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畫家(4)
秋風一副霸總樣,硬是用哄人的語氣說出了命令的句子。
像是不敢違抗她一般。
她話音剛落, 陸年就後退半步, 蹲下身子去撿被自己仍到地上的藥盒, 還有四處滾落的膠囊。
杯子被砸碎了。
秋風舍不得陸年去碰玻璃碎片, 估計陸年也不會讓她去。
她幹脆沒管那杯子的殘骸,等陸年把最後一顆膠囊撿起來,就拉住他的手腕湊近他。
她不會問他發生了什麽。
反正這人一直就不喜歡跟人聊天, 向來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秋風踮起腳尖,落下一個吻在他的頸側。
“裝不認識我?”她的臉上還帶着笑意,“不想再跟我扯上關系直說就是,我還沒有這麽不識趣。”
她的笑容裏滿是嘲諷。
陸年頓時慌了。
秋風松開他的手腕,他反倒咬着後槽牙去抓她的手指。
然而秋風離開得很快。
她甚至一連後退了好幾步,目光也不再落在他的臉上。
陸年攥着拳頭, 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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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不是那個意思。”
秋風正要開口反問, 忽然腰間一陣震動。
她伸手摸出手機, 低頭一看。
來電顯示倆字兒——老大。
在秋風的記憶裏, 她上一次跟老大講話, 是坐上飛機之前。
因為這個世界和現實世界的高度重疊,按照時間線推算, 老大上次跟她聊天也就是前幾天的事情。
秋風卻覺得過去了很久,恍如隔世。
陪她度過這“很久”的, 正是面前這個又兇又慫的男人。
秋風失笑, 伸手對陸年擺擺手示意他等下再說, 接起了老大的電話。
電話那端傳來道低沉的男聲:“秋風。”
秋風露出笑容:“老大,怎麽了?”
“阿蕭向我抱怨了。”電話那端的人聲音非常平靜,“說你和裁判有交情,這場‘比賽’不公平。”
“……我的人脈,也能算不公平?”秋風反問道,“他背地裏人脈比我廣多了,照這樣說之前多少次不公平了?”
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又道:“嗯。你繼續,我叫他閉嘴。”
秋風嘿嘿笑道:“老大最公平啦。”
“你啊。”沉穩的聲音稍顯松懈,“真跟那邊的人有私交?”
如果說先前平靜的語氣明顯是來讨論公事,那現在這種稍微輕松一些的語調,顯然就是在聊私事了。
秋風靠在桌子邊上,也擺出随意的姿态,笑得眉眼彎彎。
她跟電話那端的人說話太過親昵。
陸年額角的青筋跳了跳,在他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大步走到秋風跟前,伸手搶過她的電話——
秋風毫無防備,手機被他直接從手心裏抽走。
她愣了下,仰頭眼睜睜看着陸年把她的電話挂斷。
秋風還來不及說什麽,她看見陸年緊緊捏着她的手機,捏得指尖泛白,手腕顫抖。
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把她的手機捏壞。
秋風無奈道:“松手。”
陸年以為她要發火,誰知她只是上前一步捏住了他的手腕,聲音軟了下來:“疼不疼?”
他下意識松了手,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秋風也沒去管那個被挂斷的手機,她拉着陸年的手腕看了看他的掌心,果然手心裏已經紅了,還被手機邊緣壓出一個明顯的凹陷。
秋風低頭吹了吹,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她真想讓陸年去吃藥。
可是水杯被砸了,膠囊剛剛也滾了一地。
秋風不知道她該不該就這麽拉着他,讓他去吃藥——陸年顯然不想讓她知道他的病情。
陸年的精神狀态很不對勁,藥盒也拿在手裏,這讓她在弄清楚他的情況之前,不敢再那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來,生怕什麽地方刺激了他。
陸年盯着秋風的頭頂,有些晃神。
秋風捏捏他的手心,慢吞吞地開口道:“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送他回家最安全。
他家裏肯定也有他需要的膠囊和水杯。
陸年沒反應。
如果剛剛激烈的反應是突然爆開的□□,那一陣噼裏啪啦的爆炸之後,他就像是落了滿地的碎屑。
他沉默着,不開口,也不給秋風反應,任由她拽着他往外走。
秋風也沒想到他突然就變成了這樣,整個人蔫了吧唧。
和他剛剛的樣子天差地別,簡直就像是少磕了一條士力架。
秋風拉着他從後門出去,直接打車把他送回去。
路上陸年動了動手指,突然開口問她:“你是怎麽來的?”
秋風眨眼:“蕭凜送我來的呀。”
陸年“嗯”了聲,過了半晌才又道:“對不起。”
秋風:“嗯?”
“今天。”他看向窗外,露出疲憊又厭惡的神色,“對不起。”
“啧。”秋風不高興道,“你對不起什麽?”
“對不起。”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壓得極低,“今天的事情,能不能……”能不能忘記?
陸年閉上眼睛,說不下去了。
接近她,推開她。
哪一個都很難,讓他進退維谷。
秋風看他那樣子就大概能猜到一點什麽。
他一直很自卑,最開始生得漂亮家世又很好的時候他都能自卑到不敢出門。
後來稍微好轉了一點兒,可他的自卑又仿佛是刻在骨子裏的。
這回生了病,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他怎麽可能放任自己坦坦蕩蕩地坐在她身邊呢。
秋風假裝不知道他要說什麽,陸年也說不下去了。會場距離他家本來也就不遠,很快車子就停在了他家門前。
秋風把他送回家,沒多說什麽,跟他道別以後就先離開了。
她出門時回了個電話給老大,解釋說自己剛剛有點私事不小心把電話挂了。
老大的語氣略微上揚:“私事?你不是在參觀畫展麽。”
他還以為秋風是在畫展上遇到了芬尼克之類的人,才急忙把電話給挂了的。
秋風也沒多解釋,含含糊糊把這個話題給帶過去了。
老大信任她,就沒追問什麽。
這天的畫展在圈內引起了一次小小的轟動,雖然參與的人不多,但都是上位圈的人。
來參觀的大部分都對陸年的畫展贊不絕口,他們在社交平臺的發言,還有私人小群裏的交流,被傳播開來,引起一小批人對陸年的高度重視。
陸年的微博和推特也被挖了出來。
他偶爾會上傳一些畫作,也沒指望給誰看,主要是想自己保存,又懶得弄什麽雲盤。
在國外的時候就上傳到推上,回國以後懶得弄什麽翻牆,就發微博。
這些賬號都跟尼克芬互關,有不少尼克的狂熱粉摸過來。還有一些人似乎和尼克很熟悉,在陸年的賬號評論區艾特芬尼克,指責他私藏這麽優秀的藝術家。
藝術這東西其實很玄妙。
除卻部分有真材實料的家夥,很多時候藝術家的名字比作品價值要高得多。
同樣的一幅畫,換個作者名,價格能翻不知道多少倍。
陸年的畫作本身就很有沖擊性,屬于不懂藝術的人也能覺得驚豔的那種。這次在尼克芬的帶動下,身價也跟着翻了很多倍。
令人驚訝的是。
在風口浪尖,在剛一橫空出世就踏上人生巅峰的關鍵時刻——
陸年的微博和推特先後更新。
他說,謝謝大家的喜歡。
我不會再作畫了。
……
秋風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剛看完蕭凜給她傳來的資料。
蕭凜對他的調查結果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他說百分之九十,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不會有差錯。
陸年在國外的時候曾經休學過一段時間。當時他請假的理由是腿部骨折需要住院。
可誰見過腿骨折住院住三個月的?
這三個月裏,陸年輾轉換了好幾家醫院。因為醫院對病人隐私的保護,蕭凜并沒有查到他在醫院到底治療了什麽。
可在此之前,他已經因為嚴重的失眠和厭食,瘦得皮包骨頭。
從醫院出來以後,他的精神狀況明顯有所好轉,身體也比之前好了一點,不再是那種病态的瘦。
還有人透露,陸年的同學看見過他包裏掉出來的藥盒。
當時那還是一盒藥片,後來沒幾天陸年吃的藥全都換成了沒有名稱看不出成分的膠囊。
他需要吃好幾種、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是什麽的藥。
還有一則傳聞。
傳聞說陸年時常自己停藥,不吃藥的日子裏靈感充沛,是整個學院裏作畫效率最高的學生,數量和質量都令人驚訝,連教授都對他贊不絕口。
而陸年一旦随身攜帶着藥盒……
他就會靈感枯竭,一張畫都畫不出來。
秋風看完手機裏的資料,又打開陸年的微博,視線停留在他最後那條。
“我不會再作畫了。”
如果他要在生病的狀态下才能畫出那樣的畫……那麽不拿起畫筆,似乎是件好事。
不管怎麽說,健康是最重要的。
秋風正在靈感澎湃的階段,每天畫稿加修改要花上七八個小時,剩下的時間用來查資料、選布料、思考制作方式……再剩下的時間,才能用來吃飯睡覺。
忙成這樣,确實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看一看陸年。
要是以前的秋風,大概率會沒心沒肺地做完自己的事情,閑下來才會想一想他。
但現在她會在工作的時候想起他,也會在疲憊的時候想起他。
總想着,等什麽時候有空了,就去看看他怎麽樣了。
她會時不時地想起一些很短的畫面,想起他的聲音,甚至想起他觸碰她的感覺。
等秋風的設計稿修改到最後,尼克芬的畫展也開始了。
這個畫展秋風曾經和某人約好要一起去看,她還沒忙到忘記。
然而秋風和陸年再有聯系之前,接到了老大打來的電話。
“你準備一下。”老大說,“過兩天尼克畫展,我跟你一起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