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雲翠的事情過去半月後,天氣進入三伏,變得又悶又熱。
知了從一大早就開始叫喚,一整天都不消停。我聽得心煩,索性放下針線,帶着雪煙出去走走。
我們住的房子又小又窄,密不透風,我便和雪煙在家廟門口樹蔭下乘涼。
正坐着,卻看見二姨娘的丫頭素絹從外面回來,邊走邊哭。
我詫異地問道:
“素絹姐姐,這一大早的,誰給你氣受了?”
素絹抹着淚道:
“奶奶知道,我家姨娘這幾天一直不好。可巧昨兒又吃壞了東西,一晚上上吐下瀉,今兒一早連床都起不來了。我方才求管事的去請個郎中,卻反被他奚落一番。”
雪煙急問道:
“那郎中請了嗎?”
素絹哭得更委屈了,嗚咽着:
“哪裏會有人去請呢……每次二姨娘生病都是我左求右求才會有人來……”
我急忙站起來說:
“我方才本來要去請安的,喊了兩聲沒人應,還以為你們去了佛堂。現在我先跟你去看看二姨娘。”
我們進了屋子,果然見二姨娘有氣無力地躺在炕上,臉色臘黃,氣息孱弱。
我喊了兩聲“姨娘”,她只微微睜了睜眼,連轉動脖子的力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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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道:
“看來真的很嚴重,定要請郎中來瞧瞧才好。”
素絹哭道:
“這怎麽辦呢,管事的不給請,就算我去求太太,也必會被打出來。”
說着,突然跪在地上,對我道:
“要不奶奶去求求太太,您畢竟是她兒媳婦。”
我急忙把她扶起來,苦笑道:
“我如果有這個面子,還用到家廟來麽。”
素絹一聽頓覺無任何指望,只得伏在二姨娘床前大哭起來。
就在此時,卻突然聽到外面有人說話,我急忙出去查看,居然是邱連棟帶着個小厮過來了。
見了我,便過來道:
“我來家廟為太太辦件事,正好想起嫂子也在這裏,便順便來探望一下。”
我自從上次守靈那事之後,對他的看法大不如前,便淡淡地回道:
“妾身一切都好,不勞三弟挂念。”
邱連棟卻似未覺察我的冷淡一般,說:
“哪有大嫂這樣待客的,也該請我進屋去喝杯茶。”
我冷冷道:
“二姨娘生了重病,我們正着急呢,恕沒空待客。”
“二姨娘病了?”邱連棟向二姨娘的屋裏看了一眼道:“好像聽前面管事的提過一下,不過沒太太的話,不好請郎中呀。”
我想了想道:
“三弟最近不是很得太太和老爺的賞識,不知你能不能幫忙去求求太太呢?”
邱連棟頗有些得意地笑笑說:
“這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說着竟靠過來在我耳邊道:“求人可不是這麽求的,大嫂。”
我一愣,急忙後退幾步,斥道:
“你做什麽?”
邱連棟臉色一變,鼻中哼一聲道:
“看來你并不是真的擔心二姨娘的病情,那就算了。府上還有要事,我改天再來看望大嫂,到時候記得請我進屋喝杯茶。”
說着轉身離開。我真不知道這個邱連棟到底那裏不對勁了,怎麽總是這樣陰陽怪氣的,只得氣呼呼地進了屋。
雪煙看我臉色難看,悄悄過來問道:
“三公子說了什麽?可能幫我們請郎中?”
我生氣地說:
“還不是陰陽怪氣的說些奇怪的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
雪煙洩氣道:
“那看來是沒人能幫我們了。”
我想了想,将雪煙拉到一邊說:
“我現在想來,只有一人能幫忙了。”
雪煙問:
“是誰?”
“舅姥爺家大姑娘裴青嵘,她與二弟素來交好,如若得知二姨娘病重,定會伸出援手。”
雪煙發愁道:
“可是,怎麽去告訴她呢?我們連府中別處都去不得,哪裏還能出去外面。”
“去找芳彩,你不是說她被分配去廚房幹活,經常會出去采買東西麽?”
雪煙眼前一亮道:
“對呀,讓她去捎個信給表姑娘就是了,我這就去找她。”
“等等,”我叫住她,“你一定要小心,千萬別被人看到。芳彩年紀小,怕會說漏了嘴,你一定要囑咐好了。”
雪煙點頭道:
“奶奶放心吧,我有數。”
我又摘下手腕上的镯子遞給她:
“芳彩小丫頭做事不容易,你将這個給她,就說我謝謝她了。”
雪煙一驚道:
“奶奶,這怎麽行,這是您娘家給的陪嫁。”
“什麽陪不陪嫁,有人命重要麽!”說着我将手镯塞進她的手裏,讓她快去。
雪煙拗不過我,只得拿了手镯出去。
約莫一壺茶的功夫,雪煙回來告訴我芳彩拿了手镯很高興,颠颠兒地找了個借口就跑出去了。
我卻放心不下,一直等到黃昏。正着急的時候,門外匆匆進來幾個人。我仔細一看,竟然是裴青峰帶着一個郎中急匆匆地趕來。
我也顧不上寒暄,急忙将郎中請進內室。
郎中忙碌起來,我才得空問裴青峰道:
“大哥你不是在京城麽?為何事回來的?”
裴青峰道:
“這次回來是為了跟姑父商量搬到京城的事情。”
我聽了吃驚道:
“公公要搬到京城?”
裴青峰點點頭:
“弟妹在家廟裏,想是不知道府裏的事。姑父高升為吏部尚書,不日将到京中上任了。”
“哦,”我點點頭:“這倒是一樁喜事。”
裴青峰道:
“确實,吏部統管朝廷官員大小事務,姑父這次也算得到了重用。”
我笑笑道:
“這些事我不懂的,不過公公好,便是邱府好。”
裴青峰看着我道:
“邱府這樣對你,你還覺得邱府好麽?”
我淡淡地道:
“說不上好不好,總歸是我的婆家。”
裴青峰不無憐惜地嘆口氣說:
“事已至此,你要自己多保重。家廟的日子清苦,你也要多多注意身體才是。”
我不想裴青峰為了太太的事情感到愧疚,随即莞爾一笑,說:
“我沒事的,你看,我現在不是比在府裏更精神。”
這時,郎中開了藥方出來,裴青峰吩咐随從馮科去跟大夫取藥。并叮囑道:
“定要親眼看着他取藥,不要假手旁人。”
馮科點頭應了,帶着郎中出去。我不禁心中感嘆,表面上剛直魯莽的裴青峰也有如此細膩的心思。
馮科回來尚早,我便請裴青峰到屋裏邊喝茶邊等。裴青峰環視着房間道:
“連桅說家廟裏住的簡陋,我卻沒想到如此殘破。”
我笑着說:
“也還好啦,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裴青峰呵呵笑起來:
“弟妹的心胸還真是寬廣,這樣就好。我若告訴連桅知道,他也必會放心不少。”
聽他提到邱連桅,我便問道:
“二弟他又走了麽?”
“嗯,半月前就走了。連桐的去世對他打擊很大,都不似原來那麽愛說話了。每天都悶悶的,滿腹心事的樣子。那日回來,又說你也被幽禁在家廟裏,情緒更差了。”
我低頭道:
“那日我見他了,也覺得不似從前。”
裴青峰嘆氣道:
“連桅自小便跟連桐感情不一般,估計是悲傷過度,過些時間應該就會好了。”
我沉默不語,隐隐覺得邱連桅也許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模樣了。
裴青峰覺察出我情緒的低落,便轉換話題道:
“前幾日我在姑父那裏見到了連棟,他最近在府上倒是很受重視。尤其是姑姑,原本很看不上他,最近不知怎麽了,大小事務都交由他去辦。聽說吏部那裏,他已經很久沒去了。”
我皺眉道:
“三弟這個人,原來只覺得有些酸腐,人還算老實,可自從連桐死後,卻變得十分奇怪。”
說着,便将邱連棟的那些事情都說了一遍,又道:
“我實在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讓人很不舒服。”
裴青峰想了想道:
“弟妹以前有沒有經常跟他來往甚密呢?”
我搖頭道:
“沒有呀,那時候我都在家裏照顧連桐,很少出門。三弟也很少過來,幾乎不碰面的。要說聊天,也就只有一次,就是在公公壽宴那天晚上,我在花園碰到他,他正為了二弟搶了他的風頭懊惱呢。我看他可憐,便跟他聊了一會兒,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了。”
裴青峰聽了笑笑道:
“我看這連棟估計也就是個嫉妒心理作祟,弟妹以後躲着他點就是了。”
我一聽“嫉妒”倆字,頓時想起了雲翠,不禁喃喃道:
“嫉妒也能殺人呢。”
裴青峰沒聽清,問道:
“你說什麽?”
我急忙搖頭道:
“沒什麽。”
這時,馮科拿藥回來,我們急忙起身到二姨娘房裏囑咐素娟和雪煙按照醫囑将藥煎好。
裴青峰看事情都妥當了,便告辭離開。我送到門口,卻不想一出家廟的門迎面碰上邱連棟帶着個郎中過來了。
我們看見對方都吃了一驚,邱連棟來回打量着我和裴青峰,只一瞬間,便又變作滿臉堆笑地上前對裴青峰行禮道:
“青峰大哥怎麽有空過來了。”
裴青峰道:
“聽說二姨娘生病了,我帶着郎中來幫着診治一番。”
邱連棟皮笑肉不笑地道:
“哎呀,這怎麽話說的,我們府上的事怎好麻煩青峰大哥。”
裴青峰笑笑道:
“三弟客氣了,都是一家人嘛。”
邱連棟轉臉看着我埋怨道:
“大嫂這樣做,豈不是怪連棟請郎中請慢了。”
我沒好氣地說:
“你方才不是說沒太太的命令不能請郎中來麽。”
邱連棟笑道:
“大嫂誤會了,我是說我去求太太的命令來,這不,郎中已經請來了。”
我氣的恨不得抽他一耳光,卻被裴青峰輕輕抓住胳膊,笑笑說:
“我已經請郎中給二姨娘診治過了,沒什麽大礙。只好委屈三弟再送郎中回去,真是辛苦了。”
邱連棟目光落在裴青峰抓住我胳膊的那只手上,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沒再說什麽。
裴青峰對我說:
“既然三弟在這兒,就不勞弟妹相送了,我跟三弟一起出去就好了。”
邱連棟一聽也只得跟着裴青峰向外走去。我看着邱連棟的背影,一陣煩惱湧上心頭,憤憤地嘆了口氣,轉身回到家廟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