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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老茶。

“什麽?”梨雪怔住了,涵月也一臉好奇,不知她一個宮外的格格怎麽連貴人品級的份例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玉榮看了梨雪一眼,知道她大概也是進宮不久、沒經多少歷練的小宮女,而她跟着良貴人大概也見不了多少世面,所以這會兒才連個茶葉也分不出,只能看出是陳茶新茶罷了。

其實她也不知怎麽的,就是清楚知道貴人的份例,也不記得以前跟哪個貴人打過交道,若是換了其他位份的妃子,每月該領什麽,就委實不清楚了。

大概是不知道以前什麽時候記下的吧。

“你們先回去吧,回頭我去給惠妃娘娘請安,也去看看你們良貴人。”玉榮想了想,只能這般說道:“那日回去後,貴人的身子可好些了?今兒這事兒就讓你們主子知道了,免得又費神。”

她笑笑,又道:“今天讓我碰見這事兒也沒能為你們出氣,想來也怪不好意思的。回頭我讓涵月拿些茶給你,回去你們也好交差。”

“格格這可使不得!主子的身體已經無礙了,多虧那日碰見格格,現在又怎能怪格格呢。”梨雪福了福身,又道:“其實主子她也不是真的在乎這些茶葉,只是奴婢們見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就咽不下這口氣。上個月八阿哥來時還拿來一些好茶的,主子那兒也不缺喝的。”

玉榮見狀也不再與她客套了,道:“那好,我……”

她正欲道別,卻被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了——

“表妹?”

她心裏一突。

已是很久沒有聽到他少年時還有些清潤的嗓音了,尤其是他話語柔和時的聲線,堪稱溫文爾雅。

涵月、梨雪,和另一個小宮女反應比她快,已蹲下身子去請安:“給九阿哥請安,九阿哥吉安。”

“小表哥?”玉榮轉過身,步搖上綴着的金色穗子晃動着,她露出莞爾一笑,帶着絲絲驚喜。

十步開外的地方,九阿哥穿着水藍色繡鶴紋的四褉袍,腰間系着黃帶子。

他那張臉于玉榮而言,就像在一瞬間變年輕了似的,約是十五六的年紀,肩膀才剛剛變得寬闊,長身玉立,風姿卓然。遠處有幾株剛剛開始開花的白紫薇,與更遠處的紅牆彙成一副極富詩意的畫面。

九阿哥見她應了,微微松了口氣,大着步子走上來,不等她問,自己便交代了個清楚:“可不就是我?前幾日跟着四哥剛回京,還沒來得及去看你,今天好容易不用讀書也不用辦差,來給額娘請安卻聽說你來看皇瑪嬷了。可我到了壽康宮才知道你壓根兒就沒在,我擔心你是在宮裏迷了路,才找到這兒來的。”

玉榮聽他絮絮叨叨地說着,眼睫動了幾下,屢次想張口說點什麽,但終究還是沒有打斷了他。

這個周目的九阿哥怎的磨磨叨叨的像個和尚?

頭兩個周目的九阿哥雖然也是像他這般年紀,但他們都不是惜字如金的人,一個兩個端得全是驕矜高傲的青年皇子氣派。

“小表哥,幾年不見,你怎麽變得啰嗦了呢?”這麽想着,玉榮還真撇了撇嘴,吐槽道。

九阿哥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他抿了抿唇,想說正是因為幾年不見,他才有一肚子的話要講呢。

玉榮見他一時癡癡的,全無伶牙俐齒的本事,只能自行把話講了下去:“我才沒迷路呢。”

說完,她又有些不高興:“小表哥你來得正好,幫我教訓幾個奴才,他們居然敢看不起我。”

沒人會質疑她一個出身高貴的小姑娘行為舉止驕橫無禮有什麽奇怪,這也算不上是什麽過失,遑論她還是個皇親國戚。

至于九阿哥,更是一聽就惱了,好看的眉毛立刻豎了起來,不悅道:“發生了何事?哪個狗奴才?”

他關心則亂,不分青紅皂白地向梨雪幾個問去:“是不是你們幾個?!”

一瞬間,他的聲音又驟然陰冷如寒冰,目光亦十分駭然。

玉榮不覺有他,這樣的九阿哥與她而言反而更為熟悉。只是梨雪幾個不曾見過許多世面的小宮女立刻吓得跪在了地上。

“你們快起來。”玉榮先對她們說完,才轉頭拉住了九阿哥:“不是她們,是內務府幾個太監。”

“內務府?”九阿哥眉頭又皺起來了。

任是哪個少年都不會放過在心上人面前表現自己的機會,他堂堂一個皇子阿哥更是不例外。

只是他這時候也才剛剛開始辦差,還是給幾個成年兄長打下手的。以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也不過是能教訓教訓人罷了。

他向來喜歡把事情做狠做絕,尤其這時候年輕氣盛,心裏又裝滿了玉榮。可想要徹底收拾去內務府那些人,卻是十分力不從心。

尤其內務府是個水深的地方,就算是他上面幾個兄長想要下手都得先再三掂量,不是礙着太子,而是太子身後的老爺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難。

“小表哥,咱們先去給太後老人家請安吧,回頭我再與你細說可好?”玉榮像是沒看到他的愁緒似的,笑嘻嘻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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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長久時(三)

九阿哥點點頭, 舍棄了其餘的人, 調轉方向, 與玉榮一同并肩往壽康宮的方向走去,而他的貼身太監和涵月則遠遠地跟在後面。

他們走在甬道上,一時沒有交談。這樣看似緊張暧昧的氛圍倒是十分貼合少年少女久別重逢的情景, 玉榮垂目走着,而九阿哥則時不時拿餘光瞥她一眼。

他現在還沒将一身撩人的本事修煉到家,才瞥了沒兩下, 就讓玉榮給察覺到了。

他偷瞄她時,她正垂着眼簾想事情。

每回與九阿哥初次見面之後,她都習慣性地在腦中回放着初見時的細節。方才在慈寧宮花園裏,她轉身看到他的第一眼, 就好像在白色的紫薇花下看見了灑在空中的星塵。

他眼裏的情愫太過熟悉, 只一眼,她就能察覺到他還不擅掩藏的情感。

五個周目了,只有這一次不是以他的見色起意為開端的,但她不習慣,很不習慣, 甚至有些不喜歡。

另一邊梨雪回到長春宮複了命,聽說八阿哥今日會來,一時很是高興。

八阿哥現在沒成婚, 便不算作完全成年,因此他名義上還是養在惠妃那兒,至于生母良貴人, 一個月也不過見上兩三次罷了。

惠妃雖從未阻礙他們母子見面,但良貴人卻不想引人注目,不讓八阿哥常來。

八阿哥上次來時,剛好是良貴人在禦花園碰見玉榮不久。

良貴人早年在辛者庫時為奴為婢,日子過得辛勞,所以曾落下點病根。現在一年到頭雖沒什麽大病,但因她深居簡出,有時思慮過重,生活上也不盡人意,難免常常得些小恙。

八阿哥重孝,一直惦念着這事兒,每回來問安都會過問一下良貴人的身體狀況。

良貴人總是對他報喜不報憂的,但梨雪總會與他多說一些。她以為反正這是關心良貴人的身子,讓八阿哥知道些也是為了良貴人好。

于是,八阿哥就從梨雪那兒知道了玉榮的事兒。

回頭他與良貴人私下母子閑聊時,就不可避免地聊到了那日的事情。

良貴人一臉溫和地對八阿哥說道:“那日佟貴妃叫我過去,也不是為別的,就是因為阿哥争氣。聽說皇上已經打算給幾個阿哥封爵,八阿哥做了貝勒,佟貴妃便想将我的位份提一提,如此阿哥也不必再為額娘的事兒介懷了。”

“額娘說的哪裏話。額娘能升為一宮主位,這是喜事,也是值得慶賀的,更是兒子該給額娘掙來的。”八阿哥比九阿哥長兩歲,姿态更為穩健。

他的眼睛随了良貴人,連眼中的謙恭都十分相像。

“待皇上封了阿哥做貝勒,怕是也該給阿哥栓婚了。”良貴人幽幽地舒了口氣,問道:“阿哥可見過宜妃母家的榮格格?”

八阿哥一怔。

其實就算梨雪沒有多嘴,良貴人也是要提這回事的。她簡而化之地将那日禦花園的事兒給八阿哥說了說,而八阿哥已是第二回聽說這件事了,也是第二回了解玉榮了,不由得在心裏斟酌了許久。

“兒子前不久遠遠地見過一回,自是對這位格格有些印象。”八阿哥的話裏也透着謹慎:“不過兒子以為,這位格格怕是宜妃要留給九弟做福晉的。”

他一直與九阿哥關系不錯,當然,是表面上的關系不錯。他們都會兄友弟恭,在沒有權力和利益與之相沖時,他們還是很在乎這些兄弟情誼的。

良貴人搖搖頭,道:“宜妃是個精明的人,她一定會為九阿哥找一個十全十美的兒媳。五阿哥的福晉出身差強人意,宜妃定會在九阿哥的福晉身上扳回幾分臉面。何況她一向偏疼九阿哥,就算是為了九阿哥的未來打算,也一定會為他找個能帶來極大助力的姻親。”

“那榮格格雖是她母家的孩子,□□格格自幼失怙,現在連安親王也沒了,而安親王留下的人願不願意站在她一個孤女的身後還兩說,這離宜妃所想的九福晉相比,終究還是白璧微瑕。”

良貴人看似如履薄冰地在宮裏生活了多年,看似一副與世無争也争不起的模樣,但實際卻匿在暗處,将宮裏形形色色的人看了個清楚。

她看着八阿哥,臉上滿是愧疚。

說穿了還是為母則強,都是為了八阿哥才有的這一片苦心。

她道:“額娘給不了阿哥一個體面的出身,但是這個榮格格卻是能補足些額娘的遺憾。她的家世顯赫,卻無甚勢力,如此也合皇上的心願,不會引來他的不喜和猜疑。而且這位格格心地良善,容姿出衆,實屬難得。阿哥若有心,不妨考慮一二。”

八阿哥一直認真聽着,他每每想出聲打斷良貴人表露出的愧疚,都會被她用眼神止住。直到她全說完了,他也發覺自己竟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更不用提如何反駁她。

“額娘的意思,兒子明白了。”他心裏發苦,卻還是繼續說道:“讓額娘為兒子憂慮這些,才是兒子該感到愧疚的。”

良貴人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道:“額娘就阿哥這麽一個兒子,哪兒能什麽都不考慮?”

壽康宮。

明殿裏老中少三代齊聚一堂,太後穿着一身便服坐在檀木寶座上,兩邊各擺了幾張玫瑰椅和小木幾,屋內飄着熱奶茶的甜香,小桌上擺着一些奶饽饽和京師小吃,亦有不少瓜果花糖。

太後今年五十多歲,精神飽滿,身體康健,盡管她嫁給順治皇帝時才十幾歲,幾十年過去了,她身上還保留着蒙古女人所有的爽朗,說起話來中氣十足。

屋子裏坐着宮中幾個有頭有臉的妃嫔,譬如宜妃;小輩裏面有太後最喜歡的五阿哥,還有同樣被養在她膝下的十三公主。

玉榮和九阿哥來得遲了,屋子裏早就其樂融融的。

“九哥回來了?”十三公主見了九阿哥,眼睛一亮。

她約是十一二歲的模樣,長相雖不出衆,卻有着身為公主的衿貴和不谙世事的甜美,總的來說也是個令人眼前一亮的少女。

她的生母本是敏妃,和十三阿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不過她被宜妃撫養過好一陣子,因此跟九阿哥關系很好。後來到了太後這兒,也常常受五阿哥的照顧,因此他們兄妹幾個感情甚篤。

玉榮大致掃了一眼,沒看見十三阿哥,大概是因為德妃也在,她反而看見了差不多大小的十四阿哥。

一番互相見禮完了,玉榮才跟着九阿哥挨着宜妃坐下。

“你們兩個做什麽去啦?跟瑪嬷說說?”太後這會兒說的也是滿語,她笑吟吟地看着玉榮和九阿哥,引得其他在座的所有人都用忍俊不禁的目光看向了他們。

饒是玉榮見慣了場面,也不由得一愣。

這助攻也忒多了些,滿屋子裏的人竟都用看金童玉女的目光在看着他們。

九阿哥年紀也不大,正是情窦初開的時候,還無法厚臉皮得任長輩們和兄弟們揶揄打趣,何況心上人也在,不由得心跳加速,耳中盡是“砰砰”亂跳的聲音。

他一時沒顧得上答話,反倒是先瞄了一眼玉榮,看着她眉眼如畫的側臉,心中更覺得歡喜。

“皇額娘把兩個孩子都問得臉紅了。”衆妃中年紀最長的榮妃抿唇笑道。

德妃也笑道:“我記得九阿哥和榮格格打小就喜歡在一處玩的,現在是不是長大了,不好意思了?”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宜妃甩甩帕子,不知道是護犢子還是助纣為虐,眼裏笑意十分濃厚:“那時候他們倆關系好得連午睡也不肯分開,兩個小人兒就擠在一張榻上,看着可好玩兒了。”

玉榮聞言,心裏不由得瞠目結舌。

縱使她有這周目關于人物設定的記憶,可大概是因為宜妃說的“那時候”太過久遠,她腦中是一片模糊。

宜妃此言一出,整間屋子裏的人看着兩個當事人的目光更加不一樣了。

就連十四阿哥都人小鬼大般的擠眉弄眼,五阿哥更是微笑着,十三公主則面露好奇與羞澀地來回看着他們。

“你這個管不住嘴的,這也拿出來說,”坐在宜妃旁邊的惠妃笑睨了她一眼,搖頭道:“兩個孩子難得有着青梅竹馬的情誼,被你這麽一說,還不得羞沒了?”

宜妃卻不以為意,她看似大咧咧地說道:“男女七歲才不同席,他們倆那會兒才多大?五歲吧?小九兒還沒搬去阿哥所念書呢。再說了,我是沒福分給萬歲爺生個女兒,那時候溫恪也沒出生,接玉榮進宮雖是為了解解眼饞,可小九兒和玉榮也是真的跟兄妹似的一樣親。”

溫恪正是十三公主。

太後看夠了熱鬧,橫她一眼,道:“行了,就你能說會道兒,把你外甥女兒說得臉都紅了!”

玉榮正低着頭,心裏淩亂的很。

她這還不是按劇本走?

再看看九阿哥,他這會兒已經沒了剛才的不自在,正眉眼彎彎,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顧盼間展露的奕奕光彩讓人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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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長久時(四)

這般看來, 這周目的路線可以說簡單極了, 有了這樣年少癡情的九阿哥, 她的攻略之旅還不得是一路綠燈開到底?

屋內一片歡聲笑語,殿外又進來一個宮女,喜滋滋地禀道:“主子, 玉格格回來了。”

太後一聽,喜出望外:“回來的可真是巧,快讓她進來!”

玉榮不禁好奇得緊。

她進宮有些日子了, 因為她和這個玉格格年紀相當,名字裏又都有個“玉”字,偶爾也能聽人說起宮裏有個“玉格格”。所以,為了區分她倆, 宮裏頭的人都喊她“榮格格”。

簾子一挑, 一個身着蜜合色旗袍的少女走了進來。

她看起來跟十三公主差不多大,身姿俏麗,膚色白皙,一雙桃花眼并不讓人覺得嬌媚,反而看着十分靈巧。

這位玉格格從一走進來便讓玉榮覺得她十分特別, 因為她手上捧着一束全開的太陽花,約有五六支那麽多,充滿朝氣的明黃色讓人看了不禁眼前一亮。

“喲, 這是什麽花,宮裏從沒見過哇。”太後立刻伸手将這位玉格格招到了身邊來,五阿哥也連忙給她騰位子。

玉榮一時被她吸引, 覺得這少女真不簡單。

等她耳邊聽見一陣請安聲,才發現跟着玉格格一同進屋來的還有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現在也不過十三四的年紀,青澀中透露出些眼熟的沉穩。

“怎麽你們兩個也是一塊兒來的?”十四阿哥突然說道,那個“也”字拉得好長。

這下,滿屋子裏的目光又來回在玉榮和九阿哥之間轉悠,還有一些落在十三阿哥和玉格格身上。

十三阿哥好像明白了什麽,略為尴尬地看了看九阿哥和玉榮。

而玉格格還不明所以,她笑看了十四阿哥一眼,随後正兒八經地對太後解釋起來,聲音像靈雀一樣好聽:“額木格①,這花是我在回來的路上看見的,想帶回來給您看看。這花長得特別,還有些咱們草原上的奔放,我想額木格見了,興許心情就更好了呢。十三哥來接我,就順便幫我把這花采啦。”

“是挺好看,叫人給插上吧。”太後果然很高興。

而十四阿哥還在那兒不依不撓的:“吉布楚和,我怎麽聽說是九哥去接你呢?怎麽變成十三哥了?”

說完,他又不懷好意地看向了九阿哥。

“九哥哥有更重要的事兒呗。”玉格格将花交給了一旁的宮女,她似乎突然變得機靈起來,目中含笑,看了看九阿哥,然後看向玉榮。

只一眼,玉榮就知道她又碰上老鄉了。

玉榮從壽康宮回來,特意盤問了九阿哥好半天那玉格格是怎麽回事兒。

九阿哥頗有耐心地跟她解釋了半天,他似是為了跟她多待一會兒,幾乎把玉格格的祖宗八代都給交待出來了。

玉格格是蒙古人,也是太後的遠親,從小就被接進了宮,跟五阿哥和十三公主他們一樣被養在太後膝下。

九阿哥說她因為精通滿蒙漢,格外得太後和老爺子的賞識。她有個漢名玉雀,也是請老爺子賜的,所以才被宮裏的人成為玉格格。

前段時間太後生了一場小病,久不見好,這位玉格格就去京郊的寺裏給太後祈福去了,今日剛好回來。

“那她怎麽喊你九哥哥嘛,又不是公主。”玉榮撇了撇嘴。

兩人坐在翊坤宮的小書房裏,玉榮打着向九阿哥請教漢文的名義,拉着他坐在窗下随意翻着書。

宮女們還為他們準備了茶點,小爐子上溫着果茶,矮桌上也擺着紫藤花做的小餅。只是兩人的心思既不在書本上,也不在這些茶點上,對花啜茶,白白浪費了一下午的好光景。

“玉雀自小跟我們一起長大的,情同兄妹,我們幾個都是與她以兄妹相稱。而且她跟我關系好,完全是因為五哥。”九阿哥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解釋,連口茶也想不起來喝:“再說了,她跟十三十四他們年紀相當,關系也更熟稔些,我不怎麽跟他們一塊兒的,你知道的。”

玉榮的目光從書頁上移開,擡手将他推得遠了些,似乎真不樂意了:“反正你都不是我一個人的表哥了。”

“怎麽不是了?”這下九阿哥就有些慌了,忙又湊近了些,決絕道:“那我以後不讓她這麽叫了。”

“真的?”玉榮不信任地瞄了他一眼。

但就是這一眼,在九阿哥看來卻是飽含少女的嬌美情态,勾得人心裏癢癢的,讓他挪不開目光。

“自然是真的。在我心裏,當然你最重要。”他嘴角含笑,看似風流卻十分認真:“今兒我為了見你,都沒聽皇瑪嬷的話去接她。這還不夠表明我的心意麽?你要知道,我現在還得和十弟跟着師傅念書,前陣子和四哥出去了一趟,回來又落下好些功課,這兩日被逼着每天只能睡三個時辰,饒是這樣還很難抽出空來。”

玉榮低下頭去,對他的苦肉計無動于衷。她嘟囔道:“當然不夠啦。”

她以前從未聽過哪個九阿哥明确表示過“她是最重要的”,她從來沒想過這些,因為九阿哥在她心裏也不是最重要的,她亦沒拿自己當言情劇女主角,犯不着計較這些聽着好聽的。

可現在突然聽他這麽一表白,她心裏像被從天而降的炮彈轟炸了一下,變得亂糟糟的。

她原本以為,像九阿哥這樣的人是從來沒考慮過什麽對他是最重要的,于他而言也沒有什麽是最重要的。結果,他不僅有,還這麽堂而皇之、理所當然地說了出來。

也許他剛才這樣說時,并沒有經過什麽深思熟慮,可她聽了,仍然心裏發酸。

他心裏最重要的表妹,郭絡羅氏,真的是她嗎?

“表妹,”他又這樣喚着她,問道:“不氣了,好不好?”

他哄人的聲音很小心,可玉榮卻心不在焉地想着上一個周目的胤禟。

想他低聲喚着自己“蓉蓉”時,那聲音裏的寵愛和癡迷,任是哪個女子聽了都會動心的。

即使她跟他只有那一個周目的緣分,可那個周目的他至少是真正屬于她的。她只是“蓉蓉”,不是什麽“表妹”。

但眼前這個九阿哥,心裏只有他的表妹吧。

“表哥,我們幾年沒見了?你就沒覺出我有什麽變化嗎?”玉榮擡頭,望進他澄澈明亮的眼睛裏。

九阿哥大抵以為她在考他,于是他不假思索地答道:“當然察覺出了。你長大了,長成少女了,變得更漂亮了。”

說着,他長長的眼睫顫了顫,若有所指地說道:“……但也沒以前那樣黏人了。”

玉榮翻了個白眼給他。

九阿哥笑了,絲毫沒有被她的舉動驚到,還說道:“還是這樣好,在我面前不要守規矩。方才在慈寧宮花園,我險些沒敢認你,那樣優雅高貴的少女,當真是我的小妹妹麽?”

玉榮“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道:“你就會說好聽的,不知道拿這些好聽的哄過多少女孩子了吧?”

她臉上的表情豐富動人,心裏卻茫然得很。

她又想起上周目那個人了。

他總是告訴自己要規規矩矩的,像老嬷嬷一樣規誡她言行舉止都要體現出貴女的教養,只是他也不會那樣嚴格,還是會常常縱容她的小性子。

然而九阿哥這會兒已經有些端不住了,他嘗試隐忍着怒氣,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失了風度,可是因為年少,他還注定做不到那樣沉斂。

他那方才還清澈的眼底燃起了火光,不愉與緊張并發,低聲問道:“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搬弄是非了?!”

玉榮心想,這還需有人搬弄麽?五個周目走下來,九阿哥們的黑歷史在她眼前都是一筐一筐的。

忽然,九阿哥眼裏又劃過一道炫目的光彩:“表妹……你,你是不是吃味了?”

真是關心則亂,連這也沒想到。

不等她回答,他又柔聲說道:“我只對你說好聽的,別的女人在我眼裏也不過是野草罷了,別在意她們。”

玉榮看了他一眼,他臉上的怒火早已煙消雲散,似水的溫柔也完全不像是在敷衍。

是啊,“他”一向沒什麽耐性,又怎麽會這樣低聲下氣地哄女人,也就是之前那個他會縱容她胡作非為,但也總會因為吃醋亂發脾氣。

她剛才心裏是酸酸的,可也不算是為了眼前人。

以前每次換了周目,她都不見得對前一個九阿哥念念不忘,因為她早知道她不會陪他們一輩子,跟他們在一塊兒的時候也就不怎麽走心。等換了新的周目,她也就是會惦念前一個九阿哥幾天,哪裏像現在,對前一個他的每句話、每個動作、每個神态都耿耿于懷,還不停地拿眼前這個九阿哥跟他對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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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長久時(五)

“好了, 你快回你的阿哥所吧。聽大表哥說你現在每天還有早課呢, 天兒也不早了, 我就不留你了。”玉榮終于換了溫聲細語,耐心勸着九阿哥。

她心裏想着那個人,連帶着對着眼前的九阿哥也變得十分無措, 只能哄騙他先走。

可九阿哥完全看不出這些,只是有些戀戀不舍。

“等過兩月我的府邸建好了,就不必這樣日日早課了。到時我帶你出宮去看看, 如何?”九阿哥說完,頓了一下,又否定了他自己的話,重新說道:“不好, 過兩日我便帶你去, 若有哪兒你覺着不好的,咱們還可以再改。”

“嗯。”玉榮像是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一樣,點頭應了。

九阿哥見她答應,也眉開眼笑。

玉榮目送着他離開,看着他颀長挺拔的背影走遠, 變得稍稍有些模糊了,才與上周目的那個人的背影變得十分相像。

忽然,他轉過身, 回頭看向她,紅牆下,他似是笑了笑。

這瞬間, 他那漂亮的眉眼好像變得清晰了許多。

見此情景,玉榮也不由牽了牽嘴角,回他一笑。

過了沒兩日,玉榮突然收到了玉雀,也就是那位玉格格的帖子。

她拿着那張小箋思索了半天。

箋上的字體很像褚遂良的小楷,只是比她寫得漂亮多了。

她看着那字,腦中突然回想起上周目的十三阿哥曾說過一句話:“怎麽你也喜歡褚遂良?”

她當時就在心裏疑問,還有誰喜歡褚遂良了?

如此看來,除了這個玉格格也不會再有他人了。

而此玉格格也就是彼玉格格無誤了。

聽九阿哥的描述,這位玉格格精通滿蒙漢不說,因為是草原上的兒女,騎射功夫也是一流。還有她漢學學得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是樣樣精通。不僅如此,她人美心善嗓音也動人,渾身上下幾乎沒有缺點,簡直就是一個完人,瑪麗蘇光環耀眼到讓人不敢直視。

這哪裏是穿越老鄉,明明是土著中的戰鬥機,就算是穿越女再重生十回也趕不上的。

玉榮想,離這樣的瑪麗蘇太近,她會嫉妒到變形。

原本上周目時,她聽到這位格格跟胤禟在一塊兒看《牡丹亭》還不覺有他,但此時她親眼見過這位“情敵”之後,心裏已經酸的冒泡了。

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當時一定會聯合十三阿哥殺過去,向胤禟讨個說法。

話雖如此,可她還是收拾打扮了一番,前去壽康宮赴約了。

因為她揣測玉雀不僅是穿越老鄉,還是十九朝部的人。

玉榮先去給太後請了安,然後才去見了玉雀。

宮女給她打簾子,請她進去時,玉雀正坐在桌前抄寫佛經。

“你好呀。”見她來了,玉雀放下筆,莞爾一笑。

玉榮卻肅了臉色,問候道:“前輩你好。”

玉雀愣了愣,從桌子後面站起來,請她到炕邊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了,親自動手沏起了茶。

“怎麽認出我的?”玉雀笑着問道。

玉榮看着她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猜測出她還懂兩下子茶道,一時又感慨不已。

她一直記得許久以前佟佳明月說過的話,一直留心着這裏還有哪個人物可能是十九朝部的同僚。

每個周目裏,幾乎所有人的相貌與脾性都有或多或少的變化;以及有的人仍然存在,有的人卻不曾存在過。她想,可能這就是平行時空造成的差異。

而這個玉雀應是不曾在史書裏存在的人物,但她卻能接連在兩個周目裏看到她的身影,這樣的角色絕不會是普通路人。

甚至不止兩個。

雖然她第一個周目也偶爾在宮中活動,但因為身份太低,不曾有機會接觸到太後身邊的人;第三周目時,她徹底與後宮沒了幹系,只有第二周目時明确知道宮裏沒有玉雀這個人。

“那日在壽康宮第一次見時,就确信了。後來問了九阿哥關于你的事兒,就更加确信了。”玉榮老實答道。

玉雀笑笑,露出不符合她這具年輕身體的敏慧:“你以後若是需要找我,就在心裏想着要我幫忙,記得默念’玉堂春富貴’——這是我的代號,我收着了你的信兒,自會出現。”她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咱們同僚之間一般都是用意念傳信兒的。”

“怎麽着?咱們還有代號?”這體制可真逗。

“這代號可不是為了好玩兒的。你想這上上下下差不多萬餘口人,每日稱呼張三李四的,誰知道是誰啊?這哪兒分得清!”

玉雀喝了口茶水,潤了潤嗓,開始滔滔不絕:“所以啊,用代號一聽就知道你是誰底下的,這樣同僚們互相協作起來也方便。不過大家基本上都是各司其職,尤其咱們——最後一個清代底下的,一般也就現代人喜歡光顧,前朝的同僚們不愛來……”

說着說着玉雀發覺自己扯遠了,又趕緊兜回來:“當然了,用代號互稱,聽八卦的時候更方便。”

說着,玉雀又舉例了幾個同僚的名字。什麽漢代部的琵琶,魏晉部的丹砂、雄黃、白鞏……這是五石散組合,唐代部的抹茶,宋代部的湯圓兒元代部的青花,還有明代部的本草綱目……

得,這麽說歷史常識不好的還不具備職業素質了,玉榮想着,怪不得她不會被選中。

“我現在就有事兒請前輩幫忙。”她見玉雀十分坦然大方,俨然把她當成了內部人員,當下也不跟她客氣了。

“什麽忙?”

“指點迷津。”玉榮答了,然後将困擾了她好些時日的疑惑一股腦兒倒了出來,首先就是上周目胤禟留下的奇怪的話。

“以後你遇見愛新覺羅胤禟,要讓他永遠地将你放在心上?”玉雀來來回回地将胤禟的話咀嚼了三遍,然後“啧”了一聲。

“我不清楚你們故事裏的細枝末節,況且老九這話裏話外夾雜的含義,分明只有你們兩個才聽得懂。況且根據我對他的了解,他也不是能輕易說出這樣煽情的話的人。因此我唯一能推斷出來的,就是你們之間有情。”玉雀說着,操起唱腔莺莺唱了一句:“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動人心弦呀!”

玉榮聞言有些沮喪。

她雖然沒有反駁玉雀的話,但她也清楚,他們之間哪兒有什麽詞啊誓啊的,連小秘密都談不上有。

雖然她已經認識九阿哥們五個周目了,但他們之間說穿了也不過就那麽點子事兒——

第一階段談性說愛,第二階段打情罵俏,第三階段談人生談理想,第四階段拈酸吃醋。這第五階段貌似青梅竹馬然後再紅杏出牆的戲碼,暫且不提也罷。

“我們兩個?那就是說這些九阿哥裏只有一個是真正的九阿哥?”玉榮抓住玉雀話裏的漏洞,忍不住再問。

這問題也困擾她許久了。

玉雀笑笑,沒承認,沒否認,只道:“只要你見過真正的九阿哥,就知道他們哪些是實的,哪些是虛的了。”

玉榮聞言又喪了。

“……那,他們允許我們跟那些古人談戀愛嗎?”如果她能留在這兒,應該也不愁揭破九阿哥們的真面目,順便還能找出上周目的那個他吧。

“允許呀,怎麽不允許。”玉雀笑笑,似是看破了她的想法。

玉榮也不怕她知道自己的戀愛腦,幽幽嘆了口氣,說道:“那我只要通過剩下三輪,就算成功了吧?”

“佟部長讓我來見你,就說明你已經通過了。剩下三個你就當上崗前培訓好了。”玉雀狡黠一笑:“友情透露一下,下周目你的身份是某個數字的小老婆。”

玉榮:“……”

不用問也知道,攻略對象必須還是九阿哥,而“某個數字”必然是他的某個倒黴兄弟。

不愧是上崗前培訓,題越出越難。

玉榮回到翊坤宮後,立刻讓涵月找來了針線,選了一塊翠色的料子裁好,開始穿針引線。

“格格怎麽突然想起來做荷包了?”紫薇在一旁看了,不由得偷笑道。

玉榮看了她們一眼,沒答話。

她想了一些試探“真正的九阿哥”的法子,如果這個周目的九阿哥跟之前那些九阿哥們有什麽聯系,通過各種試探總會看出點什麽。

所以,她最後決定先從荷包入手。

之前的周目裏,她都給每個九阿哥送了荷包。除了第三周目時披了外國人的馬甲,不方便送,其他每個都送了不少。

其中最富深意的圖樣,莫過于芙蓉同心之類的。

她繡着荷花瓣時,腦海中不由得回放起他以前喚着自己“蓉蓉”時的每個場景,總是禁不住抿嘴偷笑。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評論區出現了柯南!

——徘徊于被識破的緊張與被讀懂的激動中的作者

☆、若是長久時(六)

涵月在一旁偷瞄着玉榮, 大概也猜出她是春心蕩漾了, 于是眼珠子轱辘一轉, 悄聲問道:“格格是繡給九阿哥的吧?過會兒紫薇姐姐回來了可不能讓她見着格格這模樣。”

“我這模樣?我什麽模樣?”玉榮停下手中的活計,摸了摸臉。

“嬌羞動人的模樣呀!格格您是沒瞧見自個兒眼裏都水汪汪的了,奴婢眼裏看了都小鹿亂撞的。”涵月跟着一塊兒滿臉羞紅。

玉榮“咦”了一聲, 心想那個老妖精對自己施的魔法還真是厲害,不僅對他念念不忘,想起他來還會臉紅嬌羞了。

她順手拿起炕桌抽屜裏的水銀鏡子, 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才對涵月說道:“想不到你這丫頭還挺機靈,記得幫我瞞着點紫薇。”

因為九阿哥平時還要念書,她跟他見面的時候也少, 還不及見到五阿哥的次數多。雖然九阿哥一得了空就會來找她, 但兩人都各懷心思,每次單獨相見時也有意無意地避着宮裏的人,仿佛跟初中生早戀一樣刺激。

玉榮對着涵月說完,又低下頭去忙活。

除了芙蓉同心,她又繡了幾個別的樣子, 都跟以前送出去的那幾個一模一樣,心裏隐隐盼着九阿哥能對其中一個有所反應。

是日,玉榮在宜妃殿裏陪着用午膳, 有宮女來禀九阿哥來請安,她一聽,心底立刻有些迫不及待。

天氣漸熱, 九阿哥穿着一身空青色的單袍,清逸閑雅。

玉榮看他這一身裝束,決定拿一早做的那個翠色的荷包給他,剛好繡的是一對水色的芙蓉。

這時,宜妃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聽九阿哥也說用過午膳了,索性讓人撤了席,又讓人端了幾個冰碗子上來。

九阿哥坐在玉榮對面兒,剛好能多看她幾眼。而她也趁宜妃不注意的時候沖他眨了眨眼睛,他愣了一下,然後立刻明白過來,眼中笑意更深。

過了一會兒,到了宜妃午後小憩的時候,玉榮告退之後先回了自己殿裏,還不等她坐穩,就聽見紫薇說九阿哥來了。

“行了,你們先在外間伺候着。”玉榮不由分說地将屋子裏的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九阿哥一人。

九阿哥見她一副要跟自己講悄悄話的樣子,頓時覺得今日順路來趟翊坤宮來得值。

他坐在炕沿氣定神閑地喝着薔薇花腌的茶,眼角瞄着玉榮走向她的妝臺,從一只小匣子裏取出一個物件。

他收回目光,看向茶碗裏飄着的花瓣,心裏也像被花蜜腌過似的。

而玉榮拿出來的東西也果然沒令他失望,正是他盼過能從她這兒收到的荷包。

他記得自個兒表妹少時不善女紅,便想着等她長大些再說。可等她長大了,反而又有些羞于開口了,總想着什麽時候等她自己開竅了,主動給他,也算是一個莫大的驚喜。

只是他不曾想過這莫大的驚喜來得這樣快。

他瞥見玉榮走近了,便放下茶碗,擡頭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底翻滾着火熱。

因玉榮也不是第一回送荷包給他了,面上絲毫沒有忸怩。不過自她将荷包遞出去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一直鎖在他的俊容上,觀察着他臉上的表情有何一絲一毫的變化。

九阿哥的臉上自然是欣喜的,只是除此之外,也沒有任何值得推敲的神情了。

他垂目仔細看了看那只小荷包,再擡眼時,一雙俊目中波光粼粼,含着柔美的情意。

玉榮一直默不作聲地看着他,等他開口。不料他卻問道:“為什麽繡的是荷花?”

她心底微微一滞。

半晌,玉榮垂眸看向他手裏那荷包的樣子,她想了好幾個質問他的句子,最後卻只能低聲問道:“你不喜歡嗎?”

這樣子還是“他”想出來的。

“喜歡,當然喜歡。”九阿哥已經亟不可待地表了态,唯恐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只是好奇,問問罷了。”

說完,他低頭便将那荷包系在了身上,修長的手指翻飛幾下,眨眼間就戴好了。最後,他将荷包仔細擺正了,然後便擡起頭來看她,眼也不眨一下。

“喜歡就好。”玉榮看着他小心翼翼又百般包容的樣子,終于還是動了動嘴唇,言不由衷地說道:“以後我還可以給你做幾個別的樣子的。”

九阿哥一聽,又笑了。他腆着臉湊近了,低聲說道:“那我想要個有竹子有梅花的。”

玉榮疑惑地看了看他。

“青梅竹馬。”他含着笑解釋道。

玉榮聽了,卻沒露出理所當然的羞意。她動了動喉嚨,覺得裏頭有些酸痛。

剛才她那樣說,八成還有試試他的意思,不成想他是真的對這個芙蓉荷包沒有一絲觸動。

什麽詞中有誓兩心知,都是騙人的。

玉榮拿起茶碗抿了口水,然後才笑道:“那我是不是也應該給大表哥繡一個?免得他說我厚此薄彼啊。”

“不行。”九阿哥當然不樂意,斬釘截鐵地否了。

這“青梅竹馬”的樣子跟之前的什麽“富貴白頭”一個樣兒,也是不能繡了之後胡亂送人的。因為這裏頭還有夫妻恩愛的寓意,所以若只是單純的青梅竹馬還送不得,須得是有了姻親的青梅竹馬才行。

玉榮早聽他說什麽竹啊梅啊的就知道他想的是青梅竹馬的意思,可真聽他認了,心裏又更煩悶了。

什麽青梅竹馬啊,她又不是他真正的青梅,他也不曾是她的竹馬。

玉榮在九阿哥這兒碰了壁覺得沒趣兒,便總是喜歡往壽康宮跑,心裏想着能從玉雀那兒挖多少情報算多少。

可她去了還沒兩次,康熙老爺子又大手一揮,帶着全家去熱河避暑了。

這回太後不打算跟着去,所以玉榮只能與玉雀暫別,明媚憂傷地跟着宜妃前往熱河。

此次随行的除了宜妃,還有老熟人德妃,甚至還有剛升了位份的良嫔。

前幾日康熙也下了明诏,封大阿哥和三阿哥為郡王,從四阿哥開始到八阿哥封為貝勒,九阿哥及以下仍是光頭不變。

為了這,九阿哥一連數日沒出現在玉榮跟前,哪怕他同樣随行熱河,也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怕也是因為年輕氣盛,覺得面上無光。

玉榮大概猜到了他避而不見的原因,心中暗嘆他仍然幼稚得可愛,這愛面子的性子也是百年如一日。

後來好不容易見着他一次,就順便将他前些時候想的“青梅竹馬”的荷包給了他。

她原本不想這般容易地滿足了他,但又想借着這個荷包進一步試探,于是便不情不願地繡了出來。

九阿哥那日收下之後,平靜無波的瞳仁裏立刻綻出了欣喜,原本挂在他腰間的繡着芙蓉的荷包也被他替換下來。

打那日起,玉榮見他只挂着那個青梅竹馬的荷包,再沒換過。

由此,荷包試探法正式宣告失敗。

因此法不奏效,玉榮一連在房中悶了幾日,看着一匣子繡好的芙蓉荷包望洋興嘆,仍然想不明白為何這個九阿哥對“芙蓉”、“荷花”之類的東西一點兒也不敏感。

她憤憤地扣上匣子,心想這些東西怕是再也送不出去了。

就這樣,她萬分消極地過了兩天,因為整日裏見不着九阿哥,也沒了繼續試探他的勁頭。

後來還是涵月和紫薇勸她到外面走走,說是園子裏的荷花都開得正盛,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應當去看看。

玉榮一聽,心想的确值得看看。

原本在榻上歪了一天的她立刻起身換了衣裳。

她來了興致,心裏想着若是冥冥中有安排,沒準兒能在那附近偶遇着他,于是也特意選了件她在前幾個周目裏喜歡穿的紋金玉滿堂的水碧色旗袍,因為天熱,就也沒套坎肩,稍稍顯露出少女苗條的腰身。

她頭上沒簪什麽頭飾,只戴了一對鑲珍珠短金簪,別在小兩把頭上,與她今日幹淨的妝面十分協調。

聽說湖裏的荷花多是粉的,也有白的,她便塗了淺桃色的胭脂,點在唇上,也在臉頰兩邊暈出輕盈的粉色。

女為悅己者容,這樣的妝面也應是他最喜歡的。

上周目時,他曾塞給她幾盒胭脂,說是玫瑰花做的,還摻了蜜,甜的。

她不解地看向他,直問道:“胭脂又不是用來吃的,要甜的做什麽?”

他擡眼,蘊藏風流的目光掃了過來,拿拇指點了胭脂擦在她唇上,然後又一口吮了去,然後溫熱的舌頭細細地舔弄,仿佛她唇間有蜜一樣。

“誰說不是用來吃的?嗯?”他松開她的唇,說完,又輕輕啄了一下。

……

念及至此,玉榮扣上胭脂盒子,心中雀躍,更是想着若一會兒能見到九阿哥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癡漢兩個癡漢~誰更癡~誰更癡~

☆、若是長久時(七)

涵月和紫薇見玉榮費了心思梳妝倒沒有多疑, 宮裏的格格縱是不出門, 每日也會精心打扮着自己。

玉榮帶着她倆出了門, 她之前跟郎世寧随扈時在這兒待過一陣兒,倒是記得熱河那人工湖在哪兒。

到了水邊,周遭寂靜無人, 離此處最近的只有一座涼殿,對面則是長長的水榭。再走近些,眼前便被迎風而放的荷花占滿, 偶有幾只蜻蜓落在嬌美的粉色花瓣間。

……

她站在離湖面四五步遠的地方看了一會兒,覺得還是之前九阿哥莊子上的白荷更美些。

一陣帶着暑氣的風吹過來,露出藏在層層荷葉牆中的遠遠一點白色。

“咱們再去那邊兒看看。”玉榮見了,擡步就走, 紫薇扶着她, 涵月拿着扇子跟在後面。

她繞着湖走了一會兒,離對面的水榭又近了些,便能看見一叢一叢的重臺白蓮倚着亭臺靜靜開着。

“原奴婢還擔心這會兒熱着格格,後悔出了這麽個點子,卻沒想到格格這麽喜歡這些荷花。”等她們站到陰涼地裏, 涵月籲了一口氣,動手打起扇子。

玉榮又四下看了一眼,見四處無人, 才說道:“我才不喜歡呢,我就是看着它們好看罷了。”

說完,她又仔細瞧了瞧, 然後看中了一朵小的,離着她近些,但只伸手也是夠不着的。

她又四下看了看,見淺水處擱着一只小木舟,藏在荷葉低下,上面還鋪着一張薄毯子,毯子上面還有一只熏香用的小爐子,也不像花農留下的,大概是誰之前來湖裏玩了吧。

“你們在這兒看着。”玉榮見了,沖身後的兩人吩咐一聲,脫了花盆底,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只小舟。

她雖不能學胤禟泡在水裏摘花,但總歸還是有法子的。

紫薇一見,立即慌了:“哎呀格格這可使不得!喊些個奴才來弄就好了!”

“那不行,你們見誰家格格閑着沒事非要大張旗鼓地采個花玩兒了?若把那些奴才喊來,大家豈不是都知道了?你們格格的臉還往哪兒擱啊?”玉榮慢慢低下身子,跪坐在船頭上,身子往前探,頭也不回地說道。

她口吻驕矜,話裏話外卻自嘲着她這匪夷所思的行為,順便有樣學樣地将九阿哥們愛面子的特點表現了個淋漓盡致。

方才她倒是也想過,等九阿哥出現之後再誘導他來采這荷花給她,但又想想依她對少年九阿哥的了解,行不通,不可能。

現在的他還遠不及前兩個周目的老狐貍精老練,雖有丹心一片,但怕也想不到僅僅是因為這花襯她一身的裝扮,便親手采花給她簪上這種玩兒法。更不要提他還能借花喻人,吟一首情詩以表醋意。

“格格,不好,來人了。”紫薇突然在她身後小聲說道,急得不得了。

這時,玉榮正奮力掐着那朵荷花,卻忘了之前胤禟也是用小刀割下來的,怪她那時候只顧着看人,完全沒留意了這些。

她的手指此刻被花莖磨得紅了,有些火辣辣的疼。無法,只得先從小船上下來。

“榮格格?”

玉榮正待回身讓紫薇扶下來,卻突然聽得身後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奴婢們給八貝勒請安。”原本要上前的紫薇又退了回去,和涵月齊齊向來人請安。兩人不着痕跡地将玉榮擋在身後,只求別讓八阿哥看見她的異舉。

然而八阿哥的目光打一開始就鎖在了玉榮身上,哪裏是她們能擋得住的。

玉榮未來得及站起身,仍維持着跪坐在船頭上的姿勢,一手撐在船板上,另一手只來得及抓住了荷葉下粗壯的荷莖。

她稍轉過頭,見到是八阿哥一身月白色夏袍立在案上,風姿卓然。

此情此景是這樣熟悉,連那淺藍色的衣衫都是一樣的,只是人卻換了。

在她又是微訝又是怔忡的片刻,八阿哥也終于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樣貌。

百聞不如一見,不外如是。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近不遠,剛好能讓他将她清晰的眉眼看了個透徹。她坐在亭亭玉立的白荷與碧玉盤之間,此時有風掠過,一片白荷花瓣落在旁邊的大只荷葉上,而她也像只落在菡萏叢中的小花精一樣,嬌俏清麗,顧盼神飛。

八阿哥稍看了紫薇與涵月一眼,說了一聲“起吧”,然後便擡步走向了水邊。

“八貝勒——”玉榮見他走來,也已經調整好了坐姿,雖然仍是跪坐着,卻也雅觀端莊得多了。

八阿哥示意她微微一笑,提議道:“格格不必多禮,這兒蚊蟲多,格格還是先下來吧。”

玉榮應了一聲,準備起身。

她餘光稍頓,卻是看見八阿哥走上了船來,一手虛護着她,一手引着她下船。

他沒有碰着她,僅是微微保持着一段距離,卻能确保她不會失足跌倒,溫柔又妥帖。

玉榮忍不住擡目看了他一眼,兩人相隔僅有咫尺,目光相對,還能看見對方瞳仁中映出自己的影子。

許是因為八阿哥也還年輕,見她看過來,自己也不禁微微一笑,說出來的話還有一絲風趣:“格格要小心掉進水裏了。”

她遂低頭看腳下的路。

因為有紫薇和涵月在岸上接着她,只邁了兩步便上了岸。

待她穿好花盆底,回頭一看,卻見八阿哥還停在船上,只是轉過了身去,背對着她,手上正掐住她方才怎麽也取不下來的那朵花,另一手伸進荷包拿出小刀,将花莖切斷。

動作流暢而優雅,像設計好的剪影動畫。

再一回神,八阿哥已經拿着花邁上了岸。

“給,望格格莫怪我無禮多事。”他将手上的花遞了過來。

“怎會?貝勒爺幫了我大忙了。”玉榮笑着接過,捧在兩手中,順便取了帕子将底部的莖包住。

……

不遠處的水榭中仍空無一人,水面上的粼粼波光映到牆壁上,金光閃爍的影子一直漫到回廊一側種的芭蕉樹上,大片的葉子随風動了兩下,隐隐露出藏在它身後的人的衣袍。。

九阿哥就站在這芭蕉葉後,身子僵直着,動也不動。陽光透過翠綠的葉子落在他眉眼間,變得冷冰冰的。

跟在他身側的何玉柱察覺到不對,匆匆偷看了一眼他目光緊鎖處,又匆匆将眼珠子挪了回來,恨不得什麽也沒看到。

水邊,玉榮與八阿哥都不會注意到遠處的芭蕉葉後有什麽玄機,他們一個要打道回府,一個要去給良嫔請安,兩人暫且同路。

他們轉過身背對着九阿哥,并肩向回走着。紫薇、涵月、八阿哥的貼身太監小貴子隔了幾步遠的距離跟在後面,徹底擋住了他們二人的身影,隐匿在芭蕉葉後的少年也終于別開了眼。

玉榮走在八阿哥身側,垂眸看着手上的白荷花,數着繞在蓮蓬周圍的花蕊,說不上心裏是否自在。

她以前雖然總與九阿哥們糾纏不清,卻不曾因為他是八爺黨人就跟八阿哥們也熟絡起來。相反的,她對八阿哥的印象還遠不及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深刻。

故而她身邊的這個八阿哥于她而言熟悉又陌生,他的出現也不禁讓人感到新奇。

因為他比九阿哥長了兩歲,這時已經是個身姿挺拔、氣度不凡的青年了。方才在船上那匆匆一瞥,她也記住了他精致的五官,形似良嫔神似康熙,相貌十分出衆。

兩人共同走了一段兒路,途中穿插着幾句常規性的對話——

“榮格格是上個月進的宮?”

“不,已經有兩個月了。”

“原來如此。”

……

沉默了一會兒,玉榮又開口問道:“八貝勒今日怎會出現在那兒?我看那裏沒有什麽人去的。”

“晌午剛好出去了一趟,回來時遠遠看見花開了,就鬼使神差地來了。”

“您喜歡荷花?”

“算是吧。”

八阿哥側頭看了玉榮一眼,暗說算是剛剛才有些喜歡上的吧。

玉榮仍垂着眼睑,偶爾擡目看看前方的路。

不多一會兒,兩人就走到了分叉口,各自揖了一禮算作道別。

玉榮看了一眼八阿哥漸漸遠走的身影,知道自己方才應該說順路去拜訪一下良嫔的,若是以後真要嫁給他做福晉,這些事兒都是回避不了的。

她之前曾問過玉雀,歷史是否真的不容許改變。

“你要知道,我是個堅定的歷史維護者,我是相信它原有的軌跡的。”玉雀答道。

“為什麽?”

“因為我總覺得它既然已經發生了,便有它發生的道理。”玉雀想了想,又說道:“可到了十九朝部就不一樣了,這裏有無量數的平行時空,你真的能知道自己目前位于哪個時空、哪條時間線嗎?”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之前看見5.0就興奮的諸位都倒戈了?

他仿佛覺得自己頭頂上照到了綠光

明兒作者做壽,請假放飛一天,感恩

☆、若是長久時(八)

玉榮默不作聲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紫薇和涵月見她遇到八阿哥之後就安靜了下來, 一時也不敢多話。

她回來之後便坐在妝臺前, 将那朵白荷花拿在手裏,在頭上比了又比,覺着怎麽都跟這一身旗袍和兩把頭搭配不起來。

她也試着将花放到兩把頭中間, 看着真跟演《還珠格格》似的。

看來,如果不是那時、那地、那人、那景,再想複制同樣的事就是不合時宜的了。

可她沒有就此放棄, 而是動手拆起了頭發。

涵月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格格可是覺得奴婢早上梳的不好看?”

“怎麽?你這丫頭還诘問起我來了?”玉榮從鏡子裏睨了她一眼,然後說道:“我想試試她們漢人女子的發式罷了。”

“這……格格,可不能讓宜主子瞧見啊,再過一會兒宜主子該傳您用晚膳了。”

“放心, 我就是随便弄着玩兒玩兒, 等會用晚膳之前你再給我梳回去。”玉榮三兩下放下一頭的順直烏發,一看就是保養得極好,垂到腰後也沒有絲毫的打結分叉。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芙蘭卡那一頭淺褐色卷發更合适簪這樣的花。

“格格就是會折騰咱們。”涵月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

玉榮手上頓了頓。

之前那周目的那個人也喜歡說她愛折騰,蹙着眉說她天天有折騰不完的花樣, 也只有他那富可敵國的家底能禁得起她不停的折騰,否則就是換了他老子康熙也養不起她這朵嬌芙蓉。

玉榮當時是故意折騰引他注意,因此他這番說辭也沒刺着她, 反而把她逗得“咯咯”地笑。

“我看你是一把老骨頭禁不起我折騰了吧!”她眼裏滿是笑意。

她原本以為他會生氣,雖然他是個男人,卻也忌諱旁人說他“老”什麽的, 尤其是被她說更沒面子。

可他沒生氣,眉頭也不蹙着了,眼底的細紋跟着緩緩舒展開,卻像是被悵惘和落寞填平了似的。

他擡手撫着她瑩白水潤的面頰,笑着說道:“可不就是老了,讓你折騰不起了。”

她卻讓他這難得的好脾氣鎮住了,朱唇一動,說不出話來,心裏驀地又酸又軟,不知被他點住了哪處死穴,略帶癡纏地靠進他懷裏。

“不管,我偏要折騰你,我喜歡折騰你。”

這個老妖精就會勾起她的同情心,然後再略施魔法,把她心裏那一點子同情變成鋪天蓋地的喜歡和依戀。

他就是有本事讓她自投羅網。

……

想到這兒,玉榮不由得低頭笑了笑,也有了耐心對着鏡子慢慢地梳起頭來。

上周目她也學着自己弄頭發,因為漢女的衣服樣式多,能搭配的發式也多,她為了穿衣服好看,自己關起房門來研究了不少。

其實清朝時漢女的發式并不好看,多是用假髻堆出來的,沉悶且厚重,撇開美感不談,看着也十分老氣。什麽牡丹頭、荷花頭都是聽着好聽,實際效果差得很。

她後來憑着記憶弄出幾個仿《紅樓夢》的發型,看着頓時順眼了許多,還被園子裏的其他女子模仿了去。

而胤禟每回見了也必然要被她逼着說些贊美的話才行,哪怕他眼裏已經裝滿了驚豔和迷戀也不行,非要他說上幾句才算過關。後來他才說了她一回“能折騰”,就被她一句“女為悅己者容嘛”給堵住了。

玉榮想到這兒,也不禁揣測起這個周目的九阿哥見了會是什麽反應。

……

玉榮把紫薇和涵月都打發了出去,因為不想讓她們看見自己還會這個。

可玉榮雖把她們擋在外面了,卻沒擋住九阿哥。

九阿哥剛才眼睜睜目睹了玉榮和八阿哥相遇的情景,這會兒已經按捺不住找上門來了。

他本不欲小題大做,可心裏一會兒像被烤焦了,一會像被扔進了深深的水底,壓得他無法出氣。

最後他見玉榮和八阿哥有說有笑地走遠了,方覺後背出了一身的汗,卻是涼透了。

他不知道他們是何時認識,又是何時可以這樣有說有笑的。

他開始後悔不該這幾日為了那些莫須有的驕傲和自負而不敢去見她,哪怕他就是在害怕她會因為八阿哥得了貝勒的頭銜而對其欣賞有加,他則什麽都沒有。

現在他親眼看到他們真的走得近了,心裏的懼意與恨意怎麽也無法抒發無法表達。

那種感覺像是他知道她注定會離他遠去一樣,像是知道她注定永遠也無法屬于自己一樣。

這種懼意也并不是他的杞人憂天。

早在那日慈寧宮外碰見她時,他留意了她的每句話,知道內務府那幾個奴才惹她生氣了,回頭就好好查探了一番。哪怕他一時下不得手,也得知道仇家是誰才成。

不料結果竟是為了良嫔。

……大概也是為了八阿哥吧,否則他真的找不到別的理由,這宮裏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地多管閑事。

他早就隐隐約約覺得玉榮和八阿哥那個時候就已經認識了,甚至還可能更早,在他不知道的時候。

且他也毫不懷疑八阿哥會對玉榮動心。

在他眼裏八阿哥才能出衆不假,所以年紀輕輕就當上了貝勒。可他以為就算八阿哥再怎麽才高氣清,內裏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

他看着玉榮那樣好,自然也不會認為這世上慧眼識珠的人只有他一個。

因此,九阿哥愈想就愈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步履不停地趕向這幾日令他避之不及的地方。

他先去給宜妃請了安,卻是心不在焉的,惹得宜妃多看了他幾眼。

這時,他知道自己待會兒去見玉榮十有八.九躲不開宜妃的耳目,可他已經沒有心思再藏着掖着了。

迅速地別了宜妃,九阿哥轉身就去了玉榮暫居的院子。

他見紫薇和涵月都站在外面,也沒有深思,頭一次不等人通報就擡步而入,也絲毫沒沉下性子來考慮他這樣唐突,女孩子家方便不方便。

九阿哥皺着眉頭進來時,玉榮還在比量把花簪在哪裏合适,他的驀然闖入使她駭了一跳。

“吓!”玉榮低呼一聲,手上的花也落到了地上。

“表哥你真是的,進來也不先讓人知會一聲,吓死我了。”她說着起身,彎腰拾起了落在地上的荷花,見花瓣都還完好無損的才松了口氣。

九阿哥見她這般在意八阿哥給她的花,一顆心仿佛被炸碎了似的,火辣辣的疼。

他方才進來時可沒有錯過玉榮映在鏡中的一抹嬌羞,她這一番埋怨在他看來,像是在怪他打斷了她的少女心事。

“表哥?你怎麽了?”玉榮見他呆愣愣的不說話,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瞧。

她怔了一下,想到他可能是因為見了自己這一身裝束所以有些吃驚,故而笑道:“你看我這樣好看嗎?”

剛才她在腦後側邊梳了個髻,兩鬓各垂下一條細長的小辮,尾端用串着粉珠的細繩綁好,腦後披着的長發也跟着用發繩系好,發繩兩端綴着寶石雕的蓮蓬。

這兒沒有漢人女子的衣裳,她只能撿了一條沒繡花樣的素色旗袍,湊合着穿了,也不至于那般不倫不類。

九阿哥被她問了兩句,終于回過神兒來,胡亂地看了一眼,勉力答道:“好看。”

玉榮聞言蹙了蹙眉,九阿哥也知道她大概是嫌自己的反應太過冷淡了,可他恍恍惚惚地想,如今自己還能強作心平氣和地站在她面前便已經是極限了,哪裏還能有更多回應。

在他眼裏,她自然是怎樣都好看的。只是女為悅己者容,她這樣精心裝扮不過是為了旁的男人,他哪裏還能有心欣賞。

誰知她卻不打算就這麽放了他,還将那花遞到了他眼前。

“表哥,你幫我戴上吧,看看戴哪兒合适?”玉榮還沒想那麽多,只顧着試探他。

她說完,一手拉着他走回妝臺前,不由分說地将花塞到他手裏,自己則坐到了鏡前。

九阿哥機械地由她拉着,卻是怎麽也不想接那花。他低頭看了看躺在他手心裏清麗無暇的白荷,很想手掌一攥,将它捏碎了去。

她為了這朵花竟還特地換了衣裳、梳了頭發、甚至使喚他親手給她戴上,就因為是八阿哥親手摘的、親手送的麽?

他不信。

所以他沒有馬上為她把花簪上,而是問道:“表妹,我方才來時看見外面有幾株粉牡丹開得也很好,那顏色更襯你,我去剪了來給你可好?”

九阿哥垂着眼,一臉漠然,心裏卻“砰砰”直跳,不知是氣憤的還是緊張的。仿佛她選了誰挑的花,就代表她心裏有誰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天大的誤會

老八: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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