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汪曼春始終不知道,打死自己的那顆子彈究竟來自于明樓還是明臺。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那個男人舉槍,不,和他的弟弟開吵時,甚至更早,就已經定下殺心,她汪曼春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死就死吧,回首往事,在他離開上海遠赴巴黎的那一天她其實就已經死了,之後的汪曼春不過是一個噬血無情的殺手,一具盔甲滿身的行屍,一抹已經絕望卻仍不甘心的游魂。能看到他凝望自己屍體時眼裏盈而未落的淚滴,汪曼春嘆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氣,自己這一生,就這樣罷,還能如何呢?
且喜無情成解脫,欲追前事已冥蒙。
只是沒有想到,本以為将是永恒的混沌冥蒙,居然還有消散的一刻。汪曼春睜眼,發現自己躺在冰涼的水泥地上,頭頂一片不見星光的夜空——和幾顆發型怪異的腦袋。
“小姑娘要緊伐?”
“送侬去醫院好伐啦?”
“侬要叫警察不啦?”
他們說的好像是上海話,又有點說不出的差異,汪曼春費勁地晃晃腦袋,突然大腦有什麽地方跟開閘似的,呼啦啦湧進無數參差模糊的記憶——這并不是她的身體,她的身體早被明樓和明臺的連發子彈打爛了,就算沒爛,過了七十幾年也早成白骨了,2015年的現在,她困在一個三十歲女人的身體裏,這個女人有文化有工作有美貌卻沒錢,她有個恨不得榨光她最後一滴血的家庭,一大堆酒肉維系感情的男朋友,以及一個剛被她匆匆放了鴿子的飯局。
那個叫樊勝美的本尊不知魂歸何處,興許剛剛把她撞翻的那輛車就是她的生命終結者,只是不知哪裏出了差錯,這年輕鮮活的生命現在被汪曼春給延續了。汪曼春撐着地艱難爬起,順手撿起腳邊那個亮着燈的扁盒子,說了句“勿要緊個,謝謝”就踉踉跄跄躲到一邊。太亂了,她需要趕快鎮靜一下。
這個叫手機的玩意兒,樊勝美24小時不離身,大概就如同她當年在七十六號永遠貼身的行事歷。汪曼春憑着樊勝美留給她的依稀記憶,很不熟練地在屏幕上左劃劃右劃劃,大略浏覽了一遍她收到的各種消息,有郵件,有微信,有□□,有短信,和公務相關的基本不懂,私人相關的一片混亂,最近一條她哥的倒是看明白了,“爸媽帶雷雷坐8:30的火車去上海避避風頭。你去火車站接一下。他們身上沒錢。”
避什麽風頭?火車站在哪裏?沒錢出什麽門?自己女兒家的地址老頭老太應該知道吧?就算不知道先随便找個派出所蹲一蹲也行吧?如今天下太平上海盛世繁華,好幾十歲的人能出什麽事?汪曼春決定暫時不管,眼下先安排好自己要緊。樊勝美出門應酬,車接車送穿得單薄,汪曼春裹了裹大衣還是冷得不行,舉目四望,見路邊有個小旅館,趕緊攥着錢包鑽了進去。
辦登記的時候樊老大又打來電話,汪曼春不想接也不敢接,索性掐了電話直接關機。作為汪曼春她現在一無所有,身份地位財産工作甚至身體都是樊勝美的,一不小心露餡惹疑的後果她無法想象,在熟悉環境做好準備重新披挂上陣戰鬥人生之前,汪曼春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她去旅館旁邊的超市買了食物、洗漱用品和睡衣,付賬的時候有一點窘,畢竟當年的上海灘雖然衣着開放不亞于現在,畢竟沒有把女人貼身衣物和吃的喝的一起擺在臺面上清點的習慣,何況收銀的還是個男人。不過汪曼春見多識廣處變不驚,進門出門全程面無表情,一張盛妝濃豔的臉龐上,是不屬于樊勝美的冰冷淡定。
填飽肚子又洗了澡,汪曼春就睡下了,她向來警覺,五個小時就自動會醒,睜眼時不過淩晨三點,一開機又是一串未接來電提醒,全是樊老大的,最近一個在淩晨一點。汪曼春仍舊不理,用樊勝美的手機打開浏覽器上網了解國家大事科技要聞社會民情天涯八卦,一直看到六點電池耗盡,又小憩了一個小時才起床退房走人。
她知道樊勝美住在歡樂頌,卻不記得具體地址,地鐵轉公交的直到八點多才進2202。關雎爾正要出門找安迪,一眼見到她便驚問,“樊姐你昨晚上哪去了?”
汪曼春揮揮手,“我爸媽來上海什麽都沒帶,我在火車站找了一晚上到手機沒電,我歇會兒,別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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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要說話的邱瑩瑩也被她一句話噎了回去。就在三個女人各自無話準備分頭離去的時候,汪曼春剛插上充電器的手機忽然響了,這次是個陌生固話,“請問是樊勝美嗎?”
“……我是樊勝美。”
“我們是芷江西路派出所的,你的母親現在在我們這裏,和你父親已經失聯四個小時了,麻煩你過來領一下人。”
出身七十六號的汪曼春很清楚,一介平民最好不要跟任何武器部隊對着幹。她默默罵了聲娘,揣着沒充多少電的手機又出了門。邱瑩瑩很有義氣地問要不要陪樊姐去,也被她婉拒了,倒是關雎爾很實惠地借了自己的充電寶給她救急。又是公交轉地鐵到上海火車站,剛進接待室,汪曼春就被一個披頭散發的老太太撲住了。
“小美啊你可來了啊!雷雷和你爸爸都不見了呀!你現在趕快去找呀!雷雷才六歲呀!他餓了一晚上還沒吃飯的呀!……”
汪曼春竭力忍住了被人強抱時反手還擊的沖動,好容易掙開樊老太後從警察那裏得知,樊老漢樊老太帶着孫子下車以後無處可去,躲在地下通道過夜,挨到淩晨四點實在凍得受不了,樊老太便讓老伴看着孫子,自己出去外頭找暖和的地方,兜了一圈未果,再回來老伴和雷雷都不見了……
樊老太這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汪曼春那邊和警察交涉也是困難重重。“如果是單獨的兒童走失我們可以立案,現在是監護人和孩子都失去聯系,不足24小時不能受理,不過我們可以在轄區範圍內盡力幫你找找。”
時隔四分之三個世紀,還是一樣的教條,汪曼春在心裏冷笑。樊父留下看孫子,樊母出去找地方,明顯樊父要麽身體不好要麽腦子不好,二者必居其一,以汪曼春長期辦案查人的經驗,樊父祖孫多半遭遇了不測,否則人煙稠密文明高度發達的上海火車站,早被好心人送到派出所了。然而她沒有證據只有直覺,警察所為有限,她也沒有辦法。
當然,就算有,她也懶得去燒腦。
“小美啊你一定要找到你爸爸呀,你爸爸看不住雷雷的呀!雷雷要是出什麽事我也不活了呀!小美啊你不能見死不救的呀!……”樊老太哭天搶地,魔音穿腦,汪曼春被煩得不行,只得打開通訊錄,在有限的記憶裏艱難搜尋可能提供幫助的朋友。有錢有權有勢的朋友樊勝美并不缺,可這些男人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合作夥伴,有所得必有所失,樊勝美樂不得做的生意,她汪曼春可不願意。滾了一輪屏只剩下兩個人名看着不令人作嘔,安迪,曲筱绡。
安迪電話沒接,曲筱绡倒是接的快,“喲,無事不登三寶殿呀樊大姐!”
汪曼春充耳不聞曲筱绡尖利嘲諷的語氣,三言兩語說了自己的處境,“小曲你人脈廣,幫我問問火車站附近的‘朋友’有沒有攬活兒攬到老爺子頭上去的,樊姐這裏先謝過了。”
曲筱绡給她一氣呵成毫無情緒的一番話給鎮得沉默了一會兒,“行——包在我身上——不過樊大姐,你可怎麽謝我呀……”
“算我樊勝美欠你一個人情,将來慢慢還。”
“咦,我曲筱绡怎麽覺得很難有什麽事會要你還人情的呀……”
“少廢話,你幫不幫?!”
“你求我還跟我橫!不幫!”曲筱绡一聲怪叫,啪地挂了電話。
“小美啊你客氣點啊,求人你聲音這麽大……”樊老太扯着她手臂呼呼喝喝,汪曼春嫌惡地一甩手走到一邊,這回的電話接通了,“安迪,樊……我爸帶着雷雷在上海火車站走失了,現在到處找不到,警察不立案,你那邊有沒有朋友在暗線說得上話的,幫我找一找,我現在沒有什麽人情能還給你,只能先記着,以後你有任何事用得上我盡管說。”
“不好意思我剛才在開會。小樊你別急,我這就幫你找,你立刻把你爸爸和雷雷照片給我。”
安迪問明情況,沒一句廢話就挂了線,不多時一個小圓寸頭的胖子騎着一輛造型誇張的哈雷摩托突突突地來了,自稱是安迪的朋友嚴呂明,并且帶來了樊老爺子的消息。
汪曼春心底暗叫一聲好,安迪果然是超有行動力的女強人,比自己也就差得有限,嚴呂明更是知情識趣非常上道的哥們。樊老爺子是被群喝酒通宵出來的小混混在一條裏弄深處發現的,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看着像中風,老嚴已經安排小混混裏的頭目送老爺子去醫院了。汪曼春正準備帶樊母去醫院,嚴呂明那邊又有了雷雷的消息,說是兩個操某省口音相貌如何如何的人帶着,坐某款什麽車往金海公路方向南下了,老嚴的人已經綴在後面,估計不用到奉賢就能追上。
汪曼春懶得跟樊母糾纏,當即由嚴呂明派小弟送樊母去醫院,自己跟嚴呂明另開一輛車直接往南去。她有心和嚴呂明結交,兩人唯一的交集是安迪,于是一路上搜腸刮肚翻安迪不痛不癢的八卦跟他聊,為了不讓他起疑還得時不時對自己的便宜爹樊老爺子和雷雷表達一下憂心,對不争氣的哥哥表示一下憤慨,老嚴指揮各路小弟的同時恰到好處地接着話,這一路倒也頗不尴尬。
直到一通電話撥到嚴呂明車上。
電話連着藍牙,環繞立體聲裏出來的聲音有一種讓她心驚的熟悉,“老嚴啊,安迪朋友那邊怎麽樣了?”
這一管聲音讓她完全顧不上交往禮儀,直直低頭去看嚴呂明放在主副駕之間的手機。
來電顯示的畫面裏,“譚宗明”三個字上方,赫然是一張酷似明樓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只開坑,不保證填坑,有靈感就寫,沒靈感還是乖乖編魯冰花。歡迎大家幫砸腦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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