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見到前面王征的馬車調轉車頭,後面林質那輛也跟着走了。
走了一段路後,馬車停在小溪旁停下,後車的李曻這才有機會詢問莫塵垚。
王征将吳健送的輪椅拼好,将莫塵垚推到溪邊,他一面擺着帕子擦臉,一面解釋道:“方才那驿站有問題。”
“什麽問題?”李曻坐在一塊兒石頭上,彎腰也洗了洗手,打算吃些幹糧。
莫塵垚道:“假的。”
“假驿站?”怎麽這世間還有假驿站?這可是違反大俞律例的!李曻聽了一臉愕然地看向他道:“方才還未進去,怎麽莫兄就能辨別出來?”
莫塵垚将帕子遞給王征,接過糕點,咬了一口,慢慢嚼着道:“大俞驿站的屋頂四角,皆要插黑色旗幟。”
這點李曻也是清楚的,他又問道:“那假驿站沒有?”
莫塵垚搖頭:“有,不過形狀大小不對。”
莫塵垚常年外出,尤其是上次與溫實誠一道去魯江,途徑不少驿站,所以對驿站十分熟悉。
大俞驿站上的那四面旗幟,可不是随随便便懸挂的,而是要根據驿站規格大小而定,方才那驿站看只有兩層,面積并不大,不應挂那樣大的旗幟。
那些人并不懂這其中的彎繞,想必下一個驿站頗大,四面旗幟鮮明,所以他們照貓畫虎,也按照那個來做的。
溫辛恒吃着餅,從一旁走來,坐到李曻跟前,不由道:“這驿站是給官家住的,他們冒險做個假的有何用?難不成要搶劫官家?”
李曻放下水袋,掏出帕子輕拭着唇角,分析着道:“前有濱縣這樣的大縣,後有真正的驿站,以及陸鎮,他們若是敢搶官家,早就該被懲治了。”
這事太古怪了,溫辛恒想得累,撓了下頭,看向莫塵垚:“垚弟,你覺得呢?”
二人談話間,莫塵垚已經吃飽了,他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看着二人笑道:“反正咱們也沒着他得道,費力氣想這個作何,還是抓緊時間趕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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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叫王征将他推回車中。
李曻和溫辛恒相視一眼,也沒再說什麽了,倒是一直在不遠處歇息的溫姝婵回來時,溫辛恒忍不住上前又問起了她來。
溫姝婵也和李曻說得大致相同:“搶劫是不可能的。”
她思忖着向策馬車走去:“不過驿站的用途,并不只是提供官家住宿,還有南來北往的……”
忽然,她停下腳步,快速看了眼溫辛恒,見溫辛恒也準備看她,她又趕忙垂下眼來。
“還有什麽?”溫辛恒問道。
溫姝婵淡道:“我也不太了解這些,哥哥不如問李曻或者垚哥哥。”
問了也是白問,溫辛恒無奈聳肩:“罷了,上車趕路吧。”
夜闌漸深,他們沒再歇息,而是幾人換着駕車。
一路上溫姝婵時不時偷瞄莫塵垚,本來還合眼歇息的莫塵垚,忽然擡眼,看到幽黑車中那一雙盯着他的亮眸,絨毯下的那只手便伸了過去。
本以為溫姝婵會躲開,或者壓着怒氣地狠狠擰他一下,卻沒想她不僅未那般,反而還朝他跟前挪了挪。
她握住他的手,将他手掌朝上攤開,開始在他掌中用指尖寫了五個字:我有話問你。
莫塵垚沖她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溫姝婵沒急着寫,而是猶豫了片刻,最終吐出一口氣來,還是将問題寫了出來。
“那驿站與赤巾軍有關?”
雖然看不清莫塵垚此時的神情,可方才那赤巾軍三個字寫出來時,她明顯感覺到莫塵垚的手輕顫了一下。
黑暗中莫塵垚輕嘆一聲,她将溫姝婵手心攤開,開始同她寫字。
“婵兒聰慧,什麽都瞞不過。”
溫姝婵冷冷扯着唇角,拉過他手寫道:“要瞞我什麽?”
一樣看不到表情,但莫塵垚能感覺到此時溫姝婵心頭不快,寫字的力度和速度都與之前不同了。
他讨好似的在她手背上拍了幾下,溫姝婵沒有翻臉,耐着性子等他回答。
等了片刻,見莫塵垚似乎并不打算說,她氣得要将手抽回,卻被莫塵垚一把拉住,認真寫道:“一言難盡,待穩定下來,定同你細說。”
想了想,溫姝婵寫下四個字:“姑且信你。”
與一開始不同,溫姝婵坐了這麽多日的馬車,已經開始習慣起來,馬車雖颠簸,她也能靠着合眼小憩,也不知到底何時睡着的,再次睜開眼時,天色已經微亮,馬車停在一處空地上。
真是奇怪了,幾個人拿着地圖圍着四周轉了一圈,并未看到驿站,且這四周的景象,也與地圖中多少有些偏差。
林質道:“莫不是帶錯路了?”
昨日後半夜是魯叔駕車在前帶路,一聽林質這樣說,他便拿眼睛瞪他:“你哪只眼睛瞧見我帶錯了?”
此時馬車簾子是挂着的,莫塵垚在裏面看着,怕他們起沖突,便趕緊咳一聲道:“路應無錯,不過……”
想了想,他有些面露難色道:“咱們手中圖紙是去年年初的,一年有半,各地有所變遷也數正常。”
說到這兒,魯叔有些懊惱地看着莫塵垚道:“我說公子,再是變遷,好端端的驿站,總不能沒了吧?”
驿站是吃皇糧的,和之前濱縣附近的村落性質不同,定不會忽然消失。
這下莫塵垚臉色更加難看:“是這個理,所以昨日遇見的那個驿站,也許沒有問題。”
“啊?”溫辛恒跳上馬車,坐到他身旁問道:“你不是說什麽旗幟有問題?”
莫塵垚垂眸道:“旗幟的确有問題,可我仔細一想,那裏地處山間,偶有山災發生也說不定。”
李曻接話道:“所以極有可能是驿站重新翻修的緣故?”
原本的大驿站,經過翻修改小,而旗幟未換,還是用的先前的。
莫塵垚點頭,衆人無語,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事也不能全怪莫塵垚,畢竟一路上大家的确經歷過不好的事,難免有些提防過度。
“罷了罷了,”溫辛恒無奈擺手,抽過莫塵垚手中圖紙,看着道:“再趕一日的路,應該就到陸鎮了。”
李曻點頭:“到時候我們找個客棧小憩一下,再做些添置。”
一行人再次上路。
溫姝婵全程未言語,只是冷冷望着莫塵垚,若是沒有昨日夜裏的對寫,她也許會信了他和魯叔的這場戲。
可畢竟如莫塵垚所說,婵兒是聰慧的。
越往西南,越能感到村鎮的破敗,流民也逐漸多了起來。
整個陸鎮只有一家客棧,不過幾間客房,夜裏還漏風,第二日天一亮他們便繼續趕路。
李曻鼻頭發紅,看着精神不濟,莫塵垚拿了些治風寒的藥給他。
中午衆人休息時,他一直歇在馬車中,未曾下來,林質說他額頭有些發熱。
溫辛恒要上去看他,也被他拒了:“溫兄莫要進來,若是将風寒過給你們,那可如何是好。”
溫辛恒無法,只好在外與他簡單聊了幾句,溫姝婵得知後,擺了個幹淨的帕子給林質,叫他拿給李曻,搭在他額上。
人在虛弱的時候,難免喜歡胡思亂想,看着那缟色帕子,李曻不由回想起福華寺下,大雨傾盆,他拿着黛藍色帕子,替溫姝婵拭淚的場景,那日他手沖天,面沖佛,對她許下了誓言,然而他卻為了名聲,為了榮華,為了家族興衰,将那炙熱的誓言抛諸腦後……
“婵兒,我錯了,我不該如此,我們不該如此……”
床榻上李曻低聲喃喃,聲音沙啞至極,叫人聽不真切到底說了什麽。
一旁郎中微微點頭道:“所幸路上服了藥,這才留住了性命。”
說着,他又搖頭嘆道:“不過,就算燒退了,這位公子日後也會落下病根。”
正如郎中所說,燒了七日,沒将人燒死,已經是萬幸,也正是因為燒得太久,李曻肺部已經受損。
最後,郎中寫了藥方,不由又看了眼床榻上躺的俊公子,小聲對莫塵垚道:“待醒來時,還要仔細公子的這裏。”
他擡手指了下頭。
溫姝婵看見,不由轉身開始拭淚。
七日中,他們途徑驿站,卻無郎中能看病,并不敢休息,便立即上路,所過村落,也是破敗不堪,根本無從醫治。
好不容易來到釉城,這才趕緊請了郎中來看。
幾副藥灌下,夜裏李曻便醒了過來,他看到床旁趴着的林質,輕聲叫他,可能林質太過疲憊,一動不動,他又擡手輕輕推了推林質。
林質猛然一個激靈,紅着眼擡頭,看到李曻醒了,趕忙就扶他起來,靠在床頭。
“公子,公子你可算醒了!”林質說着,眼淚就落了下來。
李曻擡手指着桌上的茶壺,林質趕忙又倒水給他。
隔壁溫姝婵一直睡不踏實,聽到這邊有了動靜,趕緊叫萃茶将一直煨着的粥給端了過去,想到郎中最後的叮囑,她實在放心不下,快速穿好衣裙,也跟着去了。
李曻見到萃茶時,下意識朝她身後看了看,沒見到想見之人,眼角劃過一抹失落,卻沒想正要移眼,就看到了那個在腦中萦繞多日的身影。
他笑着望她道:“婵兒來看我了。”
屋內人皆是一怔,溫姝婵紅着眼,一面向床邊走來,一面問道:“李、李公子方才說什麽?”
李曻蹙眉,怎麽溫姝婵只動嘴,卻不出聲?
頓住片刻,他恍然想起,從他醒來到現在,似乎什麽都沒聽到過。
沒有聽到說話聲,也有聽到敲門聲,連腳步聲,倒茶聲,什麽都沒有!
李曻頓時不安起來,他強勻了幾個呼吸,再次開口說話,然而耳邊只能聽到嗡嗡聲。
他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顯然屋內三個也覺出不對,溫姝婵趕忙坐下,隔着被褥輕輕拍着他,林質跑去尋郎中,萃茶也将莫塵垚和溫辛恒叫來了。
見李曻還認得他們,沒有傷到腦子,莫塵垚暗暗松了口氣。
片刻後,郎中趕來,一番查看後,思索着道:“公子口耳之疾,若是布針來醫,興許能夠恢複。”
莫塵垚忙道:“那煩請大夫行針。”
郎中問道:“一次兩次自然不行,至少得一月之久,才能看出成效。”
“一月?”溫辛恒不由看向莫塵垚。
床上李曻不知衆人在說什麽,只是看到他們神色沉凝,便以為自己無法可醫,曾經在洛京,他是多麽驕傲的一個人啊,如今的他,與廢人有何區別,李曻痛苦的合上眼,整個身子開始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手心忽然傳來一陣溫熱,他微微擡眼,看到莫塵垚沖他點頭,将一張紙遞到他眼前。
上面寫着郎中的話,叫他莫要擔憂,只需一月便可恢複。
李曻蹙眉,似乎有些不信,一旁溫姝婵也沖他笑着微微點頭。
布針後,李曻歇下,一行人來到隔壁商議。
顯然他們等不了一個月,但李曻的病情又不能不理。
溫辛恒提議分開行動:“我們分為兩路,我留下照顧李兄,垚弟先去貴縣如何?”
這也的确是個辦法,若是快馬加鞭,不超半月便可到達。
莫塵垚點點頭,看向溫姝婵,還未開口,那邊溫辛恒主動道:“婵兒随你一起。”
溫姝婵蹙眉望他,溫辛恒趕忙解釋道:“你跟着垚弟我放心,再說,垚弟這身子,也的确要人照顧。”
溫姝婵道:“不是有柳歆和魯叔,還有王征,少我一個不少的。”
莫塵垚知道溫姝婵還在因驿站之事不悅,便道:“他們如何與你比,婵兒向來聰慧,待去了貴縣,定能助我。”
溫姝婵垂眸不語,莫塵垚又道:“婵兒也是能信之人。”
此話一出,溫姝婵擡眼看他,莫塵垚沖她微微颔首示意,意思便是說待到了貴縣,他定會與她交待清楚。
最近這幾日,溫姝婵話少了許多,溫辛恒早就覺察出兩人直接不對勁兒,與是趕忙應和:“是啊是啊,李兄畢竟是男兒,妹妹留下照顧也不合适,還是和垚弟趕緊上路吧。”
溫姝婵不冷不淡地點頭道:“嗯。”
第二日一早,他們繼續趕路,大道上流民多,他們為了趕路,便擇小道。
快馬行了一陣後,馬車忽然慢下來了。
“公子,”王征對面道:“前面好像堵住了。”
溫姝婵掀開窗簾探頭看去,路兩旁依舊是見慣了的屍骨,而不遠處,似有幾輛馬車堵着。
王征得命去前面探查,很快便回來了,原來前面是幾家投奔親戚的商戶,被流民堵在了路上。
莫塵垚嘆道:“流民越來越多,想躲也躲不掉了。”
就是他們現在調轉車頭,又能走哪條路。
魯叔在外急忙喊道:“公子,有流民過來了!”
萃茶趕忙抓住溫姝婵衣袖,柳歆也不由抿起了唇。
雖然一章,但是字數多嘛。
話說,李曻還是挺可憐的,不過這都是有安排的,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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