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五月的天空碧藍如洗,陽光透過樹梢耀眼地照到屋裏。
我一直以來煩悶的心情也得到些許舒展,便對雪煙道:
“這些天都悶在屋裏,難得今天天氣這麽好,咱們出去走走吧。”
雪煙拍手道:
“奶奶真是跟奴婢想到一處去了,早就想勸奶奶散散心,總這麽悶着,好人都悶壞了。”
家廟裏沒啥可轉的,我們沒有得到允許,也不能到府裏去。雪煙提議可以去連着家廟的邱府後牆那邊轉轉,那裏有成片的月季,應該開得正好。
于是我們溜達到後牆邊上,那裏果然一大片月季五顏六色的正燦爛地怒放,煞是好看。
雪煙手巧,将旁邊的垂柳枝條折下來不少,編成一個漂亮的花籃。然後又折些月季插在其中。
我愛不釋手地看着,誇道:
“真真的是個巧丫頭呢,這手藝沒的說了。不如再編一個大點的,一會兒回去送給二姨娘,讓她也高興高興。”
雪煙應了,便到一邊去折柳枝。
我獨自一人,拿着花籃一路欣賞着月季,一路閑逛。到了月季花叢的盡頭,卻看見一片廢棄的院落。
那院落不知原來的用途,院牆已經坍塌了不少,裏面幾間屋子都破敗不堪,雜草叢生,碎磚爛瓦堆了一地。
我看着那院子怪瘆人的,便想轉身離開。誰知就在轉身間突然聽到什麽聲音。起初還以為是野貓,但是細聽下來又不像。那聲音比野貓的嚎叫還凄慘,倒像是一個人不住地在呻吟。
這青天白日的,在這種廢棄了的鬼屋一般的地方,怎麽會有人的呻吟呢?
我向來是不信鬼神的,再聽聽仿佛就是人的呻吟聲。心想,許是哪個丫頭貪玩,在裏面崴了腳也未可知。便大着膽子翻過破爛的院牆過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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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破房子看上去已經廢棄了很久,連房頂上的草都長了老高。不過奇怪的是,其中有一間房門居然上了鎖,窗戶也被木板釘的死死的。跟其他露着破洞的房子不太一樣。
我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麽人。這時,那呻吟聲又傳過來,我仔細聽了聽,居然就是從那間上了鎖的房子傳出來的。走得近了,聽得更真切。
那破房子的兩扇門被一把大鎖鎖得牢牢,但那鎖看上去卻并不破舊。門中間有道兩指寬的縫隙,我便趴在門上向裏望去,裏面黑乎乎的,看不見什麽。而且此時,那聲音也突然停止了。
我心想,弄不好真是野貓,看見人便不敢叫喚了。剛要轉身離開,卻聽得那門裏一陣當啷當啷的聲音,接着“嘭”一聲,一個東西撞在門上。我大吃一驚,那兩扇門之間的門縫竟然露出了半張人臉。
我這下受驚不小,饒是膽子再大也吓了一跳,不由地大叫一聲向後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
雪煙聽到了急忙跑過來,邊扶我起來,邊急切地問道:
“奶奶,怎麽了?你看見什麽了?”
我顫抖着伸出手,指了指那廢棄房子的兩扇破門說:
“那……那裏有人……”
雪煙壯着膽子往前走了兩步,剛要伸頭去看,卻聽得“嘭”一聲,那半張臉又出現在門縫裏。
這次我看的真切,那張臉滿是污垢。一道道不知道是血還是什麽的黑色印記布滿臉上,那只瞪着我們的眼睛充滿了血絲,一頭亂蓬蓬的頭發蓋着半只眼睛。
雪煙也驚慌無比,聲音顫抖地問道:
“你……你是誰?是人還是鬼?”
那人看到雪煙卻似乎眼睛一亮,一道淚水流淌到滿是髒污的面孔上,嘴裏咕哝了一會兒,嘶啞着嗓子道:
“雪煙……你是雪煙麽?”
這下我倆更震驚了,裏面這個半人半鬼的,居然認識雪煙?
那人又仔細看了看我,卻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伸出帶着鐐铐的雙手,拼命地晃着門。口中連連叫着:
“你,是你……你害我成了這樣,你還我大公子……”
我心中一驚,脫口而出道:
“你……你是……雲翠?!”
當晚三更的時候,我和雪煙提着食籃,偷偷地從家廟跑出來。
還好家廟不似大院裏仆從衆多,門禁森嚴。要不然我笨手笨腳的,肯定會被發現。現在才理解當年邱連桅跳牆去看我,冒了多大風險。
我們跑到白天去過的那幾間破屋子邊,雲翠已經趴在門邊等了。雪煙把食籃中的吃的拿給她,她立刻狼吞虎咽起來。
我将手中的燈籠挂在門邊,燈光映照出雲翠已經嚴重變形的面容,我看的心驚膽戰,這和我記憶中的雲翠完全無法聯系在一起。
我還記得新婚的那個晚上,她款款走來,微笑着讓我用飯。那氣質和容貌讓我暗自贊嘆了好久。可眼前這個人……
雲翠吃得很急,估計已經餓了很久。但是吃了幾口就噎住了,不斷地打嗝。我從食籃裏拿出水瓶從門縫遞過去,雲翠愣了一下,很快伸手接過來,咕咚咚地一氣喝了半瓶。
雪煙在一旁看得心酸,垂淚道:
“你呀,好好的日子不過,這是為什麽呀。”
雲翠聽了,愣了愣,半晌,她擡起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盯着我問:
“大少奶奶,你是不是非常恨我。”
我毫不示弱地盯回去,冷冷道:
“是,非常非常恨你,恨不得你馬上去死。不過,看來有人比我更恨你,放你在這裏活受罪。”
雲翠“嘿嘿”了兩聲,轉過頭,望着地面道:
“活受罪算什麽,死我也不怕。我那麽做一點都不後悔,因為我愛他,沒人比我更愛他……”
說到這裏,又擡起頭恨恨地瞪着我。神經質地道:
“我為了他能殺人,你能嗎?”
我語氣冰冷,一字一句地說:
“現在人已經殺了,你痛快了嗎?”
雲翠顯然被我的态度激怒了,她牙齒咬得格格響,猛地撲過來,幹瘦的手從門縫伸出來,抓向我。
這時我才看清雲翠手上還帶着鐐铐,大概是戴的太久了,那鐐铐下的皮肉都被磨出厚厚的血痂。
雲翠瘋子一般嘶啞着嗓子喊道:
“沒有,沒有,我要殺的是你,看到你好好活着,我怎麽會痛快!!!”
雪煙急忙擋在我面前怒斥道:
“你自己做的事怎麽能怪在奶奶的頭上,她已經被你害的守了寡,還被太太攆到家廟裏。”
雲翠一聽,嘿嘿地笑道:
“嘿嘿,你也被攆到家廟裏了?呵呵,真好。”
我嘆口氣道:
“那日之後不是聽說你被移送衙門了,怎麽會在這裏?”
雲翠苦笑道:
“移送衙門?你覺得太太會對我那麽好麽?想當年浣朱從小服侍她,還落得那個下場,何況是我呢。”
我搖頭道:
“你和浣朱怎麽比,浣朱只是跟二弟有私情而已,又沒傷害過誰。況且,太太現在似乎還為當年處罰浣朱感到後悔。”
雲翠冷笑了兩聲:
“後悔?她哪裏是因為處罰浣朱後悔,她是因為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孫子後悔。”
我吃驚道:
“你敢是受罪受糊塗了?太太幾時有過孫子?”
雲翠重新收回目光,呆呆地望着地面道:
“那個女人心如蛇蠍,所以上天懲罰她。讓她害死了浣朱,還害死了浣朱肚裏的孩子。那個孩子,根本不是浣朱和二公子私通所有,而是大公子的親生骨肉——是太太的親孫子。”
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實在難以相信自己聽到。
原來跟浣朱私通的并不是邱連桅?而是邱連桐??
我腦袋裏亂作一團,所有的事象走馬燈一樣亂轉。一忽兒是水邊偷聽到的三姨娘貼身丫環珺香的談話,一忽兒又是邱連桐對太太說“你做的孽還少嗎?”,一忽兒又是邱連桅那張消瘦的面孔,那躲閃的眼神。
這個秘密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雲翠講述的時候,我還一直有種做夢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