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如果
助理來電的時候,譚宗明正在佘山艾美心不在焉地參加一個沙龍。
“老大,晴山俊一的妹妹找你。號碼是她哥哥給的,打到我這裏來了。”助理的語氣十分八卦,“她想跟你說一下樊小姐的事。”
譚宗明有點意外,樊勝美有什麽事需要晴山璃子來轉告?她什麽時候和晴山兄妹混得這麽熟了?他讓助理把電話轉到自己私人手機,線路那頭傳來璃子甜美而略顯拘謹的聲音,“譚先生,冒昧打擾您,我現在在歡樂頌小樊姐家裏,不,外面……”
晴山璃子接下來的敘述,譚宗明聽得疑惑又憂心。這一家日本人當然不知道樊勝美和臭名昭著的七十六號有淵源,更不知道參觀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從璃子的描述看她的反應不像生理病痛而更像是心病——他能清楚感覺到的,她一直存在的心病。譚宗明當即決定,“謝謝你璃子小姐,我現在過去,大約一小時到,如果方便請暫時不要離開。”
璃子滿口答應,“譚先生放心,我不走。”
“不要驚動她,不要告訴她我打過電話。”
“好,不過譚先生……”
“什麽?”
“算了,三言兩語恐怕說不清楚,您先過來吧。”
譚宗明無心推測晴山璃子欲言又止的是什麽,他冒着中雨從佘山一路飛車到歡樂頌,所幸之前幫安迪買房、搬家,他來過好幾次,前臺物業小鄭不等他按鈴就直接給他開了樓門,大堂一角,一個周身馬卡龍色系的年輕女孩小聲地叫,“譚先生……”
“璃子小姐,你怎麽在這裏?小美呢?”
“小樊姐讓我回家,您讓我留下,我只好下來了。”璃子邁着小碎步跟上大步流星的譚宗明,“您要不要先給她打個電話再上去?……”
“打了,她不接。”
“那跟物業說一聲吧……”
大概是覺得這樣貿然敲門不好,可譚宗明哪裏顧得上這個,汪曼春待他可不講究什麽社交禮儀,更重要的是一整天都不接電話不回短信實在反常。說話間兩人上了22樓,敲門半天沒有反應,一擰把手,門反鎖了。
“她臉色一直不好,會不會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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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宗明沒有回答。他當即給物業電話,叫小鄭拿2202房東留給物業的備用鑰匙上來。鑰匙一轉他更加緊張,門居然是從外面反鎖的。
“你走的時候确信她在屋裏?”
“是啊!”璃子的臉色也變了,她明明看着樊勝美進小屋拉上門,自己才離開2202,然後坐電梯下樓,在大堂等譚宗明,全程沒離開這座大樓一步,樊勝美會去哪裏?
小鄭也一口咬定,“我一直在前臺坐着,樊小姐絕對沒有出過樓。”
“如果你上樓她下樓,兩部電梯錯過了呢?”
“這麽短的時間她肯定還沒走出小區,我讓大門警衛看一下。”
“不,先去調2202電梯間的監控錄像。”譚宗明吩咐完,轉頭問璃子,“她今天一直和你們在一起?去紀念館前她有沒有異常?”
“沒有啊……”璃子回答,“她看起來很健康,和我爸爸,我哥哥也談得很投機啊……她還說,回來的路上要繼續聊……”
一種隐隐的不好的預感,促使他轉頭向消防通道看去,“我懷疑她就在樓裏。”
“她去其他樓層串門了?……”璃子一片懵然。
譚宗明也不知自己的直覺從何而來,這座樓總共只有24層,他打開消防通道門,沿着樓梯向上跑去。24層通往天臺的通道,原本是用鏈條鎖纏着大鐵門禁止通過的,然而此刻的鏈條鎖居然開着,上面明顯有撬過的痕跡。譚宗明的心越跳越快,開門的手都變得冰涼。
“樊勝美!”他一邊鑽出樓頂一邊四下張望,夜色漸漸籠罩城市,沒有燈光的天臺除了雨聲和他自己的聲音,一片寂靜。
“樊——”他跑到天臺中央,喊聲戛然而止。行走江湖二十年,他依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幾乎腳軟。
随後跟上來的璃子更是死死捂着嘴不讓自己叫出來。
汪曼春坐在一人半高的欄杆外面,兩腿直接懸在大樓外沿,衣擺在驟起驟落的風中搖曳,透過淅淅瀝瀝的雨水,本就苗條的身影顯得更加纖弱模糊,仿佛一眨眼就會從衆人眼前消失。
“小美,你回來。”譚宗明小心地,一步一步地靠過去,在他一只手就要摸到欄杆的時候,汪曼春突然說,“別動。”
他立刻站住,不敢再往前走。
“小美,別做傻事,想想你爸爸媽媽,你一個沖動,他們該多傷心。”
汪曼春不答話。
“不要什麽都悶在心裏,小美,告訴我出什麽事了,我來想辦法。”
汪曼春依舊不答話,雨也依舊在下,譚宗明發梢肩頭都濕了,而她厚厚的長發早已打成了粗粗細細的绺兒。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在美國過過一段很潦倒的日子?我欠了一屁股債,所有朋友都不理我,因為怕我借錢;父母太失望,要跟我斷絕關系;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女朋友也跟人跑了,每天早上醒來我都在想我怎麽還活着。”說着說着,他幹脆原地坐下來,直接坐在水窪裏,和汪曼春在同一個高度喁喁談心,“小美,你看,每個人一生中都會有一些自以為跨不過去的坎兒,當時當刻真是絕望得不得了,可是扛過去了回頭看也沒什麽,再說天塌下來還有我呢,有什麽你解決不了的,我給你兜着……”
“你兜不住的。”汪曼春打斷他,語氣漠然,冷如冰霜,“我沒有困難,你能解決的我自己都能解決。”
“那到底是為什麽?”
她望着遙遠的天際,煙雨中城市的夜景有着令人留戀的美麗,“譚宗明,”她幽幽地叫他的名字,“如果一個人愚蠢,殘暴,惡毒,叛國,投敵,殺人,手上沾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血,她該不該死?”
譚宗明心裏一緊,她突然失控的原因,他猜測過很多,而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一種。
金錢,事業,家庭,乃至健康,再險惡的境地,他都相信自己能護她周全,唯有這一種,她說對了,已經發生的罪孽無法抹去,她的負罪感他無法替她分擔。
“小美,雖然你不肯告訴我汪曼春到底是你什麽人,可是無論如何,她是她,你是你,你們是兩個人,況且她已經死了,她該不該死,不該由你來操心。”
“譚宗明,我就問你,如果汪曼春站在你面前,你會不會打死她?”
“小美,這問題沒意義!”
“可我想知道!我就想知道如果汪曼春站在你面前,你會不會打死她!”
“沒有這種如果!”
“為什麽沒有!你就當我是汪曼春行不行?!我就是那個沾滿鮮血,賣國投敵,一心想殺了明臺和明鏡,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汪曼春,譚宗明,你摸着良心,摸着你的良心說,會不會一槍打死我!”
雨越下越大,沙沙聲幾乎蓋過她顫抖和嗚咽的聲音,兩個人都被淋得透濕,譚宗明抹掉臉上的雨水站起來,一字一句地說,“既然你一定要這個如果,那我告訴你,如果我是明樓,我會。”
汪曼春轉過頭望着他,淩亂濕發下是一張厲鬼般慘白的面容。
“可我希望你知道,無論你做過什麽,無論你是樊勝美還是汪曼春,我都不可能放棄你。”他向她靠近一步,很小,但是很堅定的一步,“我不是明樓,我是譚宗明。”
汪曼春閉上眼睛,大雨傾瀉在她仰起的臉龐,單薄的背影在天臺邊緣搖搖欲墜。
作者有話要說:
乃們要是不留評,我就讓曼春掉下去,呵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