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出宮
兩日後,皇甫道知就從宮裏得到了審理的消息,果不出他所料,攀咬的是趙太後最厭惡的桓氏。皇甫道知捏着折子,冷笑道:“自古婆媳最不好相處,明明是一家子,卻鬧得如此不堪。罷了罷了!桓家的小女兒,倒也是因禍得福,能找個良人嫁了。”
皇甫道知忖了忖,覺得也未必不是機會,對身邊心腹道:“你去太保府裏,把事由說一說。如今趙氏女還在拿喬,倒也給她個機會到宮裏露個面,我侄子雖然蠢笨,漂亮不漂亮還是認識的,鬧個笑話出來,能好好打打我那嫂子的臉。”他面露得意之色,目視自己的心腹一溜煙去了,自己按着案上寫着端正黑字的折子,思量着事情如果再鬧大點,自己可以順水推舟收九門中幾處兵權,到時候,還是姓皇甫的名正言順,是天下正統,其他事,徐徐圖之,總好操作。
他獨自對着窗洞暢想,還未考慮細致,門口傳來自己人的笑語:“中使怎麽來了?我家大王為宮裏混進那樣一個奸佞的事正在焦心,可不是正準備和中使談一談?”
這“中使”便是權握後宮,最為趙太後寵信的中常侍鮑叔蓮。他帶着點女氣的緩慢聲音,三分谄媚,七分假意,一如既往地懶懶響起:“哦喲,建德王折煞老奴了!老奴此來,不正是傳太後懿旨,想聽建德王的意見。”
皇甫道知輕輕一聲咳嗽,門簾子便掀了起來。中常侍鮑叔蓮哈着腰鑽了進來,畢恭畢敬給他行了大禮。皇甫道知緊上兩步,探手欲要扶,卻故意慢了半拍,帶着暗暗的鄙夷,受了鮑叔蓮的一拜。
他們彼此客氣一番,鮑叔蓮笑道:“大王氣色倒好。太後這幾日焦慮,生恐權臣弄國,将來要出王莽曹操那樣的權奸,特特吩咐我來囑托皇叔,這天下橫豎得要是皇甫家的天下,沒得給外人占了便宜去!”
皇甫道知暗暗冷笑:天下當然得是皇甫家的天下,但是皇甫家的女郎又不能嫁給皇甫家的兒郎。趙太後打得一手好算盤,一出苦肉計擠掉了桓氏,如今抛媚眼給自己,是想聯合着再把庾氏也擠掉麽?然後呢,狡兔死,走狗烹吧!皇甫道知笑道:“我氣色好?都多少天睡不安枕了!其他倒也罷了,桓氏行此大逆之事,我卻也投鼠忌器——萬春門、平昌門和奉化門多是桓家的部曲,若是三處鬧将起來,我區區千秋門的兩千人,能頂什麽事?”
中常侍鮑叔蓮白胖白胖的臉笑得出褶子:“皇叔擔憂得過了!要說這太初宮臺城九門,勢力最大的還是大司馬門、西掖門、東掖門、南掖門,不都是大王岳家的麽?”
皇甫道知神色帶着少許的尴尬,勉強笑一笑道:“岳家?孤和太後才是叔嫂,才是一家。”
“極是!”鮑叔蓮笑開了花似的妩媚,“倒還要請皇叔下旨,宮禁缺人,以往太子東宮都要有一萬武士,現如今整個太初宮不過一萬八千而已。太後擔驚受怕,唯恐至尊出什麽岔子,看來還是要募兵!”
這節骨眼募了兵,名義上姓皇甫,其實卻是太後私人的。所以,這點,皇甫道知絲毫不讓:“國家征戰連年,大家都快吃不消了。中常侍不是沒看到北邊來的奏報,江陵王皇甫道延自那時逃走,也不顧母親和家人均在江陵和荊州被擒拿,自己個兒一口氣投奔了北燕,當了個什麽篡僞的江東王,竟把叛逆做成了叛國!如今北邊邊界那麽樣的水火之勢,都顧不上增兵,我們這裏再增,我怕自己将來要釘在奸臣冊裏了。”
鮑叔蓮笑道:“皇叔先嫌千秋門只有區區二千,現在又何必在老奴面前如此清高?”他的笑容有點寒意,撚着手中的數珠淡淡道:“大王麾下人亦說,千秋門是多事之秋,楊家女郎的事不早不晚偏偏發生在那裏,尚不知為何呢!”
皇甫道知琢磨明白這話的言下之意,頓時怒發沖冠:“哪個人如此胡說?”想一想卻又明白過來,冷笑道:“莫不是那個滿口張狂的賭棍?”
“是不是賭棍老奴不知道。”鮑叔蓮低頭看了看數珠上的一個結疤,特意好好地多摩挲了兩圈,漫不經心道,“人倒是挺老實的。他這幾句話老奴甚是費思量啊,望大王善待這個侍衛,萬一太後那裏要問話呢?”
老實個屁!皇甫道知恨不得現在就把楊寄提溜過來抽死,冷笑道:“這樣的人才,孤自然少不得‘善待’,中使的話既然問完了,可否把這個證人還給孤?”
鮑叔蓮拊掌笑道:“果然是大王的心肝尖兒,才不過三天,大王就舍不得了。放心,一根頭發絲都沒有少!老奴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動大王的人哪,這就給大王送來!”俯身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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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常侍不“敢”動,皇甫道知可是恨不得親手打死楊寄才好,焦躁中好容易看見那個高大而郎當的身影近前,皇甫道知剛見楊寄有要下跪問安的架勢,便已經狠狠一腳蹬過去,怒問道:“你當我是你主子麽?你敢出賣我?!”
楊寄猝不及防被踢了個窩心腳,胸口生疼生疼的,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莫名其妙挨腳跟,他心裏也窩火,幹脆坐地上也不起來了,擡頭頂撞道:“哦喲,大王好大火氣!我哪裏出賣你了?不能這麽冤枉人吧?”
他這三天一個人被關着又沒啥事,除了想想沈沅,就是想想被沈嶺逼着看的《六韬》。那日只随便翻了一頁讀了讀,夾生飯一樣,這兩日無聊時老琢磨,反而咂摸出一點滋味來,此刻正好現學現賣,對皇甫道知說:“‘兩陳之間,出甲陳兵,縱卒亂行者,所以為變也。’就是姜太公為周文王打仗,也知道用亂陣晃敵人的眼。趙太後和後宮的人想要什麽結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容易勸得那可憐蟲招供,這個亂局是容易造的?”
皇甫道知壓低聲音說:“那你把我扯進去,我只能對這事睜只眼閉只眼,庾家就不做大了?”
楊寄大大咧咧沖皇甫道知翻了個白眼:“笨!太後提防桓家,再提防你,回頭一看,嘁,庾家什麽時候冒出來的?到時候是和你這個‘或許有’較勁,還是和真實力的庾家較勁?桓家呢,又碼足了力氣和誰鬥?你犯個若有若無的小錯,就可以藏身在草叢裏了,讓庾家做活靶子,你自己不用挺腰子上趕着去打群架,多好!”
皇甫道知臉青一陣白一陣,既承認楊寄說得有那麽點道理,又恨他言語無禮,不言聲又是一腳跟過去。楊寄見他用力不大,便側過身子讓胳膊承受了,讓這位位高權重的皇叔發洩一下怒火。他誇張地“哎喲”一聲後笑道:“下臣不是先就問了嗎,是不是要造個亂局,如今不是亂得很好看嗎?大王要是信不過,只管把下臣養着,若是我說錯了,那時你再殺了我出氣。好啵?”
皇甫道知胸口起伏着,冷笑道:“行!哪天太後和桓家打起來了,我就放你和沈沅見面。若是你說錯了,我就先打沈沅給你看,再打你給沈沅看!”
這位要不是建德王,楊寄的一個大“呸”外加口水已經要噴他臉上了。楊寄知道皇甫道知心眼窄,最喜歡看他被逼的樣子,所以做了一副又驚又怒的樣子給這位大王看飽了。果然,皇甫道知心情略好了些,沒好氣地對楊寄說:“滾吧!”
楊寄“哎”了一聲,打個挺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又揉揉自己的胳膊,拍馬道:“大王好大氣力,下臣這會子還肚子疼、胳膊疼呢!”他又臉皮一嬉,恭敬地向建德王告退了。
他被關了三天小黑屋,心裏自然壞得很,好在出來這天是個好天,一路幾乎飛奔,流了一身臭汗,才覺得心裏的憋屈釋放出來了一些。楊寄一路飛跑,腦子清醒地轉着,他和皇甫道知,死對頭是當定了,但是,兩個人總在一局樗蒲裏打對門,不合作也要合作。能讓皇甫道知覺得還有利用價值,就是他楊寄的保命之本。
到了營房,楊寄迫不及待想和沈嶺報個平安,卻在門口被曾川逮住了,他把楊寄一拖,拖到個僻靜的牆根兒,然後來了個差點勒斷他肋骨的熊抱:“你小子,居然活着出來了!”
楊寄幾乎透不過氣兒來,狠狠在曾川胳膊上搗了一拳,才得以松開,沒好氣道:“那兒活着出來倒不難,在你這兒活着出來好難!”
曾川笑道:“我還不是擔心你!鄉裏間說,一字入公門,九牛拔不回;咱們這裏人都知道,一進廢東宮,再和鮑叔蓮那老妖怪見個面,半條命已經歸閻王了。”
楊寄吃了一吓:“不能吧?!那個老妖怪,除了長得妖形,說話妖聲妖氣,對我還挺不錯的嘛。”
“是哈?”曾川笑得不屑,也猥瑣,拍拍楊寄的肩膀,“怪不得宮裏專程有人過來打聽,問你為人如何。”
“你怎麽說的?”楊寄瞪圓眼睛問。
曾川道:“如實說咯!說你陽_痿不舉,是個銀樣镴槍頭。”
楊寄氣得伸手揍了曾川胸脯一下:“你才是陽_痿不舉!你才是銀樣镴槍頭!什麽兄弟!斷送我發達的機會啊!”
曾川笑道:“人家本來就不止打聽我這一處,上次那艘花船,你以為人家不問?再說了,你陽_痿不舉,才不用上太後那兒伺候——你大概不知道吧,這鮑叔蓮怎麽得寵的?不就是靠為太後拉皮條才得寵的麽?哦,你總不是希望和衛又安一樣,以色侍人,爬太後的床,然後發達發達再發達吧?”
還有這茬兒!楊寄愣了愣,終于對曾川笑道:“這麽看,你倒是好兄弟。”
“一般,一般。”曾川謙虛地說,然後一勾楊寄的肩膀,“哎,昨晚上與人家賭樗蒲,輸個底兒掉。你再指點我兩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