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活該
汪曼春的眼淚刷地掉下來,一顆顆都掉在粥碗裏。
其實她知道,如果明樓對她毫無感情,像她這樣了解明家勝過任何一個外人的危險人物,早就被明樓除掉。明樓勸過她,對她寄予過希望,是她走得太遠,他背負的又太沉太多,無論怎麽努力也追不上。
“師哥,沒用了,你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她放下碗,指背抹掉不停流下的淚滴,“我不恨你了,一點都不恨你,你利用我,殺我,你大義滅親,都是為了你的正道,我理解,我現在什麽都理解了。可是……”她凄涼地笑笑,“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冷血,也沒辦法接受你的冷血,在你面前,我很心寒,很害怕……”
“我們走到這個地步,你以為我就不心寒,不害怕嗎?!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汪曼春,我們現在能怎麽辦?!”
突然暴喝的男人眼裏放出困獸般的厲芒,聲音沙啞撕裂,浸透了痛苦與絕望,像成百上千的碎片劃過她的心房。可是她不覺得痛了,在明樓面前,她已經不會痛了。
流着淚倔強望着他的姑娘,再也不是七十六年前的汪曼春。
一陣手機鈴聲在死寂的病房中響起。汪曼春擦擦眼淚,走到窗邊去接電話。
“樊小姐,我是Pronovias的Cathy,Moreau先生下周二會來上海,我們将為您安排兩小時時間和他确認設計細節,不知道您下周什麽時候方便……”
“謝謝,但是不用了,請代我向Moreau先生說抱歉,請把我的訂單全部撤銷吧。”
“樊小姐……”對方極為驚訝,“樊小姐是打算更換其他的品牌嗎?”
“不是。婚禮取消了,我不需要,不需要婚紗了……”汪曼春已經快說不下去,只能匆忙和她道歉,不等Cathy回應就挂上電話。
“為什麽取消婚禮?”
汪曼春轉身,聲音有些凄厲,“新郎不在了,婚禮還有什麽意義?”
明樓垂下眼眸,過了良久,低聲說道,“曼春,你當他在,他就在。”
“明樓!”汪曼春震驚了。
“也許我們恩怨糾纏這麽多年,這是我們應該回到的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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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閉嘴!”
明樓擡起頭,“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嗎?!你付出那麽多代價到最後連命都送掉,不就是為了做我明樓的太太嗎?!”
汪曼春緩緩地搖頭,緩緩地走向他,“師哥,那個一心要做明太太的汪曼春,已經死了。”
可她現在一心想要嫁的那個人,也死了。
她好像又回到了孤家寡人的那一段人生,灰暗,迷茫,不知前路在何方。
“其實我應該恭喜你,我重生成樊勝美,一貧如洗,什麽都沒有,你重生成譚宗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哀傷地笑着,“你要珍惜你的運氣,要好好守成,好好創業,不要辜負他二十年的辛苦經營。”
“曼春……”明樓抓住她落在床邊的手。
“譚宗明留下的一切都歸你了,只有一個例外,但是不要緊,你會有更好的。”她把手從他手裏輕輕掙脫出來,“明樓,祝你心想事成。”
“你去哪?!”
“我不知道。我想去找他。”
“你怎麽可能找得到他?”
“重生以後,我拼命找你,你回來了;現在我拼命找他,也許他就能回來呢。”汪曼春說着說着只覺得心口一陣撕裂似的疼痛。尋找明樓最後時光的旅程,她有譚宗明陪着;現在要找的人是譚宗明,又有誰來陪着她。
“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我不想聽。”
“汪曼春你給我站住!”
“我不叫汪曼春!”
“樊勝美!”
曾經怎麽聽怎麽別扭,要刻意适應才能接受的名字,終于系上了一種別樣的牽念。她忽然非常恐慌,這也許是這個聲音最後一次叫她樊勝美了。
這個聲音還亂七八糟地叫過她樊總,樊經理,小美,還有姑奶奶以及譚太太,但是她再也聽不到了。
她轉過身,明樓傾身向她,眸中萬千情緒交織錯落,而她不知道那掙紮着呼之欲出的究竟是什麽,她只看到他眼角一點泛紅,眼中閃着瑩光,這一刻又極像二十四層天臺上,那個被雨澆得透濕仍要緊緊擁抱她的譚宗明。
心口的疼痛猛然加劇,猝不及防湧上喉間,化作一陣鹹腥,汪曼春來不及沖出門,一口帶着血絲的酸水又吐了出來。
“小美!”
明樓的聲音陡然尖厲,他扯掉輸液針頭,撈起床頭備用的雙拐,跌跌撞撞下床要去扶她。可完全不能動彈的左腿畢竟拖累了他,剛落地他便失去重心,整個人狠狠摔在地上。
“小美!”他還在掙紮着試圖爬起來,狼狽不堪的樣子任誰看了都要心碎。
可汪曼春沒有動,她只是木僵地瞅着面前這個男人,“你,你叫我什麽……”
“明樓”向她艱難地伸手,“小美你過來,讓我看看你。安迪騙我,她說你沒事……”
“安迪騙你?!”汪曼春完全忘了嘴邊猶帶血跡的自己看起來有多猙獰,“譚宗明,你還有臉說安迪騙你?!”
譚宗明以手撐地坐在地上,神色複雜難辨,“對不起,是我騙了你們。”
“明樓呢?!”
“沒有明樓,從頭到尾都是我。”
“不,不可能!”汪曼春尖叫起來。她根本不相信世上還有人能把明樓的眼神表情語氣動作模仿得如此逼真,就算是流着明樓血脈的譚宗明也不能。她太熟悉太了解明樓,一句話一個字,甚至只要一個對視,她都能找到屬于他的證據。
而只要有一絲一毫明樓來過的可能,她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真的還是譚宗明。
“明樓呢?!你告訴我明樓呢!”她撲到他跟前歇斯底裏地吼叫着,直到手腕被譚宗明一把抓起,“我不是明樓讓你很失望嗎?!”
“啪!”
汪曼春全身的力氣仿佛都随着這一巴掌,拍到了譚宗明臉上。
和這一巴掌相比,上一次的掌掴簡直溫柔得像撫摸。
譚宗明的半邊臉都腫起來了,她還不覺得解氣。揚手的一刻,她真的恨極了面前的男人。
他永遠也無法想象這二十四小時她經歷的痛苦,絕望,恐懼,掙紮。幾乎崩潰的情緒,還要在所謂的明樓面前苦苦維持冷靜與理智。一次次的嘔血,她用血淚斑斑的身體支撐快要坍塌殆盡的靈魂,而所有這一切的起因,不過是他精心策劃的一場騙局。
他居然還問她,他不是明樓她是不是很失望。
“你和你爺爺一樣,都!該!去!死!”
被聞聲趕來的護士架走之前,她聲嘶力竭地叫罵,像個真正的瘋子。
很快,滬上的財經媒體都報道了譚宗明車禍重傷的消息。而八卦論壇則說他的未婚妻不但沒有貼身照顧趁機秀恩愛,還一度大鬧病房,甚至連譚老板的祖父一起罵了進去,用詞之毒辣完全不是普通情侶分手的态勢。狗仔接觸不到譚宗明,就去挖樊勝美,可她搬出九間堂後就從衆人視線中徹底消失,譚家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無人知曉,就連二十二樓的姑娘們都不知道她們的樊美眉到底去了哪裏。
汪曼春離開了上海。
這城市承載了她兩世悲歡,再待下去,她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跳進黃浦江。
趁譚宗明還在醫院關禁閉,她退了歡樂頌的房子,帶着小小行李箱來到蘇州剪金橋,租了一間老宅次落二樓的屋子,一個人悄悄住下來,過着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每日一半的時間複習,一半的時間工作,閑暇時就坐在幹将河邊看細雨斷橋,日升月落。上海灘的煙花成了昨日的風景,她好後悔當初重生時沒有當機立斷逃離那座城市,非要留下來嘗遍魔都的酸甜苦辣,非要碰上那個恩怨糾纏了三代的冤家。
譚宗明給她打出第一個電話開始,她就把他拉進了黑名單,删了微信好友,甚至改用蘇州的手機號重新申請了微信,在二十二樓群裏勒令姑娘們不許提譚宗明更不許替他說半句話,否則絕交沒商量。
安迪是個理智的人,不了解內情時絕不插手旁人事;邱瑩瑩和關雎爾則無條件站在她這邊;只有曲筱绡不止一次在群裏上竄下跳,“樊美眉,我犧牲太大了,你知道某人開了多高價碼問我要你的聯系方式嗎?你快補償我,不然我就要投敵了!”
對這只小妖精,汪曼春向來一笑置之。譚宗明能找到崔有志,能找到崔孺鏡,找她汪曼春絕對不是難事。她甚至覺得自己早就被他的眼線所監視,那又如何呢,她已經清楚表态,不見面,不聯系,不聽任何解釋,你不逼我我還能過安生日子,你逼我我只能再次逃離,去更偏僻的地方,依舊不接受你。
安迪曾冒着被絕交的風險問她,為什麽不給老譚一個解釋的機會。汪曼春想了很久,回答,“一看到,不,一想到他的臉我就想吐。”
安迪目瞪口呆,譚宗明那張天生霸總臉,商場上恨他入骨的競争對手都沒說過這麽違心的話。
其實不是誇張。明樓的計謀與僞裝是她上輩子的噩夢,到今天她都心有餘悸,而譚宗明成功繼承了他的外表和全部演技,再一次把她騙得鮮血淋漓。她不想也不敢聽他解釋,就像明樓一樣,他的每句話她都判斷不了真假,他以明樓的方式叫她的那一聲曼春,讓她至今回想起來,都有嘔血的沖動。
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好解釋。
相比在暗處的汪曼春,在明處的譚宗明倒是有很多公開的信息。他的左膝本就有陳年舊傷,這次車禍雪上加霜,醫生說不好好治療就等着落下終身殘疾。譚宗明連家都沒回,直接被打包從華山醫院送上了去美國的飛機。以前三天兩頭上媒體的他,整個九月只露了一次面,那是遠洋收購一家美國院線的簽約儀式。譚老板坐着輪椅出席,行動雖然不便,氣質依然穩健幹練,分明還是汪曼春熟悉的那個,寵辱不驚笑看風雲的譚宗明。
只是本來就棱角分明的臉龐,似乎又瘦削了一些。
汪曼春從房東阿婆看電視的沙發上起身上樓,心裏默念,我一點兒也不同情他,一點兒也不。
他活該。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章同志們的熱情評論搞得我發這一章都有點戰戰兢兢的了
已和我譚一起躺平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