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沒讓姑娘們等多久,何氏帶着丫頭匆匆而來,相思見她眼眶通紅,應該是剛剛在外頭也哭了幾場。
孟辛桐并不善于安慰母親,但她很快走了過去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何氏顯然也很受用,她先摸了摸長女的鬓發,又伸手拉過幼女仔細瞧了瞧。
相思站在對面,心裏別扭的很。
“思姐兒感覺可好些了?”何氏等照顧完女兒才發現侄女也在靈堂上,在她原先的想象裏,長子将相思送到廂房,這丫頭就應該順勢留下來好好休息,不是她懷疑相思的品行,而是相思年紀太小,家裏的長輩又都是那個樣子,就算是懂事也抵不住跪靈的苦楚。
若是她打心底說實話,她也不願意自己的女兒來吃這份苦頭,更何況相思與他們到底隔着房呢,又不是老爺子的親孫女,壓根都沒見過,這能有什麽感情?守到剛剛那會兒就已經不錯了,誰知道這時候能見着她。
相思忙道:“剛剛已經歇過了,比着姐姐妹妹,已經算是躲懶了。”
何氏見她瘦弱的肩頭,還有那蒼白的面容,再想起那一家子糟心的親人,還有她一路過來受的苦楚……當時若不是有人将她救了,還送到定安伯府上,這孩子指不定還能不能活呢!
話說到這裏,那時候何氏還照顧了相思幾天,總有點與二房其他人不同的感情。
“你年紀小,現在硬扛着不說,長大要吃苦的。”何氏聲音已經柔了半邊,她伸出有些富态帶着白玉镯的手腕朝相思招了招道:“過來吧,咱們要送老爺子最後一程。”
孟塵惜又落了淚,孟辛桐表情也有些落寞。
相思心沉甸甸的,也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她原先只是為了博取大房的好感,起碼落個懂事會做人的好名聲,但是此時此刻聽着何氏帶着哭腔這麽一說,她居然真的對那個素未謀面的伯爺爺産生了些許哀傷。
人死如燈滅,她上輩子死的時候,可有人為她落過淚?
她慢慢走到何氏身邊,離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讓何氏的兩個女兒感覺到位置被人搶走了,也不會離得太遠讓何氏覺着她膽怯不好親近。
何氏見狀,嘆了口氣。這麽好的孩子怎麽就生在二房了呢?
從靈堂走了出去,相思才覺着這真真正正是在辦一場喪事,似乎所有人都在哭,到處是紙錢白燈籠,就連大樹上都紮了白色的麻布,整個定安伯府上彌漫着濃濃的傷痛。
相思仔細觀察過,這些人不論是奴仆還是老爺子的親人,幾乎沒有一個人是裝腔作勢,所有人都是發自內心的悲傷。恐怕也只有二房那一家沒心沒肺,只顧着自己的人才會把一個生命的流逝當成一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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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大房沒有她們二房這樣一家子親戚多好。
“祖父啊!好走!”
前頭應該是孟霍然高聲喊了一嗓子,二門門口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哀樂響起。女人們奴仆們捂着臉,大聲的哭了起來。
相思跪在孟塵惜的旁邊,她沒有用帕子捂住臉,更沒有掏出那塊沾滿氣味的帕子,她只是無聲無息的落着淚,自己都覺着莫名其妙。
上輩子的她,心硬到親人過世她能坐在正房的榻上大魚大肉,丈夫去了,她坐在鏡子前頭貼花黃。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沒了人性,所有人都指着她的鼻子說她心裏住了魔鬼,早就不是人了,他們指責她,痛罵她,可她就是一點兒悲傷都沒有。
她是高興,真的是歡天喜地,就好像被人關在牢籠裏那麽多年,終于一朝釋放一樣。她覺着她自己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
也只有那個人會從後頭抱住她,擔憂她心中滴出血來。他說她不是不悲傷,也不是不會為誰真的落淚,而是那些人不值得,她還是當初那個嫁進陌家,明明心軟的要命,卻還拼命用張牙舞爪來保護自己的壞丫頭。
可是他害怕,害怕真的有一天,她會忘記自己會痛,會忘記自己其實很脆弱,他想護着她變回曾經那個真正的自己。
他希望她能夠落淚,不是什麽僞裝,而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的哭泣,或悲傷,或高興。
“如果我死了,你會傷心麽?”
相思彎下腰,任淚水打濕了裙擺,上輩子她沒回答,可是這輩子她有了答案,她是會傷心的,哪怕不是因為他,她也會為了一個值得尊敬的老人,落下誠心誠意的眼淚。
這一次的眼淚,不為讨好誰,也不為僞裝什麽,她只是純粹的心疼,心疼這些失去親人的人。
她是會哭的……
“祖父……祖父……”孟塵惜幾乎在旁邊都哭岔了氣。
剛剛在內院的小靈堂裏,姑娘們多少哭起來都有些敷衍,可是真正面臨了要送走親近了多年的祖父,所有人都承受不住。何氏與孟辛桐還能克制,可是孟塵惜到底年紀小,身子搖搖晃晃哭得直打嗝,她身邊的丫頭趕緊扶住她慢慢的拍着。
張嬷嬷也給相思擦了擦臉,相思擡頭,發現張嬷嬷也哭紅了眼睛。
也是,正常人都會受不了的。
哀樂聲越來越遠,哭泣的人卻越來越多,那種痛像是要凝固了,讓人堵得說不出話來。
“母親,祖父真的不會回來了麽?”孟塵惜等着送殡的隊伍走遠,她實在忍不住問道。
何氏的眼淚又掉下來了,她轉身抱住女兒,哽咽的說道:“祖父是去天上了,他會看着你們的,只要我們想着他,他就在咱們身邊。”
“那我天天想着他!”孟塵惜打了個嗝,哭着道。
相思側過臉,偷偷抹了一把眼淚,卻發現自家的祖母早就站了起來,正和三妹妹孟桂芝說着什麽,兩人嘴角露着笑,似乎悲傷永遠都傳遞不到她們身邊。
再看一圈,相思也沒看見母親關氏,想必又借口生病,最後一程也不來送了。
“大伯母,節哀啊!”
相思被人擠了一下,她長姐孟若饴也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眼眶到是紅的,只是那假笑……看着都膈應。
也不想與長姐争什麽,相思疲倦的靠在張嬷嬷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兒好好哭了一場,曾經堵到發慌的心終于舒暢了許多。
那個人說的對,不是她沒心沒肝,而是死去的人不對,她何苦為那些人落淚!
“老爺子已經送走了,一會兒家宴,嬸嬸咱們過去吧。”何氏強打精神擦了擦眼,禮貌的走到老太太身邊,完全無視了孟若饴還有二房這些人臉上的笑容。
老太太高傲的點點頭,轉身讓孟桂芝扶着往正房去。
相思走在後面,讓張嬷嬷攙着低頭不語。
“等會過去,我讓丫頭送碗糖鹽水來,哭多了身子不舒坦。”
相思微訝的看着孟辛桐,可孟辛桐一眼都沒看她,只是牽着還哭着的妹妹走在相思身邊,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句話是說給孟塵惜聽的。可相思就是知道,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
正房有個很大的花廳,平日裏只用一半,其餘一半用屏風隔斷擋着,也只有這個時候,紅白喜事才會将花廳敞亮開。
老太太當仁不讓的坐了上首,她也知道男女分桌,她身邊坐不了她的寶貝大孫子,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拉着孟桂芝坐下,似乎在她心裏只要是和她大孫子沾邊兒的,或是他生母,或是他妹妹那都是她的自己人,至于關氏還有那兩個嫡出也不過是家中無用的人罷了。
何氏看了眼也沒多說,她讓家裏年長的親戚們都坐在老太太這桌,她是女主人自然也陪着,可其他的女孩子們她都另開了一桌。
女孩子們這一桌,孟辛桐年紀最長,比她大的都出嫁了,要麽沒來,要麽陪着老太太一桌,那是小媳婦了。所以相思也是沾光,就坐在孟辛桐的左手位置,孟辛桐的右手是孟塵惜。
等着大家坐定,相思跟前就被丫頭放了一盞糖鹽水。
“謝謝大堂姐。”抿了一口,味道出奇的好喝,似乎裏頭還有陳皮之類的東西。
這桌上大多都是孟家旁支的小孩子,大家剛剛還不熟悉,就算之前有來哭靈,也是因為血緣遠,吊唁一下就去廂房了。這會子坐着沒事兒,到有大着膽子的聊了起來。
“你們聽說沒有……”坐在孟若饴旁邊的一個姑娘突然對着孟辛桐道:“京都令大戶家裏生了七個小子,終于得了一個姑娘。”
“又是什麽奇聞?”孟辛桐平日對其他人都不怎麽說話,這時候接話,怕是交好的朋友或親戚。
“可不麽……”那姑娘捂着帕子道:“那小姑娘是個庶出的,令大戶就想給她娶個好名兒,誰知道啊……那個姑娘的生母左右都不想讓嫡母出主意,說是怕嫡母的威風傷了孩子的慧心福緣。結果那妾室給那小姑娘你知道起了什麽名兒?”
周圍人都好奇,看着她。
她爽朗一笑道:“居然叫思思……叫令思思。你們說有趣不?這姨娘怕是個傻的吧……誰家好閨女取個疊字?”
相思眼皮狠狠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