為靠近聶淩,另一壺放在她這邊。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他不會打算就這樣喝一下午吧?鶴顏瞄一眼對面的吸血貴族。那位正動作優雅地執着茶杯,面容嚴肅,小口小口地抿着茶……
這動作怎麽越看越奇怪?
她端起茶杯也抿了一口,眉毛眼睛立馬便皺成一團,這茶也忒苦了!難怪這位公子把茶喝得跟喝藥似的,鶴顏咳了幾下,想吃些菜去去苦味,拿筷子的手卻在看到空無一物的桌子時頓住了。
她側了側頭,等了半天沒等到對面的人找店小二點“菜”的動作,頓時無語地聳聳肩。
下方卻忽然寂靜了一瞬,随即又嗡嗡地響起低低的私語聲。鶴顏伸長了脖子往下瞧,只見客人們都坐正了身體,脖頸僵直,一本正經,眼睛卻直往樓外瞄。
她順着他們的眼神向窗外看去,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似乎并沒有什麽異樣。她又細細看了一會兒,眼神一凝。
流動的人海裏有幾個人似沉在海底的石頭,穩穩地占據一方,又似海裏的鯊魚,路人走過時都自動避讓。那幾人有的慢步行走,有的抱着雙臂靠在一角,但無一例外地都在盯着過客的臉看。
那些人,兩腳與肩同寬,身姿筆直,走路時步伐大小一致……這是……
“軍人?”
“嗯,虎威軍。”喝着茶聶淩輕點下巴,慢悠悠地道。
“真是猖狂。”鶴顏看着下方的人輕聲道。
大搖大擺地讓便衣軍人到城裏來搜查,不是通緝,勝似通緝。沒有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卻無人敢惹。不過一個小小的将領,竟然可以就這樣一手遮天……
“何必為這些事情憂心?”是聶淩空靈的聲音。
“嗯?”鶴顏看過去,就只見到他似狼又似毒蛇的幽冷的目光,這是在開解她?
“那些事你就是想也別想,”聶淩又添了一杯茶,垂眸看着霧騰騰的茶水漫不經心地道,“真相很少純粹,也決不簡單。”
鶴顏手一抖,杯中的水便搖搖晃晃似她那不平靜的內心,好一會兒才應他。
樓下的騷動慢慢歸于平靜,鶴顏頗不自在地把目光轉向窗外。
窗外是不高的瓦屋,彎彎的柳樹,房屋和柳樹之後又是一條小巷,她記得那個巷子是叫槐樹巷。那裏有幾個衣着破爛的孩子,孩子們圍着一個青衣男子,那身影像是……
顧亦陽?
鶴顏回頭就見聶淩站起身往外走,于是跟過去。
七八個小小的孩子——大的不過八九歲,小的不過兩三歲——圍成一個圈兒站在青衣男子身邊,髒兮兮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角,争先恐後地道,“顧哥哥,秀兒今天又聽到了一個新故事。”
“顧哥哥,我知道一條新消息,在千竹寺……”
每個孩子說完一個新故事或新消息,他就會從放在一邊的食盒裏拿出一個包子給他們,那些孩子盡管餓得直咽口水,可還是乖乖地等把自己的故事說完。令人驚異的,沒有一個孩子去動食盒裏的包子。
顧亦陽靜靜地坐在一塊石頭上,眉清目朗的樣子沒有一點平日浮躁的感覺,不是溫潤,也不是潇灑,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氣質,有點熟悉。正當鶴顏冥思苦想的時候,顧亦陽已經派完包子朝他們走來。
聶淩看着他,深邃的眼睛裏看不出情緒,只見他拱手作揖,依舊不發一言。
鶴顏笑道,“沒想到顧大名捕還有這等善心。”
“哪裏哪裏,”顧亦陽抓了抓頭,呵呵笑道,“不過些許小事,舉手之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