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除了掌門師伯的幾位入門弟子常來後山見得多了方才認識,其他南華師兄師弟她認不得幾個,這位許師兄雖然也聽幾位師兄提及說是個天賦異禀,很得掌門器重的弟子。
擔心的問道:“那許師兄如今怎麽樣了?”
樂千尋長長嘆了口氣,方才回道:“如此天賦異禀的武學人才,今後便只能卧病在床受病痛折磨,也不知道等許公子醒來能不能接受。”
雲光眼前突然浮現出哥哥當年在得知自己再不可能站起來時眼眸中露出的郁郁神情,可哥哥是怎樣的人,他可是那個即使指揮千軍萬馬都氣定神閑的少年将軍,是即便攻破敵軍城池也不過撣一撣衣衫灰塵的少年将軍,可即使哥哥在最初也不能承受這樣的殘酷。
雲光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意,如果不是這些□□,哥哥又怎麽會那麽早離世,又怎麽會受盡那些□□的折磨,想到此她突然道:“千尋你知道嗎,前段時間我才知道三年前我救下的那個容貌盡毀的男人竟然會是江檸清。”
樂千尋顯然也很意外,望着雲光面上滿是驚異,許久才道:“那個人就是江檸清?”
雲光點了點頭以示回應,有些心灰意冷道:“你說我當年是不是不應該将他帶回莊裏,那個時候我其實不該救他對不對。”
“可是你救他時也不知道他就是羅剎門門主啊!再說了從前父親曾說我們作為大夫對待生命應該一視同仁。”
樂千尋說的這些雲光都明白,可是這一刻她依舊只覺得有一種難過的心情在心中流淌。
“不過近來江湖風言風語,說是江檸清被廢了功夫,關在浮羅峰後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今年出了這樣的是正邪之間是免不了有一戰的。”
雲光這個時候仍舊還在難過,可她大腦思維突然跳回到第一個問題:“诶!方才綠薇不是說習大夫讓你去幫忙的麽?”
樂千尋顯然很習慣雲光如此跳躍的思維,回道:“習爺爺問我華良醫舍有沒有練好甘露丸和決淋子草,用來驅除體內毒素,我已經寫信讓醫舍大夫送來了。”
雲光有些氣餒,明知故問:“為什麽已經将毒素驅除,他卻不能再好起來?”
“若是尋常□□在驅除毒素之後,調養一段時間自然能夠痊愈,可是許公子所中的蝕骨散本就足以致命,全靠習爺爺妙手回春方能有一線生機,只是蝕骨散一旦入侵身體,就會對五髒六腑,骨髓血液造成極大的損傷,所以即便驅除了體內毒素,身體卻已補不回來。”
話音落地後許久,兩人望着桌上飯菜相顧無言,也都知道說起這個話題想起了誰,最後兩人在一片陰霾中散桌。
雲光因與許尚賢乃是同門自然是要去走一趟,只是她在王府養病的這些日子,還從沒走出過她所居住院子,就連她住的這個地方也是綠微告訴她說是叫“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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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當她站在“留雪”二字下面時,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些酸澀,那感覺很像那夜聽見他喚她時的感覺,那像是孤寂,也像是絕望的感覺。
可是他明明過得很好,怎麽會孤寂絕望!她想或許是因她自己心中孤寂,絕望,遇見他時才會産生這樣的感覺,而那或許只是她的感覺。
雲光與樂千尋去到思竹苑時才知華良醫舍來送藥的竟然會是幾月不見的樂雲。顯然樂千尋對此也很是驚訝,望着在青翠綠竹下那個正同習大夫言語,神态舉止很是恭敬的樂雲,同雲光說了句廢話:“我哥怎麽來了?”
這個時候,習大夫與樂雲已發現他兩,雲光與樂千尋趕忙走去同習大夫見禮。
習大夫點了點頭算是回禮,之後将雲光從頭到腳好好打量一番,捋着花白胡須,看向樂雲交代道:“就按着這個方子煎藥。”
樂雲看了看手中藥方點頭答應:“是。”
習大夫說着,又看向雲光,問道:“停藥也有半月了,感覺怎麽樣了?”
雲光看着面前老者,笑着回道:“多謝習大夫關心,已經沒有大礙了。”
“那就好,你若再不好他就要急死了,我也要被他給煩死了。”他說着也不等雲光回答,已同三人告別後出了思竹苑。
待習大夫離開後,樂千尋笑嘻嘻的看着樂雲,問道:“哥,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樂雲将藥方交給院子裏一個小丫頭,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後擡腳往裏走,邊走邊回說:“來了有幾日了,不過也就今日才得空。”說着看了看她們二人,道:“走我們去看看許兄如今怎麽樣了。”
雲光聽樂雲如此稱呼許尚賢,便問道:“你們認識?”
“恩!昨夜我與許家兩位兄弟還在群玉樓中見過。”樂雲還未說完,樂千尋已然打斷他的話,恨鐵不成鋼的感嘆道:“哥,你居然堕落到去喝花酒?”
樂雲一個巴掌拍在樂千尋腦門上,沒好氣道:“誰去喝花酒了,那是昨夜群玉樓舉辦一年一次的歌舞比賽,李掌櫃得了兩張門票邀我一同前去,恰巧在那裏遇見了許家兩位公子,聊過幾句罷了。”
雲光聽他如此說,便覺這洛邑城果然是天子腳下熱鬧非凡,那個歌舞比賽一定很熱鬧。
幾人進去屋內時,許尚賢已經醒來,意料之內的是他果然心情低落,躺在卧榻之上望着天花板神情恍惚,聽見屋內有腳步聲響起方才側頭望向走近的三人。
樂雲走進卧榻,在榻邊矮凳上坐下,想要問什麽終歸在瞧見許尚賢形容枯槁,一臉病容而忍着沒問出聲來。
樂千尋則倒了杯溫水走進卧榻,語聲已不如平日爽利,溫和道:“喝點水吧!”
待樂千尋退開時,許尚賢望着透過窗柩灑來的光柱,淡淡道:“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今天的陽光了。”
雲光在圓桌旁錦墩上坐下,聽着許尚賢乏力淡然的語聲,心內有種莫名的疼意。
樂雲拍了拍許尚賢被子外面的手,似平日閑聊一般,問道:“如果可以,許兄說說那晚的情況,或許這會對找出兇手有什麽幫助。”
許尚賢點了點頭,只是他才醒來身體還很憔悴,而他所中之毒對身體造成極大損傷,使得他到如今還不能坐起身,而與他們說話時也很是費力,說不了幾句便要歇一歇,或者喝一點水潤嗓,他将自己出了群玉樓發現被人跟蹤到與兇手交手,一直到他被暗處射來的羽箭擊中,仔細說與他們聽,盡管他說話已經很費力,卻盡量将事情說得清楚詳盡。
半個時辰後,許尚賢終于将事情原原本本敘述清楚,然而他話音落地之後,屋內卻是一片沉默,就連平日一向大大咧咧,想事情簡單直接的樂千尋也未有何看法。而許尚賢因為受此重傷身體正虛弱,加上又說了這許久的話,雲光他們也就不再打擾。
出去院子裏雲光适才說道:“據我之前在藥離山時所觀察到的是,被兇手所害的人都會收到一封書信以及一瓶緩解毒性發作的藥丸,這也就證明了兇手行兇的對象絕非臨時起意。據許師兄所言他是在群玉樓與樂雲道別之後,才發現被人跟蹤,這就是說兇手早已對許師兄的行蹤了如指掌,知道他會去群玉樓,所以才會在群玉樓外等着他。”
樂千尋聽了雲光分析,想了想才說:“如果事情如你所言,兇手可能知道許公子會去群玉樓,可是有那麽多位公子出事,難道兇手會一一去查那些人的行蹤,然後再找出一條适合路線跟蹤。”
雲光聽着點了點頭,贊同道:“也對,只是若非如此,兇手又怎麽能埋伏在許師兄歸去途中偷襲呢!”
樂雲聽了她們這番對話,深思道:“我們對此事知之甚少,莫不如待我回去将此事來龍去脈調查清楚再說。”想了想才說:“如今,有這麽多人受傷,總能從這些線索中發現些什麽的。”
雲光點頭,說道:“但凡行兇總會有原因,雖也有失手傷人這種,不過依着我們之前分析得出結論,這個可以排除,剩下便是刻意行兇,而刻意行兇總歸會有緣故,要麽為財為色,要麽為了報仇,再要麽就是以正義之名濫殺無辜,所以我們既然想要找出兇手,那就要從受傷之人查起,看看這些人之間有沒有什麽關聯,然後再查他們被偷襲那個時候在做什麽,再看看其中有沒什麽相同之處。”
“恩!有道理,正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雲光聽樂雲如此說,不免好奇道:“聽千尋說如今葉師伯,南拂師兄與刑部的駱大人正全力搜捕兇手,你不是一向不怎麽喜歡管這些事,今天怎麽會想到來管這個?”
樂雲聽聞此言很是無語,沒好氣道:“吃飽了撐的沒事幹,閑得無聊呗!”
樂千尋則随口答道:“那變态殺人犯手起刀落,讓人生不如死,他這樣折磨人,卻讓我們來收拾爛攤子,越想越覺得被他耍的團團轉,他敢如此耍弄我們,我們怎麽能讓他們逍遙法外。”
雲光望了望這兩兄妹後點了點頭,了然道:“怪不得了。”
☆、十二章 春風十裏柔情
兩日後,許尚賢被許家人接走,江湖上很快就已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南華大弟子許尚賢雖不過二十五六年紀,在武學上卻有非凡造詣,可就連他這般身手也在劫難逃,如此一來江湖上許多原本氣定神閑的俠士公子開始變得慌亂。
也有不少人聽聞此言後感嘆道,好好一個武林高手從此卻只能纏綿病榻,不知要氣得多久吃不下飯。
恒親王府外如今是一片波濤洶湧,而王府內卻一片靜谧,王府三月桃花灼灼,春花爛漫,而這時留雪院外的長廊上,雲光與樂千尋正漫步游覽,眼前春景明麗,她們所言卻有些沉郁。
雲光随意打量四周風光,卻并未留意四下風景,同樂千尋道:“你去了這幾日,事情有沒什麽進展?”
樂千尋則仔細打量四周姹紫嫣紅,神色悠閑,回道:“我哥已經安排人去調查受傷人名單以及他們之間有沒有什麽關聯,可是被害人已多達三十五人之多,我們之前所設想的要找他們之間有何關聯似乎太難了。”
雲光驚訝于竟然有這麽多人被害,她在想,要麽兇手真是無緣無故傷了這麽多人,要麽就是真與這麽多人有仇,可無緣無故傷了這麽多人這人除了心理變态也沒了其他可能,可若真同時與這麽多人有仇,那這個兇手可能就不止是心理變态,應該就是個變态。
“那他們出事當晚的過程能找出有何相同之處麽?”
樂千尋搖了搖頭,同她說:“還在查呢!有時候事情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給暴露了,所以這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不是絕對小心謹慎之人根本不敢讓人去辦這事。”
雲光點了點頭,卻突然道:“樂雲不是說将千葉靈芝酒給帶來了麽,你怎麽沒給我帶來?”
繞是樂千尋一向習慣了雲光如此跳躍的思維,可是此刻她卻望着雲光有些愣神,半晌才遲疑着問道:“呃!這……這個出門時忘了。”
樂千尋話音剛落,就雲光朝着她不停眨眼,她本想說:“我又不喜歡你,你給我放電幹什麽!”卻看到水池對面一道黑影一閃而過,樂千尋拔腿要追時聽雲光冷冷的聲音說:“我們去前面亭坐坐。”
樂千尋望着那一瞬間已消失無蹤的身影很是不解,被雲光扯着望前面走去時,問道:“為什麽?”
雲光一面扯着樂千尋往前走,一面解釋道:“難道你沒察覺到這府中有一群影子護衛,方才那個人既然能在王府來去自如,就說明他的出現,是被默許的。”
樂千尋疑惑:“你是說那是王府的人,可既然是王府的人,怎麽穿成那樣,還鬼鬼祟祟的?”
雲光搖搖頭,回道:“他們不是王府的人,而是來監視王府的探子。”頓了頓,幽幽的開口:“大約是有人想要算計他,他将計就計吧!”
顯然,樂千尋對這樣的事無法茍同,一臉真是受不了的樣子,長嘆一口氣來說道:“啊!你們這些王公貴族真會玩,真不知這樣被人監視着吃的下飯不。”
雲光嘴角含着冷笑,說:“人家來監視的都吃的下,我們有什麽好膈應的。”
樂千尋聽後很是無語的說了句話,算是告辭:“唉!華良醫舍現在忙得要命,我要回去了。”
樂千尋走後,雲光覺得既然已經出來了,自然要四處走走看看。
走有一時卻聽袅袅笛音由遠及近,音符與百花随風歡快跳躍,與綠葉上光束旋轉飛揚,同波光粼粼的流淌之聲奏出一曲歡快樂章,聽着這樣的笛音雲光嘴角不自覺便露出一絲笑,這樣歡快的曲子曾經她也吹過。
十六歲那年她聽過一曲《越人歌》,吹曲人說這是女子向心愛之人表白的曲子,她便學了這曲子,教她的人常說她将一曲纏綿悱恻的曲子吹的很歡樂。可為他學的曲子還未吹給他聽,他們已經咫尺天涯,而那之後她便再未碰過笛子。
聽着如此歡快曲子,雲光尋聲而去,可是下一刻她就恨不得立時溜回雪院中睡大覺,因為在那“留香亭”中有着她并不想要遇見的人,好在她并未邁步走出假山,加之前面又有盛開桃花及蔥綠草木遮掩,故而亭中那對男女并未發現她。
雲光本想轉身離開,可是腳步卻半分也移不開,站在假山後面透過灼灼桃花看着亭子裏那對男女久久不能回神,那樣歡快的曲子原來是出至這樣美麗的女子,她笑靥如花吹着一曲本就歡快的《清歌》,而他面上雖沒什麽明顯笑意,可看神情卻是難得的輕松,她一直知道他是好看的,可是從前他總是冷着一張臉,可原來他還有這樣輕松愉悅的模樣,和她在一起他一定很累吧!她那麽任性,什麽也做不好,即使到了如今也只會讓他難受。
原來姻緣天注定是這樣的,原來緣分它竟如此傷人,原來多年以後她還是會忍不住難過,原來一切想象都不及一場真實來得犀利。雲光心中千般滋味只覺被攪拌成一碗比藥還苦的粥,若是不咀嚼便吞不下,可若是在嘴裏停留太久就會苦到心裏。她似失控一般癡癡望着,也不知何時春風拂過只将園中桃花吹了滿天,将面前男女入了畫。桃花紛飛,笛音輕快,他如今是真的很好,是她給不了的好,一切都那麽美好,這樣的美好難道是在提醒她,真的應該放手了嗎?可是喜歡的種子早已長成參天大樹,她推不到它,只能任由它在枝頭開出花來。
“殿下與公主很般配吧!” 一個聲音在雲光身旁響起。
雲光回頭便瞧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正忽閃忽閃的看着對面那對男女,滿臉豔羨神情。
女子一身粉裙,看裝扮像是個小丫頭,她看也未看雲光,又道:“真是郎才女貌天仙配,若是良辰美景時,公子如玉,美人在懷,那就更是好了。”
“是啊!真的很好呢!”雲光說着已轉身,想要離開。
一道恭敬的男聲在說:“小姐傷還未好全,還是去前面坐坐吧!”
雲光看着突然出現的清洛,扯出個笑來:“我的傷已好的差不多了,還想四處走走。”
小丫頭聽見清洛說話,趕忙跪在雲光腳邊,戰戰兢兢的說道:“奴婢不知是小姐,冒犯了小姐真是該死。”
雲光對他們說的什麽該不該死最沒辦法回答了,只望着清洛搖了搖頭,示意他說話。
清洛接到雲光信號,看着那個小丫頭冷聲吩咐道:“你下去吧!小姐沒有生氣,不過下次你若再犯便要打板子了。”
小丫頭一個勁的謝謝雲光,然後跑得沒了蹤影。
其實雲光還很喜歡看她這樣活潑。
清洛仍舊恭敬道:“殿下就在前面,小姐要去坐坐麽?”
雲光搖了搖頭,只說:“帶我去別處走走吧!”
“是。”清洛跟在雲光身後,只由着她的步子走着。
“有些事情不太明白,想要請教清洛大人!”
“不敢,小姐只管問便是。”
雲光語聲淡淡,問道:“方才瞧見一個黑衣人,一開始以為是刺客,可是見影子護衛并沒什麽動作,我便推測你們是故意留下這些密探,我想知道這些密探是誰派來的? ”
清洛顯然有些楞怔,許久才為難的說:“小姐想要知道這些還是去問殿下吧!畢竟事關重大,若是清洛自作主張告訴小姐知道,殿下不會饒了小的。”
“從來你就最是循規蹈矩,真是想要知道點兒什麽也不能,我要說的也就這些,你若有事就去忙吧!”雲光擺了擺手,說着已就近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坐下歇息。
清洛卻立在一旁,恭敬道:“小的無事可忙,況且前面就是月華殿,想來殿下如今已在殿中,小姐可要去走走。”
聽聞此言,雲光腦子裏閃出方才的畫面來,脫口而出便是拒絕:“不用了,你送我回去吧!”她說着已起了身
“雲光。”莘北辰從月亮門中走出,喚她時面上含着笑。
他這樣的笑,雲光看着第一次覺得刺眼,原來他們在一起,他會這樣開心,她回望着清洛離開的背影,只從嘴角扯出個不知是怎樣的笑來,說:“我不識路,就走這裏來了。”
“那要去屋裏坐坐嗎?正好要用午飯了。”他說着眼裏也含了笑。
雲光本要拒絕,口中卻已說:“好啊!”話一出口,她便是一陣懊惱。
原來他的院子是這樣的,院門處是他的墨跡,提筆所寫“對影”,是這院子的名字麽!院中正值春日卻沒有姹紫嫣紅,只有一行翠竹青綠沿着小徑種植,翠竹旁一條溪流緩緩流淌蔓延至屋院,水流清澈将藍天白雲翠竹倒映,走在院子裏雲光有一種行走世間遺世而獨立之感,與她之前所見那副獨釣寒江雪有諸多相同之處,看着身旁的他,她突然放慢腳步,看着他緩步前行時背影比之從前的孤傲多了一抹蕭瑟之感,修竹搖曳下他忽然回頭,陽光斑駁在他臉上灑下零碎光點,似一顆顆金色星子閃爍,将他俊秀容顏拓在她的心中。
發現她放慢了腳步,他問:“怎麽了!”
她搖了搖頭,幾步上前問道:“平時就住這裏嗎?”
他搖頭笑說:“也不是,只閑暇時來這裏住上幾日。”
她不再說話,而他卻問:“喜歡這裏嗎?”
“不喜歡。”
她回的直白,他卻不以為意,問道:“為何?”
“太過清靜就有些孤單,就算一個人,我也想要熱鬧一些。”她說着已走進院中,院內金銀花開得正好,在陽光裏宛如它的另一個名字鴛鴦對舞,亦如這所院子一般遺世獨立盛開凋零。
他順着她的目光望着陽光下澄明淡雅的金銀花,嘴角含着笑,說:“是啊!你一向喜歡熱鬧,怎麽會喜歡這樣冷清的地方!”
“你卻一向喜歡這樣清靜的地方,我們還真是沒什麽相同之處呢!”她說着已自顧在院中石桌旁的錦墩上坐下。
莘北辰聽她如此說,卻未作何反應,只說:“外面風大,還是去裏面吧!”
雲光點頭,起身跟着莘北辰走進廳裏,食案上已擺放着各色吃食,只是裏間并無屏風相隔,一眼便能望見廳裏多有字畫一類擺設,而一盆丁香雪旁邊紫檀木架子上正挂着副畫,當看清畫中女子時她握着銀筷的手卻是一頓,那是放河燈時的情景,原來她從前是這樣笑的,許久她才找回聲音來問道:“從前怎麽沒見過這幅,什麽時候畫的?”
似乎不知如何回答,他竟伸手想要去撓頭,卻又不自然的收回手來,回道:“那時受了些傷,而之前也想過什麽時候要給你畫一張,所以就畫了,前幾日查看這些畫時發現有些問題便拿出來看看。”
“是嗎?”雖是問句,她卻再沒言語,在食案前坐下埋頭吃飯,卻是食不知味。
他們的坐位既不是對面,也不是旁邊,是一個距離心髒與眼睛都很遠的位置,之間沒有言語,氣氛太過沉悶,可是他們沒想過要打破這沉默。
之前在藥離山時只能想想他,可如今他就在她身邊,她卻覺得他們之間依舊隔着千山萬水,如此想着雲光忽然就覺得難過。
她似乎開始變得貪心,變得失控,她真害怕自己有一天會突然就拉着他問,為什麽他不喜歡自己。
雲光想得心揪成一團,回神後趕忙搖搖頭,似乎這樣就能将那些糾結抛之腦後。
許是見她搖頭,莘北辰問道:“怎麽了,是味道不合适嗎?”
“沒有,東西很好,我只是在想那些探子好像是伊家派來的,因為之前聽說你與伊将軍有些僵。”
“的确是,所以在這裏除了我,其他人的話別聽也別信,不過在院子裏也不用顧及,等事情過去了那些探子自會撤了。”
雲光知道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她雖然幫不了他,卻也不想給他添亂,這樣想着便開口說:“你可以告訴我什麽不能說,不能同誰說或是什麽不能做,這樣我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幫不上什麽忙,但也不會壞事。”
莘北辰想了一會才說:“只要陛下賞賜你什麽名號時委婉拒絕就行了。”
聽他所提竟會是此事,雲光忽然想到抗旨不遵的後果,嗫喏着道:“可是抗旨是要被砍頭的!”
聽她如此言語,莘北辰面上露出些笑意來,解釋道:“不會突然下旨的,陛下從前對你也很好,況且因雲帥與雲陽之事,他一直心中難以釋然更不會與你為難,即使再怎麽樣着急他也會事先試探着問你,那時候你只要表達自己的想法,若非萬不得已他是不會逼你的。”頓了頓,才輕聲說:“其他的事交給我就好了。”
她習慣在自己在這樣的事情上對他言聽計從,即便過了這麽多年也沒有改變,自自然然就點頭同意:“知道了。”
反倒是他疑惑道:“不問問為什麽?”
雲光還未來得及想,便脫口而出:“什麽為什麽?”話音出口便覺太過篤定,可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埋頭吃飯。
卻因如此,雲光并未瞧見莘北辰嘴角那抹笑意久久不散。
夜裏躺在床上,雲光回想起白天的事情,覺得很多事情确實同哥哥所說很像,再難過的事情只要忍忍就能過去,說不難過當然是假的,不過可能是她已假設過太多次看見他們在一起的情景,真的走到這一步其實并不如她自己所想那樣艱難。
所以啊!很多事情并不如想象的糟糕,話雖如此,翌日清晨她卻并不怎麽願意出門。
不過天意弄人,在雲光有如此心情時卻接到樂雲那只白鴿,那時天空微藍,雲淡風輕,金色的陽光洋洋灑灑鋪了一地,而那白鴿則撲騰着白羽落在忍冬花架上,只瞧那畫面已別有幾分活潑靈動之感,未等雲光多欣賞幾眼這等畫面,綠薇沖了過去,卻終歸是晚了一步,一泡鳥糞已坦然在那梨花木上直愣愣躺着。
綠薇抱着鴿子走來時頗有些抱怨意味,道:“千尋姑娘什麽都好,只訓鴿子卻是個外行,這只大鴿子每次來都有這見面禮。”
雲光笑看着綠薇,接過鴿子回道:“千尋這些鴿子全是她那個游手好閑的哥哥訓的,什麽主子自是帶什麽鴿子。”說話時已取出信箋來,字面意思原是這一次給她配的藥與從前有些不同,故而讓她去‘華良醫舍’與她說個清楚,按方服藥,看着信箋她想想來應當是那件事已經有了眉目。
有了昨日那種遭遇,雲光在心裏暗自盤算一番,她與他畢竟相識多年,對他也真不如最初所設想那般能夠做到說放手就放手,也不能說走就走那樣灑脫,因為她太清楚自己做不到一輩子不再見他,故而如今只能靜等師父消息,然後一如從前那般與他道別,再一如從前那般自然離開,如此方能保證她哪一日想要再見見他時不用躲着藏着。
月華殿外雲光吐出長長一口氣後漫步往裏走,可是人還未走進去邊聽裏面一道女子溫柔軟糯的嗓音笑道:“你覺得這曲子吹得如何?”
雲光突然就頓住了腳步,只聽那熟悉的嗓音,含着笑意說:“不錯,輕快悅耳是你一貫喜好。”
卻在此時清洛從裏面出來,看見雲光站在外面時快步走進,抱拳見禮道:“小姐今日怎麽想起來這裏?”
雲光對此也很無奈,她也不怎麽想來這個地方讓自己傷情,奈何她方才打算出府時被門人攔住,說是上面有令,她暫時不宜出門,故而她才會出現在此,可是如今這般情景就連她自己也覺自己來得不是時候,雖怎麽也笑不出來,卻依舊扯着嘴角,想要強行做出個笑臉來,艱難說道:“有些事情要出門,所以來找你給門口侍衛說一聲。”
卻在此時裏面走出來兩人,對于此雲光已然能夠适應,可是當她瞧見莘北辰就那麽自自然然同那位慕容公主向她走來時,她依然有些酸楚之感。
莘北辰同身旁的慕容翎介紹道:“這是雲光。”說着幾步走進雲光,笑道:“這位是燕國的慕容公主,你還沒見過她吧!”
雲光看着他面上笑容,也笑道:“聽說慕容公主曾救過你?”
莘北辰看她時神情一如尋常,只點頭時眼中似有一絲複雜情緒掠過。
慕容翎這時已在莘北辰身邊站定,很是親熱的拉過雲光的手,熱切道:“過年時聽說你為了救殿下受了傷,那時原本就想着要來探望,可那時你受了重傷,我也就不好來打擾,聽恒王說你如今已然是好全了。”
雲光則很是不能适應的從慕容翎手中抽出手來,說道:“多謝公主關心。”
慕容翎則對雲光如此冷然并不介意,仍舊笑道:“今日我來原本就想着來探望你,這下真是巧了,竟然在這裏遇見。”
莘北辰這時也道:“近來天氣甚好,你身子也已大好,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雲光才不想跟着他們出去走走,況且她确實有充分理由與他們道不同,言辭誠懇的拒絕道:“真是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們出去散心,我來是為了去樂雲那裏取藥,可是侍衛不讓我出去,所以來讓清洛去給他們說一聲。”
雲光走在街上,望着街上華冠滿京華的盛況時不免恍惚,這樣在街上閑逛于她竟有些無所适從,就連路過街邊小攤時,攤販招呼她随便看時,她竟忘了從前自己是何行動,她突然發現自己在這一刻是遲鈍的,茫然的,然而往後的人生會何去何從竟無定論。
微風輕拂,陽光和暖,站在人群中雲光沒由來的竟有些傷感,從藥離到洛邑,她心中一直有那麽一些信念,可當她從王府出來,站在這樣熱鬧的地方時竟覺自己孑然一身,似一根被吹落的蒲公英無從依憑。
“雲姑娘。”一個男聲試探着喊。
雲光從那種沒由來的思緒中抽離,擡眸望着面前男子,點頭微笑道:“尹公子,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這位尹之渙尹公子乃是雲光從前在新葉時相識之人,因尹公子當年同如今的聖上去元帥府同爹爹商議軍事,他雖時常跟随,可每次來卻只在屋外等候,有時或許是實在無聊他便在後花園中吹笛度日,而她則因聽笛音袅繞,一路循聲而去,聽他無意提及女子有心儀之人便可以此表白。
之後她便裝作對此很有興趣,得到爹爹許可每日可學半個時辰,而她最初學習吹笛子,便是跟着他學的,只因軍中男子大多舞刀弄槍,少有通曉音律之人,而哥哥與他雖是最佳人選,她卻并不願意讓他們看出什麽,是以這位腼腆且無所事事的公子才是最佳人選。
可她只學了一個月便随師父遠游到東萊,之後在師父一位老友名喚廣陵子的前輩處習過一段時間,再後來便出了這些事。
所以他們雖算相識卻算不得熟識,故而時隔多年又是如此情況之下,雲光當真一時反應不過來。
雲光正想告辭,卻聽尹之渙又道:“許久未曾相見,在下想請姑娘去“玉軒樓”中一敘,只當在下為姑娘接風。”
雲光客氣有禮的繼續拒絕:“本不該拒絕公子好意,奈何我身體不好,這日出門也是為了去藥舍取藥,可能會耽誤些時辰。”
尹之渙卻很是爽快的說:“無妨,左右我也無事,就在玉軒樓的白玉園中候着姑娘。”
雲光無奈,又想着閑來無事,也就答應下來:“那打擾公子了,許久未曾聽到公子笛音,今日可飽耳福了。”
兩人寒暄幾句之後告別,而有了尹公子這麽一打岔,方才那些沒由來的思緒已消散大半,雲光由此振作心神,往華良醫舍走去。
樂雲果然很忙,雲光到醫舍時他正在為病人診脈,而後面還排着長長隊伍,等他得空可能需的一些時辰。
其中一些病人看一身行頭,應當是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