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潮漲望昆侖

第1章

此當時分，夜色正濃，夜空中只得一孤星伴月。整潔的庭院中站得一男子，一身青白布衫，正踱步向庭院外走去。

“楊左使”一名小道童循步追出。

“楊左使何往？”

“楊某随處走走，散散酒氣便回房歇息了，席中賓客興致正濃，小師傅将我行蹤知會宋大俠一聲即可。”

“如此，楊左使請自便。”

一番對答後，小道童不再追趕，退入廊間，向庭院深處走去。

原來這名青衣男子正是明教光明左使楊逍。此間乃是武當山。今晚原是楊逍和峨眉派紀曉芙之女楊不悔，和武當六俠殷梨亭的大婚之喜。可楊逍面上卻素整莊重，并無喜色。只因日前楊逍與楊不悔被成昆所擒，明教衆人前去解救時殷梨亭挺身相助，受了重創，以致真力耗盡陷入昏迷，至今不省人事。楊不悔所嫁，乃是個只剩一息尚存，不知何時才能轉醒的活死人。其時楊逍已經放下與紀曉芙殷梨亭的前塵過往，殷梨亭雖年長楊不悔許多，但他二人能走到一起，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失為一樁美滿姻緣，可如今……

楊逍滿腹心事，從庭院走出後越行越僻靜，漸漸竟走到了後山崖邊。後山這高峰之上，有一處岩石呈鷹嘴狀，突出崖頂。楊逍走到崖邊，腳下便是黑洞洞的深淵，似是走進了虛空之中。夜已深沉，此處甚是安靜，連蟲鳴也幾不可聞，于是便盤腿坐下。自從六大派圍攻光明頂一役後，明教衆心歸一，奉張無忌為教主。因明教衆人此番大戰中都多多少少負傷，單憑張無忌一人內力也無暇逐一應付，而乾坤大挪移又是只有明教教主才能修習的，便傳了九陽神功給楊逍。二人合力，明教衆人才快速擺脫了困頓局面。從密道出來後，重整旗鼓，掃滅了光明頂上的一幹賊人。而九陽神功乃是內功修為之大根基，一法通則萬法通。楊逍從前教主陽頂天處習得的乾坤大挪移，曾耗費十年才練至第二層，如今只不過月餘，已練成第三層。只是今年楊逍已四十有八，不似年輕人對武功那般癡迷，況且教務分心，也不允許他再專心練功，便止步在了這第三層上。此刻他屏氣凝神，暗自運轉了一十八個小周天，酒氣早已散去 。

“曉芙，我們的女兒嫁給了殷六俠。你可會怨我？他二人意切情真，殷六俠更舍命救了不悔，足見他一片真心。江湖兒女有如亂世浮萍，我只願殷六俠能早早醒來，不悔與他平安度過一生。曉芙，如果你在天有靈，就保佑他們吧。”楊逍輕聲道，眼眶中也已噙滿了淚水。心緒浮動一陣後又暗自調息，直至周身經脈通暢，心靜如水，身上既無真氣運行的熱氣，也不覺得夜涼，似是無物般，融進了濃濃夜色中。

山間清晨，雖不聞雞叫，但太陽緩緩升起，晨光照在楊逍的面上身上，夜間凝在表面的露珠水汽漸漸消失不見。楊逍也似從夢中轉醒般睜開雙眼，太陽的暖意使得他周身輕松，心中也一片澄明。

忽然，一只手攀在了鷹嘴岩的尖尖處，像是底下有人攀爬上來，可是這高峰之上，連飛禽都少至，又怎可能有人能攀爬上來呢？這只手修長秀氣，白皙中透着淡淡的青色，似是能從這薄薄的皮膚下看到青色的血管，這應該是一個女子的手。這只手在崖邊吃力的挪動幾下，似乎是在找更合适的着力點。手的移動引起了楊逍的注意，饒是楊逍這般豐富的江湖見聞，也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畫面。他嚯的站起身，後退了一步。那只手便停下片刻，楊逍心中又一片好奇，忍不住探出身向崖底方向望去，這一望所見之景才真是叫人驚奇。

那只手的主人果然是單手攀在崖邊，另一只手也正向上尋摸，正要從下面攀上來。楊逍定睛一看，這人乃是一年輕女子，身着輕薄的深綠色長衫，腰間好似用藤蘿等物事系住，袖口緊窄而貼身，領口剪裁合着脖頸的尺寸，兩粒同顏色的盤扣定在頸邊。這一身全然不是中原女子的打扮。再看這女子頭發也只是梳了個簡單的髻，腦後的長絲就任由它披散着，也無法看出年齡身份。此時這女子也正正盯着楊逍看，只見她生了一張瓜子臉，皮膚清透白皙，細眉長眼，是個淡雅标志的美人兒。她應是真的從崖底一片濃霧中攀爬上來的，周身濕漉漉，臉上也凝滿了露珠水汽，一經陽光照射，好似半熟的杏子一般清純。兩道秀眉上露珠結的細密，像染上了一層霜雪一般。

楊逍遲疑了一下，還是對着她懸空的那只手臂伸出了右手，點頭示意要将她拉上來。這女子卻偏頭一看楊逍，眼睛裏也沒有透露出半點情緒，就将手遞了出去。楊逍用力一提，便将此女從崖下提了上來。這一提更是驚訝，這名女子身體竟出奇的輕盈，手上使出的力氣過了頭，不由得連連後退幾步，女子更如一朵雲般跟着楊逍向後飄，楊逍連忙雙手扶住女子腰間，穩住身形。這女子身量只比楊逍低了兩寸，腰卻纖細的只堪盈盈一握。楊逍不由得想，這女子難道是山間的鳥兒所化麽。等回過神來才注意到自己雙手仍搭在女子身上，趕緊後退一步撤回雙手。這女子卻不以為意，楊逍後退一步，她便上前一步。楊逍正不明所以，這姑娘卻朗聲開口：

“你身上好暖。”聲音清麗，更似山間的百靈。

“姑娘覺得冷？是了，崖下霧霭重重，必定濕冷。如不嫌棄，可先穿在下的外衣暖一暖。” 言畢便脫下外套給這女子披上，又幫她攏了攏，在領口打了個扣結。這番動作在男女之間實有些暧昧，可這女子竟也一動不動，任由楊逍為她披上。楊逍手接觸過女子的衣服，确實感到她身上冰涼一片，也未覺察出有內功氣流護體。正暗思她究竟是如何徒手爬上這鷹嘴岩。女子突然開口：“你的身上是暖的，你的衣服也是暖的。”

楊逍不由愣了一下，只好報之淺笑：“姑娘不嫌棄就好。”

話剛說完，女子又開口了“很暖，真舒服！”說完便天真無邪的笑起來。

楊逍心下啞然：莫不是碰上了山間的樹精藤怪了。頓了頓還是開口道：“姑娘可知此處是何地？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

“我知，此處是武當張真人坐鎮的武當山。我昨夜行至山下，便從崖底往上爬，不想着山壁濕滑，我的行李也落在了崖底，夜裏冷，我便爬爬歇歇，所以清晨才爬得上來。以往這春寒料峭的季節裏，我都不出門的，此次是得知張真人正當出關，所以才匆匆趕來。”

楊逍心想這女子言下之意是不止一次來到武當山求見張真人了，只不過前幾次都遇上閉關所以沒見成，難不成她次次都是這樣爬上來的？這可真是奇了。不過看着女子言語爽直，沒有躲閃遮瞞之意，索性便自報家門，也好問清她的來意。

“在下明教光明左使楊逍”不等楊逍說下一句，女子便接言道

“在下玉蛟龍”說完一偏頭，笑吟吟的看着楊逍。

“玉姑娘此次是來求見張真人的麽？”

“正是，我有些問題必得向他求教。”

“張真人年事已高，外客求見都是要先拜帖後再通傳。”

“不怕，我只問幾個問題，他知道便罷，不知道便是不知道，我也不會與他為難。”

說完上下打量了楊逍一番，“看你穿着應該不是武當弟子，你是此間的客人吧，你也不必使人來攔我問我，我自知道他坐在哪間屋，睡在哪張塌。放眼整個武當山，也不會有人攔得住我。”

楊逍見這姑娘頂多比不悔大個兩歲，說話神态竟如此沉穩魄力，一時不知怎麽回嘴。

女子又道：“只是楊先生，你這衣服如不是什麽故人留念的話，可否贈與我穿，我雖不怕冷，但實在又讨厭冷冷的感覺。我這裏有謝禮。”

說着便從耳後的頭發裏摸出一顆白瑩瑩的珍珠。楊逍卻不接，只說贈給玉姑娘便是。心裏卻想，這可麻煩，回頭要是給人看到認出是我的衣服，不知會引出什麽樣的閑話。但願這姑娘真的如她所說，只見過張真人便罷了。

玉蛟龍笑笑謝過，便徑直往觀中走去。楊逍不由得跟在身後，發現玉蛟龍當真熟門熟路一般徑自往裏走，遇到岔道也毫不猶疑，便想她大概真的來過數次吧。

七拐八拐上坡下坡之後，玉蛟龍停在一間屋子門前，楊逍認得這确實張真人的房間。因為此時天剛亮起，觀內也只有寥寥幾人在灑掃，是而并無人對他兩個側目。

“張真人，我便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