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聽故事說
八月,立秋。
不似江南煙雨的綿軟缱绻,北方的秋雨一定是幹脆利落地墜落着,其中夾雜着微涼的女性氣息。
轉乘幾次車後,溫黎終于拖着疲憊不堪的身軀來到了這座北方城市,在熱情的司機大叔的幫助下來到了學校。報道,入住宿舍,見新舍友,一切都順利極了。
如同大多數大一新生一樣,第二天是要回班裏開第一次班會的,驚訝之餘,毫無意外的,溫黎看見了秦楚生。自高三那年,在無意間發現秦楚生在每一本課本裏都悄悄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天,就知道将來或許會有這麽一天。
渾渾噩噩之間,隐約聽到班主任說散會,也就那樣随着人群離開了教室。
濃翳的烏雲像是要撲向大地,壓抑的氣氛如同塞滿爆米花的機器,随時将泵出星星點點的躁動因子。秦楚生默默地跟着溫黎,有一搭沒一搭地掃視着周圍的風景,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許久,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秦楚生鼓起勇氣開口道:“溫黎,你信命麽?”時間滴滴噠噠的流逝着,就在秦楚生以為溫黎不會回答時,溫黎笑了,說:“我不''姓''命,我姓溫啊。”秦楚生一怔,認真地看着溫黎,試圖看出她究竟是故意裝傻還是真的沒有聽懂。
我,溫黎,地道的北方女孩,祖祖輩輩都人高馬大,到了我這裏卻獨獨一副清癯的小身板,為此,我一直暗暗揣摩着要麽是基因突變,要麽,就是我父母在創造我的那天出了點什麽意外。
他,秦楚生,也就是這部小說的男主角,或者男主角之一……?典型的江南白面小生,打從我高中見他第一面起我就覺得這一定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男子,有着明顯區別于北方男生的斯文溫潤。
我們的相識源于高考。為了能夠享受北方偏遠城市的低提檔線政策,他來到了我的學校,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學校,機緣巧合下和我成為了同桌。他總是很安靜,于他而言,唯有書山和題海足以使之動容,那争分奪秒的氣勢常常令我感到惶恐,說道這裏,不得不提一句,其實,高中那幾年我也曾是一枚學霸,至于現在是不是,佛曰:不可說。有道是:一山不能容二虎,是以,對于這種總是在我面前一副不食人間煙火,每逢考試又貌似很NB的人,好吧,其實是真的很NB,我也只能是出于報複,嫉妒,厭惡等各種紛繁的情緒而總是用眼角看他。
他與大多數好學生似乎又不太一樣,對大多數人而言,他們追求的是所謂的成就感,而他,卻總是悄然無聲的完成手邊的一切,僅僅只是為了完成,無關其他人類情緒,就如同是電腦管家清理垃圾的過程一樣程序化。完美的理綜答卷過程,做滿批注的語文卷子,多種途徑的數學分析令無數老師競折腰。
毫無疑問,他是優秀的。就像是籍由上帝之手打造出來鄙視芸芸衆生的工具,讓所有人生生驚豔了一把,自然的,也令人不自覺地嫉妒,生厭。 和他成為同桌的兩個月零二十四天裏,我們不曾說過一句話。我們成為了這個喧鬧的班級中最特別最安靜的同桌。我以為這種狀态會一直持續到畢業那天,然而直到……
語文老師徐大拿的每一屆學生都會在他們的高中生涯裏給十年後的自己寫一封信,我們也同樣被要求着繼承這個傳統。我猜,大家的信裏一定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話,因為每一個人幾乎都是笑着寫完了信,期間不乏抓耳撓腮,交頭接耳。
真想看看他的信,我在心裏悄悄地說着。
我想從他的信裏找到蛛絲馬跡,以此證明他不是那麽完美。于是,趁着午休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我就那樣鬼使神差的翻出了他的信。
然而,我并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因為,信紙上什麽都沒有。我不敢相信擺在我面前的是張空白的紙,再三确認後,終于發現的确空無一字。此刻,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感覺,這一切就像是自導自演的一場鬧劇,而我就像是一個小醜,不甘心得到一紙空白,同時也在慶幸這是一封無言書,不至于窺視了別人心中的秘密。臉上冰涼的觸感驚醒了我,何時,居然流淚了。
“為什麽?”一道溫潤的聲音傳來。擡頭,被發現的慌張,偷窺的羞愧,以及不知道如何收場的難堪和恐懼還有些不知名的情緒紛紛襲來,以至于我分辨不清這句為什麽,問的究竟是為什麽偷看還是為什麽流淚,或者、都沒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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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教室,安靜到極致。
無聲的啜泣,沉默的觀衆。
良久,“對不起”,我終于開口,想要打破令人窒息的靜默。他只是那樣淡漠地折起信塞進信封,動作優雅而坦然。這時候我才注意到他提着的午飯。悉悉窣窣的打開了飯盒,兩塊肉松卷餅,切成一牙一牙的蘋果,一碗粟米粥。
飯量真少。
眼前一只白淨修長的手捏着肉松卷餅伸過來,“吃麽,沒有香菜”,沒有溫度的眼神,毫無感情色彩的問句。我沒有絲毫驚異的接過來,咬下去,動作自然,仿佛事情本來就該這樣發生下去。
餅的溫度,正合适。
“你真令人讨厭”,丢下這句話,我離開了教室。
此後,我們都默契地對那天發生的事緘口不提,就好像從未有過這樣一個偷看了別人信的女子,也從未有一個抓到了窺視的貓兒的男人。
我是個極矛盾的人,愛慘了下暴雨同時卻又喜歡着小雪天,我想,這與雙性戀既喜歡男人又喜歡女人是有着本質的區別的。
“2008年11月15日,今年的第一場雪 ”我在便利貼上如斯寫道。他睇了一眼,從牆上扯下,畫了一個錐形瓶,又貼上。
他目不斜視:“化學課,應景”。
我呆愣數秒:“嗯”。
看了看,我又加了一句,“年前願望:想要一只手套”。
“為什麽是一只?”
“因為我去年丢了一只”
“……”
這段小插曲過後,兩相無語,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看着窗外洋洋灑灑如柳絮般輾轉翻飛的雪花,就那樣安靜的下沉,下沉,……
我不曾知道那些或五邊形或六邊形的靈魂着陸時是否會發出使心跳慢了半拍的梵音,但我卻感覺到,這一刻似乎有什麽不太一樣了……
周三,音樂課。天氣,晴。
手不可控制的在抖動着,血液激烈的沖擊着血管壁,心跳正以每分鐘120速度跳動着。醫學表明,人在緊張的時刻,腎上腺素分泌增加,大腦皮質就會對心髒加速中樞發出命令,通過交感神經使心跳加快。我猜,我現在的這種情況就是緊張吧。因為,要按照小組才藝展示啊!
一首樂器獨奏,97分!滿足了。當人類得知自己的利益可以得到保證時,往往才會想到要關注別的事件的發展情況。我自然而然的順應着這一普遍定律。他終于上臺了,一個人。對于這種結果,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是陶喆的《讨厭紅樓夢》。他的聲音不似中年男性的渾厚而有磁性,也不是青澀少年的稚嫩清脆,而是一種有別于同齡的男生的幹淨溫潤。我想這和他那有些清冽冷淡的氣質是不同的。
嗯,很好聽。
教室裏很安靜,他就像一汪清泉,總是适時地澆滅周遭的喧嚣。不再是冷淡疏離的感覺,這算是我給他的中肯的評價了。獨白——這是他的歌聲之外的感覺,就像是在為自己唱着,唱給心聽,唱給回憶聽,唱給他那不為人知的故事聽。不知,是否真的會有那樣的一個夜晚,萬籁寂靜,月影疏斜,穿着白衫的小男生發着呆,想念着那斷橋畫壁上的心尖伊人啊。他的伊人,唉……
我喜歡的,只是他的聲音他的故事,也許,僅此而已。窗外大雪翻飛,簌簌的聲音,擾亂了錦官城內誰家伊人的心。
“今夜,是平安夜了。”他說。
“嗯,如何呢?”我淡淡道。
“滿足我一個願望怎樣?”他用着陳述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感覺有些很微妙。
“Why?”
“今天是我的生日。畢竟做了一年同桌了,給我講個故事吧,就算是你送我的生日禮物吧。”他露出一種迷茫而哀絕的表情,這是我在他那裏從未見過的表情。心髒猛然收縮,一種被人扼住喉嚨的窒息感襲來。
“好,《海的女兒》如何?”
“随意”。
“在一片蔚藍色的大海中曾生活着很多美麗的人魚,在她們成年以後,就可以浮出海面沐浴晨光,披載晚霞了,人魚們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其中的一只小人魚救下了一位溺水了的英俊王子……最後,小人魚為了他心愛的王子能夠幸福地活下去,最終變成了大海的泡沫,消失在朝霞中。”
“如果你是那條人魚,你最後的選擇是什麽?”他似乎是在認真地問了我。
“我?呵,我比較願意活下去,所以……殺了王子又怎樣。那麽,如果你是王子并且得知了這一切,你會怎樣?”
“忘了她,和我的妻子幸福地活下去。”語畢,緘默。真是一次不愉快的對話。
于某種程度來說,我們擁有着同樣的靈魂,都是一樣的孤絕,一樣的淡漠,習慣隐匿于黑暗中,蜷縮着擁緊自己。
月色如水,乳白色的燈光傾洩了一地,樹影明滅,随着夜裏的冷風搖擺晃動,撞碎了一地琉璃霜甲。
聖誕節在所有人的歡欣中如期而至。即使知道聖誕的到來并不能帶來我們渴望的假期,事實上,我們只是需要一個能使自己開心起來的借口。“Marry Christmas,everyone!”“Marry Christmas, Mr。Liu”英語課上,Mr。Liu洋溢着節日中歡快的微笑,為這個寒冷的冬天,為這段艱辛的高中旅途平添了些許溫暖。“Now,我們來抽問一下大家昨天的單詞背誦情況,嗯,肖芮澤!”嘩!全班都笑了,為中槍的不是自己而慶幸。肖芮澤--這個精英班裏最為特別的存在,并不是因為他的成績,而是因為他那時時刻刻挂着的愉悅的笑容,這種被所有人類稱作微笑的表情,令我們羨慕着而又覺得分外刺眼“咳……你來拼寫一下abandon順便翻譯。”“ab…uh…abon…don 遺棄”“嗯?第一個就出錯,Okay,回去把這個單元單詞抄寫十遍!”“啊?老師……冤枉呀,我剛才背的就是abandon啊,您聽錯了…您聽錯了… ”肖芮澤嬉皮笑臉的說着。Mr。Liu露出他慣有的狐貍似的微笑,戲谑地望着他道“好,再給你一個機會,也不難為你,你就翻譯一下decade 就行。”“啊
?decade…decade……”他又頹自念了幾遍,沮喪的低下了頭。班裏的同學們悄聲告訴他是“十年,是十年。”“啊!老師,我想起來了,是……是……是失戀,失戀!對吧?”哈哈哈哈哈…… 哄笑聲震的連樓頂似乎都顫抖了,Mr。Liu也笑了,說:“好好好,失戀失戀…你坐下吧,我也懶得罰你了,十年,也對,十年即失戀啊,情感都是一樣的……”後來Mr。Liu 又說了些什麽,卻也已不記得了,唯獨記得了這句十年即失戀,胸懷若然相同。若說我和秦楚生的默契,從此時此刻開始,也逐漸有跡可循了。他默默在便利貼上寫下了“Decade”。其中的含義,怕是除了這個班的同學,也無人可知。沉默地看着他準備貼在牆壁上,我順手接過,添了一句: 君生我生,卻把十年讀成殇。
相視一笑,他卻反手從牆上撕下貼在了他的筆記本裏。
如斯是: 誰把十年讀成殇。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