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章
就如南思文所說,到了第三天顧清夏的腳就好得差不多了。但她姨媽嘩嘩的,肚子疼得在床上起不來,就又在家歇了一天,到了第四天才回去上班,臉上還缺乏血色,看起來有些蒼白,顯得人更冷了。
在電梯廳遇到了景藝,她點點頭叫了聲“景總,早。”
景藝頓了頓,回了句“早”。
兩個人便不再說話,像別人一樣安靜的等電梯。看起來仿佛再普通不過的同事。
對于景藝,顧清夏說放下,便放下了。
要非說起來,她其實也不曾真的深愛過景藝,她貪戀的不過是景藝身上那一點點讓她感到溫暖的感覺罷了。更多的不過是女人這種感性動物自己幻想出來的假相,一旦破滅,來的時候如何洶湧,退的時候便也如何迅捷。
景藝卻在經歷最難捱的戒斷期。
成年男女這種事,重在你情我願,各取所需。一方退了,另一方若還糾纏,便失了風度,看着難看。
如景藝這樣驕傲優秀的男人,是不能允許自己失了風度,在女人面前難看的。戒斷期的瘾就是再難受,再折磨人,他也要收斂起情緒,面上平靜無波。
只是和顧清夏并肩站在電梯前,他依然是不由自主的借着電梯門的鏡面不動聲色的看她。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大約又到了每個月疼痛的日子。對她這毛病,在一起三年,他也已經很了解了。
他曾在她請假的日子去她家裏探望過她,見識過平日裏安靜淡漠的顧清夏疼得嘴唇發抖起不來床的樣子。他照顧她喝熱水吃飯,等她蹙眉睡去才離開。
他以前只這麽照顧過一個女人,就是他妻子。
那時候,他就意識到自己大約是淪陷了。
然而這種事情,并不是你心裏明白,就可以控制得了的。
就如景藝此時此刻,分明的知道放開手才是他該做的,卻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從鏡面裏去觀察顧清夏。他發現顧清夏的目光微微下垂,未及地面便失去焦距,不知道放空在哪裏,一絲也沒有分散到他身上。而她的表情也很平靜,看不出什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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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起碼,看不出她有他此刻內心所經受的煎熬。
意識到她那麽輕易的就把他放下了,景藝感到胸口一陣說不出的氣悶。他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看向別處……
他感覺過了非常漫長的時間,電梯才終于來了……
辦公室裏的人已經聽說了顧清夏遭遇的事件。她一出現在辦公室,大家就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問東問西。畢竟是涉及到生命安全的事件,辦公室的人多多少少也受到了點驚吓,紛紛來表達同事間的關愛,便如Vivian這般的賤人,都一臉誇張的附和了幾句,當然同時也毫不掩飾她的幸災樂禍罷了。
顧清夏把他們一一打發了。
在茶水間裏,商華捧着杯子勸她“你對工人的态度,确實也該收斂一下了。平白給自己樹敵,完全沒有必要。別覺得他們沒分量沒能量,有時候,小人物的反撲,才更可怕。”
這種可怕顧清夏親身體驗過了,要不是南思文,她現在可能已經成為某片樹林裏的無名女屍了。這一次,她點點頭,表示深深的受教了。
“待會你忙完了,來辦公室找我,咱倆交接一下。”商華說。她也已經開始有孕吐反應了,本來就是高齡産婦,比普通孕婦還更辛苦一點。既然定了要離開,便很想把這攤子事趕緊了了,回家舒舒服服的待着去。
“好。”顧清夏應道。
她有些羨慕。在商華這個年紀上掙夠錢,然後退休,是她的夢想。
她業績牛逼,同時也承受遠比別人更大的壓力。職場,是一個摧折人的地方。她也不是不累的。
耀眼的業績,光鮮的生活,房子、車子……這一切的後面是她的血和汗。她甚至還為之付出過身體。
每一個能拿大單的女sales都有故事,這是實話。除非她們有商華這樣的背景和關系網,借着出身的天然優勢,省去很多彎路。
顧清夏沒有。她出身普通,爸爸是教授,媽媽是講師。在職場上,他們給不了她什麽幫助。
但他們是她的全部。
她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才逃離了可怕的囚籠,回到了自己的家。卻在回家之後,喪失了活下去的意志。因為她的生活,并不能像按了暫停鍵再按播放鍵那樣接續上。
她失蹤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回家之後,她要面對的東西,太多了……
親戚、朋友、同學、鄰居……所有的關心和好奇或者單純的刺探,都像一把一把鋒利的刀,在她身上劃下一道一道傷口。
為了她,爸爸媽媽賣掉了原來的房子,搬了家。跟舊友故鄰,甚至一些親戚,都斷絕了聯系。
他們為她撐起了一片天空,讓她知道,無論這世界對她有多大的惡意,在他們撐起的這片天空下,都還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看着他們鬓邊的白發,失聲痛哭。
就在一年前,她的爸爸還儒雅風流,她的媽媽還甜美豐韻。只一年的時間,他們便仿佛老了十歲。那些因她而生的白發,像冬日裏反射着刺目陽光的冰雪,刺痛了她。
她是獨女,父母老了還要依靠她,她……不能這樣……
她被摧毀的意志因此得以重新建立。
她情況特殊,在大學入學報道前失蹤。為了她,爸爸媽媽一次又一次的去找學校的領導,低頭求人,終于使她重返大學的校園。幸運的是,這所大學有兩個校區,一個在城裏,一個在郊區。她以“病休”的名義返回學校,調換了專業,去了郊區的校區。在那裏避開那些原本應該跟她同班的人,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沒有人知道她的事情。
她的生活,終于重新啓動。
她比別人晚了一年進入大學校園,她付出了更多的努力,用三年時間修完了四年畢業所需的學分,硬是讓自己的人生按照應有的節奏向前邁進。
在三年的校園生活中,她理清了思緒。她為自己制定了人生的目标。
就是賺錢。
賺很多的錢,足夠的錢,讓爸爸媽媽可以讓不再為她操心受累,能過上舒适的晚年。
她筆直的朝着這個目标前進,成績斐然。
她不僅在帝都買了房子、車子,生**面光鮮,她還在家裏給父母也置換了更好的房子,讓他們過上更舒适的生活。
但是她也真的很累。
白日裏辛苦的打拼,晚上回到家裏房子冷清。給爸爸媽媽打電話,從來是報喜不報憂。遇到什麽困難,都咬着牙自己扛。
每次和景藝歡愛過後,她都要他抱她很長時間,才放他走。她從來沒要求過景藝在她那裏過夜,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知道景藝不能。
這幾年在帝都,唯一能給她些許溫暖和依靠的人,也就只有景藝了。
現在,她親手把他推開了……
顧清夏拇指摩挲着杯沿。
快了……她想,照她的現在的業績,幹到商華這個年紀,差不多也可以把錢掙夠了。
到那時候,她也要退休。離開這滿是霧霾的城市,去爸爸媽媽身邊,陪他們看山看水,陪他們一起變老……
有了這樣明确的人生目标,縱然是幾天前才經歷過一次死裏逃生,顧清夏又恢複了她昂揚的鬥志。
景藝時不時會擡頭,透過玻璃窗看一眼顧清夏。他能看到她眼中的清明和堅毅,她已經沒有了前幾天晚上剛剛受過驚吓後的消沉。
她是一個不會被輕易打倒的女人,他想。
他想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卻發現很難。
南思文晚上接了個電話。
“我下個禮拜回家去,有什麽要捎帶的沒?”
說話的這個人是他的老鄉。他家住在鎮子上,就是給南思文起了“思文”這樣響亮的大號的那位王半仙住的那個鎮子。
南思文想起了被他撇在家裏的老娘,他猶豫了一下,問對方能不能回來的時候,把他娘一起帶過來。
他前陣子還想着要找個時間把他娘接過來團聚,以免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怪可憐的。又怕她總會想東想西,成天擔心他會抛下她不管,愁緒太多,傷了身體。
最重要的是,她這麽大歲數,還沒見過帝都是什麽樣。
他覺得,無論如何,該讓他娘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已經不能再忍受山裏人那種無知和愚昧的狀态,他只要回想起自己也曾經那樣,對外面世界的繁華一無所知,懵懂的活在山裏,就覺得可怕。
人無知的時候,不會知道自己無知,也就不會覺得無知可怕。
只有當一個人認識到了自己的無知,才會感到無知的可怕。
比如他前年回家的那一趟,有村人問他是不是就住在天/安/門旁邊,天天都能看見國家主席?
一瞬間,他理解了當年顧清夏面對自己時溝通不能的無力。
那時在她的眼裏,他該是多麽的愚昧啊。她看他,是不是像看個傻子?
而那時的他,懵然不覺,還覺得自己能給她很好的生活。
事實是,他什麽都給不了她。
他的老鄉是個熱情的人,稍一考慮就答應了下來,還盛贊了他的孝順。按照這個國家幾千年的傳統價值觀來說,通常而言,一個孝順的人容易得到別人的認可。常常被認為是值得與之交往的人。
南思文對待朋友、老鄉,也确實仗義。
所以張全他們幾個想拉人湊錢買吊車的時候,首先就想到了他。并且非常的希望他能加入,以帶動其他幾個還在猶豫不定的人入夥。
南思文挂了電話,又想起這事。
明天吧……他想,明天跟張全幾個把話說明了。他已經想清楚了,吊車的臺班費這幾年一直在跌。他月入過萬的日子早已經成了昨日黃花,他老板也越來越唉聲嘆氣。明顯的,這一行開始日暮西山了。
張全幾個眼睛糊了屎,就看見人家掙錢眼紅,看不到人家每月龐大的支出和周轉,更看不到結賬的困難。
這是個坑,他要是跳他就傻了。
他的錢輕易不能動,他得好好的謀算清楚,想辦法讓錢能生錢。
在城市的這些年,他搞明白的最大的道理就是,男人……不能沒錢。
他忽然又天馬行空般的想到,如果他變得很有錢,有足夠多的,足以給一個女人奢侈、體面的生活的錢,那樣的話,顧清夏會不會願意回到他身邊?
他只胡思亂想了一下,就覺得自己可笑。
很可笑。
可還是控制不住的想,會嗎?
她……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