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非走不可
從偏殿裏出來的時候,肖涵玉覺得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腦袋裏紛繁雜亂的,有小時候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景象,有數月前同男子濃情蜜意的畫面,還有不多久才被女人灌進她心裏的話。
你不過是個替身,是個影子。他不愛你,不愛你,不愛你。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你看到的,你聽到的,無非是一場虛妄。從今天起,你自當遵從本心,讓所有傷害過你的人,付出代價。
涵玉,涵玉。
她似乎聽到那個人在喊她。
玉兒,玉兒。
她好像又聽見母親在呼喚。
不……不……
騙子,他們都是騙子,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不在乎你是不是來到這世上,不在乎你是不是好好地活着。
是啊,你怎麽不去死呢?你可害死了娘啊。
就是,你這樣一個人,憑什麽能得到那樣一個男人的愛?憑什麽。
雙目無神地回到了藏經閣,肖涵玉呆呆地在窗前站了許久,殊不知這天才與她分道揚镳的女子,此刻正坐在自己的寝宮裏,神态自若地喝着清茶。
“怎麽樣了?”
“回娘娘的話,奴婢送飯的時候去看過了,玉妃一直在發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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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離了茶盞的朱唇便微微翹起。
“下去吧。”
“是。”
看着一名其貌不揚的小宮女快步離去,清太妃唇邊的弧度倏爾放大。
很好,時機到了。
她不緊不慢地阖上眼皮,沉下心緒,默默地念起了一段咒文。不到半柱香的工夫,遠在皇宮一角的藏經閣內,神情呆滞的女子就突地雙目圓睜,然後痛苦地捂住了自個兒的腦袋。
好疼……好疼!好疼!
毫無預兆的,肖涵玉只覺腦瓜就像快要炸開來似的,令她一瞬間幾近失去平衡。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床邊,猛一下撲倒在榻上,卻并沒能緩解來自腦仁的劇痛。忍無可忍之下,她在硬板床上打起滾來,嘴裏不由得呻吟出聲。
劇烈的疼痛中,肖涵玉清楚地感覺到,她的神智正在急速從體內抽離。她努力試圖抓住它們,奈何事态不以她的意志力為轉移,她根本控制不住。
千鈞一發之際,屋裏那扇朝北的窗戶忽然被人被自外推了開,一個黑色的身影直接蹿了進來,一落地便急急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地來到她的床前。
肖涵玉痛苦地分出神來,眯着眼皺着眉,總算是依稀認出了來人的面貌。
韓大哥?!
“不要說話!”下一刻,她便聽來人心急火燎地制止了她,也由此确認了對方的身份。
真的是他!
雙手抱頭的女子做夢也不會想到,赫然眼前的男子會即刻擡起兩條胳膊,在半空中畫上幾個圈,随後以三指指向她的前額,口中念念有詞。然而神奇的是,在他做了這件事的半刻鐘後,她腦內的疼痛居然得到了有效的緩解!
與此同時,遙遠的寝宮內,雙目緊閉的女子卻猝不及防地向後一仰,就那樣跌倒在地。
一頭冷汗的清太妃早已沒了先前那泰然自若的模樣,此刻,她正雙手撐地,氣喘籲籲。
是那個人嗎?是那個人壞了她的好事?!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藏經閣的卧房內,一席黑衣的男人停止了嘴裏的念叨,放下了懸于半空的雙手,上前扶起了冷汗涔涔的女子。
“沒事吧?”
他這樣問着,見肖涵玉有氣無力地朝他笑了笑。
“韓大哥……沒想到……你還會治病。”
韓訣并不接話,只徑自扶着她坐穩了,又在她的背後墊了個枕頭。
“感覺怎麽樣?”他問她。
“剛才疼得要命,腦袋瓜就好像要炸開一樣,”肖涵玉撫着餘痛未消的腦殼,據實以告,“多虧你及時趕到……”說到這裏,她似乎是忽然意識到什麽,放下了去揉太陽穴的右手,定睛對上來人的視線,“韓大哥,我看你方才使的,可不像是普通的黃岐之術。”
确切而言,連黃岐之術都不是。
見女子定定地注視着自己的眉眼,又想起這些時日接連發生的變故,韓訣思量了一會兒,索性坐到了床沿上,與她四目相對:“是不是清太妃又來找過你了?”
聽似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反問,讓肖涵玉當場一愣。片刻,她便緩過勁來,颔首稱是。
“你怎麽知道的?”她也問他。
韓訣嘆了口氣:“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把實情告訴你了。”
肖涵玉眉心一動:“實情?”
她疑惑不解地瞧着男人的面龐,實在不明白,他口中的實情,與那個越來越讓人摸不透的清妃太有何幹系。誰知就在她坐等解惑之時,韓訣竟出人意料地點了她的穴道。
動彈不得的女子不由神色一改——她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從女子的眼神中讀出了焦急與震驚,韓訣卻好整以暇地解釋說:“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了,再瞪我也不遲。”
接着,他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他告訴肖涵玉,他的祖母,也就是當初收養她還有藍莫知他們的那個胡婆婆,根本不是出于善心才會如此作為,實際上,婦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奉命行事。
“江湖上有一個地方,名叫靈宮。我的祖母,便是聽從靈宮的宮主之命,到處收養被人遺棄的孩子,撫養他們長大,為的,就是要他們将來為靈宮效力。當然,在年複一年的考察中,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會被選中。比如,你有這個資格,可是藍将軍,卻早早地出了局。”
韓訣面色平靜地說着,可肖涵玉卻只覺自己是在聽那天方夜譚。
“至于靈宮平日裏都做些什麽,我還不能全告訴你。等你跟着我回去了,自會有人向你說明。”
眼瞅着肖涵玉霎時瞪圓了眼珠子,韓訣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
“你猜得沒錯,那天我在河邊遇見你,其實也算不上是偶然,後來求你讓我到宮裏來當差,更是我刻意為之,目的之一,便是在合适的時候帶你離開。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吧?但是,我有證據,很多證據。眼下便可以提供給你的,就是那個清太妃。”他頓了頓,清楚地目睹了女子眼中的錯愕,“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了?沒錯,她也是靈宮的人,只不過,現在好像不太聽話了。”
此言一出,肖涵玉只覺恍然大悟。
怪不得!怪不得那個清太妃會畫風突變!變得那般陰險駭人!原來……原來她根本就是蟄伏在這皇宮裏的細作!
思及此,女子忽覺不寒而栗。
慢着……如此說來,那皇上遇刺一事,莫不是同她有關?同那個名為靈宮的江湖組織有關?!
再次敏銳地讀出了女子臉上的頓悟之色,韓訣好整以暇地笑了笑,說:“再細一層的東西,我現在不便告訴你。目前你需要知悉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我要帶你回靈宮,明晚就出發。”
話音剛落,肖涵玉才慢慢變回原樣的眼珠子這就又瞪得滾圓。
“你可以選擇不配合,不過,你也看到了,要把你打暈了帶出去,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更何況……”男子頓了頓,上下打量了女子的臉,“剛才的痛苦,你已切身體會,我可以先跟你透個底,清太妃意圖用靈宮宮主傳授的秘術——噬魂咒來控制你,這個咒術呢,我也會,我完全可以直接用它操控了你的三魂七魄,讓你乖乖跟着我出宮。只不過,我猜,你應該不喜歡變成一個提線木偶,任人擺布吧?”
肖涵玉繃着臉眨了眨眼。
腦中思緒流轉,她迅速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然後作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韓訣看到她的臉色恢複了平靜,意有所指地與他對視。
“你若是肯乖乖聽話,就眨一下眼。”
肖涵玉馬上眨了一下眼睛,再多沒有。
韓訣滿意地咧了咧嘴,三兩下便解開了她的穴道。
“既然說定了,那明日戌時,在藏經閣外等我。”
語畢,他作勢就要離開,卻聽微微喘氣的女子疾呼一聲“慢着”。韓訣回過身去,對上她炯炯有神的眸子。
“就這麽走了,我不甘心。”
肖涵玉話剛說完,男人的臉色就不由生變。
“方才,你可是答應得好好的。”
“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呵,你不知道,今日我忽然得知了一個真相,皇上他心裏喜歡的人,其實不是我,而是一個跟我長得有點相像的女子……我,我想報複他一下。”直至肖涵玉出人意料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他才禁不住愣了愣。
“報複?怎麽報複?”對這男男女女之間的情愛,韓訣并無興趣,他比較關心的,是肖涵玉究竟想對厲無刃做些什麽。
視線所及之處,女子罕見地陷入了沉默。
“怎麽報複?”他只好開口催促,“如果耽誤事的話,恕我不會應允。”
“也不是太耽誤事的。”
“怎麽說?”
“我先問你,你預備如何帶着我離開?”
“去清太妃那兒,那裏有密道。”
肖涵玉聽罷一愣,沒想到那個叫“靈宮”的江湖組織,居然已經有了這等實力,可以直接在蜀國皇宮裏挖密道!
看來,這清太妃在宮中蟄伏,已不遠不止三年五載!
一顆心雖是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起來,女子面上卻是故作疑惑道:“你不是說,她不聽話了嗎?我們還能向她求助?”
韓訣莞爾一笑:“她是翅膀硬了,膽敢擅自行動,不過,終究是宮主的手下,她還敢翻天不成?”
“哦……是這樣啊。”肖涵玉點了點頭,心下又生一計,“那你看這般如何,如果我就這麽無緣無故地消失了,謀害聖上的罪名鐵定就要坐實了,所以,我想繞些彎子,演一場戲。”
韓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以眼神示意她繼續。
“離清太妃的寝宮不遠的地方,有座偏殿,那裏挂滿了皇上心愛之人的畫像……”得到了對方的允許,肖涵玉接着道出了這一情報,只不過,回憶起今日才遭受的打擊,她仍是覺得有些心痛,可惜面上,她卻不得不流露出顯而易見的義憤,“我過去,放把火把整間屋子都給燒了,假裝是自己對皇上心灰意冷,也跟着葬生火海。依着皇上的性子,心中肯定會內疚不已,如此,我既報複了他,又能夠順利詐死,逃出生天。”
“你的意思是……燒了屋子,佯裝自盡,然後偷偷逃到清太妃的寝宮裏,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韓訣想了想,張嘴向她确認。
“對,就是這樣。”見男子面露猶疑,肖涵玉的一顆心免不了跳得厲害,“你就答應我吧,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韓訣又抿唇思量了一小會兒,才說:“行,能打擊一下南蜀的皇帝,想必宮主也是樂見其成的。”
肖涵玉心頭一緊。
看來,上回大年初一遇刺的事,還有近日的這一場風波,都是那個所謂的靈宮宮主在背後搗鬼了。
只是,他,或者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難不成是跟厲無刃有仇?甚至……跟整個南蜀皇室有仇?
思來想去也沒記起近百年來有哪個國家跟南蜀結過這麽大的梁子,肖涵玉不免有些鬧不懂了。
“行了,該交代的,我都與你交代了。你自己作好準備吧。”
直到韓訣冷不防來了這麽一句,她才從思考中驟然抽身,朝着他露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
這一年半載的,自己都被他當主子對待,突然間變成了這樣,還真是有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錯覺。
不過,等一下。
“緋雪呢?緋雪難不成也是靈宮的人?”她忽然脫口問他,讓本已邁出步子的男人再度頓住腳步。
“是啊,只要你跟我成功逃脫了,便能再見到她。”韓訣回眸似笑非笑地沖她挑了挑眉,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他順着來時路攀上窗戶,随後一躍而出,被獨自一人留下的女子才松了不自覺繃緊的肩膀,整個人靠在了僵硬的牆壁上。
真是打死她都想不到,事情竟然會是這樣。
這十年來,她……以及大院裏所有的兄弟姐妹,居然沒有半個人察覺到胡婆婆的真實用心,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更叫人看不透的是,這幕後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越想越覺驚惶,她忽然用右手緊緊地握住了微微顫抖的左手。
如此一思,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