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兩袖空塵回江南
且說妙玉在獄中熬了半月有餘,好在妙塵亦塵四處走動上下打點,妙玉也不至太受委屈。
終是冉竹生尋了琮王爺才救她出來——冉竹生是新進榜眼,冉儒又素為琮王爺效力,他見冉竹生品貌出衆,心裏器重,只兩三面便成忘年莫逆之交。冉竹生別無門路,只好求了他相幫。琮王爺因聽說玉家死的死散的散,從前又見過玉昔緣(妙玉)一面,便心生憐憫,去大牢裏親看了她,又救了她出來。
妙玉在牢裏這些時日,妙真妙塵已經離了栊翠庵。茶莊已關了,另擇了一處作鋪子,這裏大門緊閉,只還住着人,亦塵清掃了一間屋子出來,由她二人住下。待妙玉從牢裏出來,他們又合力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妙真下廚備膳,連沈知愈也請了來,幾人歡歡喜喜為妙玉洗塵。
席間有沈知愈說笑,妙玉也漸漸開朗些許,衆人都放了心。因她的事,沈知愈在京城耽擱至今,用了飯便急急啓程回蘇州去了。妙真送了他一時失落,躲在房裏。妙塵自去收拾杯碗盤箸。從廚房出來之時,恰瞧見亦塵将一對兒小東西放在妙玉手裏。
聽妙玉道:“多謝!”
亦塵也不答話,一回身瞧見了妙塵,臉有愠色,不知她所為何故。地上仍是雜亂,妙玉提着袍子慢步往樓上去了。妙塵瞪了亦塵一眼,摔摔打打,仍舊往廚房去了。亦塵跟了進來,只當她是一時忙亂拿他撒氣,便好意上前相幫,卻被妙塵一手打開。只好問道:“好好兒的,生什麽氣?”
“別人自然好好兒的,我能有什麽好?”杯碗茶盞碰得叮當作響。
亦塵無奈問:“你怎麽不好?”女兒家的心思真是千回百轉九曲回腸,一個直性子妙塵都是這般,那心思細膩的姑娘豈不是更讓人頭疼?
“我又沒人給洗塵,沒人陪笑,沒人做飯,沒人送東送西。”妙塵一股腦說道。
亦塵本是張俊俏冷臉,卻總被妙塵問得一臉呆意,道:“什麽東西南北的,歡歡喜喜的日子,你原不是還高高興興的嗎?”
真是榆木疙瘩腦,妙塵無法,只好說:“你方才不是送她東西嗎?倒在這裏裝糊塗。”
亦塵這才明白過來,道:“我哪裏是送她東西,不過是還你先前為救她送出去的玉環,你們女兒家的貼身東西,怎能輕易給了人?我贖來還了她罷了。”玉環是妙玉從前戴過的,如今不用這些了,便給了妙塵,那日她是從荷包裏拿出來的,亦塵卻只當還是妙玉的東西,便直接給了她。
可妙塵仍舊生氣道:“什麽你們女兒家,你何曾把我當作過女兒家,我一個糙丫頭,哪裏能跟人家小姐相提并論。”
亦塵從懷裏掏出一個絹布包裹來,打開放在手上讓她瞧——皆是那日她送出去的首飾,都是自己貼身戴的,件件都在。
“她的我都留心贖回來了,豈能不贖你的?”
妙塵聽着他這是心裏更看重自己的意思,也便消了氣,收了首飾。亦塵也便放心,回新開的茶莊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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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三位姑娘都在妙玉房裏坐着,說着閑話,妙玉仍舊是悶悶的,妙塵寬慰妙玉:“逝者已逝,太太在天有靈,哪裏看得你受這些苦?從此便收了心吧。”
妙玉對鏡瞧着自己,手指扶在額上,微向上移去又作罷,不敢觸碰自己那不足半寸的頭發。妙塵嘆氣道:“告也告了,苦也受了,也算對老爺太太盡了孝心。鬧也鬧了,這頭發也該蓄起來,不給你梳頭,我心裏倒怪想的。”
妙真接口道:“可不是,如今你把我們也都打發了,你自己是什麽打算?”
妙玉輕道:“你們不必操心,沒了親娘,還有幹娘。牟尼院才是我的去處。”
心裏這傷,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的,妙塵料她終究有想明白的一日,哪有一個世事未經的姑娘做一輩子姑子的?雖說都是自小一塊長大的,感同身受四字終究是安慰人的話,歡喜分不得,憂愁亦分不得。歡喜分出去多變作了妒忌,憂愁分出去不過收些同情罷了。
妙玉當真是自此心灰意冷,別無牽挂了。
在清風茶莊住了幾日,妙玉便獨自回到牟尼院中了,慈心卻說她俗緣未盡,道:“佛祖慈悲普度衆生,可寺廟不是女兒家任性的地方,想來就來,想走便走,容你住些日子,此番想通了,便還俗好生過活,若悟徹了,便從此入我佛門,再不猶疑。”妙玉自此規規矩矩在院中修行,只再未剃發,慢慢蓄起來。
這期間一年時日,妙玉少同外人來往,只辦了兩件事,一件送還俗的妙塵——夏晴風出嫁;一件,送妙真——鄭香怡至回南的渡口。這二人随着主子颠沛流離數年,都有了好歸處,算是苦盡甘來。香怡回蘇州,“娘家人”只剩惠兒了。惠兒親為她置辦了嫁衣,将她風風光光嫁到了沈家。柴米油鹽,不多閑敘。
衆人都是喜上加喜的日子了,妙玉卻又遇悲痛事——第二年秋,慈心師父圓寂了。臨終時囑咐妙玉:只在京城裏守着,自然有你的結果。辦完了後事,妙弘——若影原就該随了哥嫂度日,可她還願跟着慈心師父,不想慈心師父去了,便只好尋她哥嫂去了。他們已買了一處小院兒,雖然簡陋,可晴風打理得齊整幹淨,給若影騰了西廂房出來,又特特地布置一番,北方裏反倒素簡。三七住在耳房。幾人仍舊是打理着茶莊,日子倒也好過。
妙玉在京城空無牽挂了,卻執意回南。亦塵晴風放心不下,着三七送她回去,可妙玉卻帶些盤纏悄悄兒一人走了。正是:
春來百花脂粉鮮,落落淡顏香怡人。
不覺寒雪化春水,根下盡是梅花魂。
一縷魂香一寸骨,半段青絲半爐塵。
幾重花影幾重俏,冬來秋去總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