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趨而進
王挽揚滿心歡喜地将最後一批劍送到了衙門,收了賬款之後正想回店面,順便茶館裏坐一會,吃一碗面。
熱騰騰的陽春面送了上來,王挽揚取了筷子,稍微吹了口氣,吃了幾口,熱湯面讓人滿足得很。
正要繼續喝湯,卻是聽聞後面有人小聲言:“原來南嶺那位梁王是假死啊。”
王挽揚豎起了耳朵,聽到:“現在是真沒了性命。”心中稍感欣慰,劉暇此舉令她難置可否,絕了梁王以備後患自然是好事,雖應恭喜他敵方勢力已除,大權在握,難被人動搖,可總歸會被人诟病先前将梁王死訊告知天下百姓,是為欺瞞,後又屠虐親皇叔,難免會讓人诟病。
“帝王要你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梁王一開始縱是逃了,如今不就還是被捉拿處死了麽?”身後人講得繪聲繪色。
“是啊是啊,”立即有人附和,頗為認同,“可是聽說南嶺的皇帝也身染重疾,命不久矣?”
王挽揚還未舒緩的一顆心驟然一緊,筷子沒攥住,一下掉到了地上,一旁的小厮連忙拿了一雙新的遞過來。
背後人依舊絮絮叨叨:“聽聞被梁王捅了一刀,看樣子是奪他性命去的?”
“刀子就捅在心口呢,血是斷斷續續流了好幾日都沒止住。”
“若熬不過去,這南嶺也就無人了?”
“此話當真?”
“千真萬确,我嫂子的兄弟就是在南嶺宮裏當差的,那還有假?”
“他親眼瞧見的?大場面啊……”
……
王挽揚泛來一陣心悸,喉管中面仿佛生硬了起來,更是沒胃口吃餘下的面了,掏出銀子扔了在桌上,便立刻馬不停蹄地回了店鋪。
一進屋子立馬就收拾行李,小郭子見她慌亂,問:“出了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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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挽揚便拿起手邊需要的衣物與劍,簡潔交代了小郭子幾句,小郭子面色凝重大概也是被吓到了,點了點頭。
王挽揚當即又上了馬,一路策馬狂奔。
被突入齊來的傳言震懾了心神,她根本無法冷靜下來思考,腦間霎時空白,找不到理智依存,只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奔赴他身邊。
空凄凄的心內僅剩急切與恐慌,生怕自己趕不到,趕不及。
劉暇會死嗎?他不會死的吧?企圖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自己,但腦海中臆想的他倒在血海胸口插刀的場景卻不能磨滅,害怕一語成谶,越想則越成真。
王挽揚開始後悔自己并沒有在他身側,如果她不離宮的話,一定能替他擋下那把刀吧?他也不至于受重傷瀕死。
徹夜狂奔,過了三日依舊不眠不休。眼底充斥着血絲,卻絲毫不困頓,強忍住胸口鼻尖一湧而上的濃烈酸楚,不肯落淚,是因為不願他出事。
大雪落滿肩頭,馬蹄幾次險些打滑,依舊抽鞭奔跑,還有一座城便可到達京都。
然夜深,城門已關,白雪堆了半尺高,王挽揚奮力敲門,凍紅的雙手搖着鐵制的門環,卻被人攔住。
“娘娘,回去封城罷。”
王挽揚筋疲力盡,耳中轟鳴,竟是一時之間不能覺察來人,猛地回頭,才發覺是渚葉。
踢開積雪,王挽揚腿腳有些發麻,但她強撐着問:“他的意思麽?他還活着麽?”頓了片刻,一想到他竟是一直知道她的行蹤,将她在封城的種種都看在眼底卻不動聲色,亦是勸退了王洛山的幾番追問,便立馬有些拘謹起來,下意識地質疑:“又是蒙騙世人的戲碼麽?”
“渚葉不知,但此前受命非為有令,不讓娘娘入京都。”渚葉只是低頭禀報。
王挽揚吞了一口口水,望着幾乎刺眼的白雪,心中蒼涼。是她自己要走,她自己作孽,如今他便不讓她回了麽。
“今晚在城外找間客棧休息一會,明早屬下同娘娘回去。”
先前急切的心稍稍緩和,王挽揚洗漱時暫且想通了不讓她入京的原由,若是被人發覺事發時她并不在宮內,難免惹人非議,可是如今宮裏知根知底知心的人太少,若王挽揚她不回去擔起這份責任,也定會有人發覺皇後已經不在宮內數月多日了。
夜裏盡是夢魇,斷片般地夢回祖母過世時的場景,又折回現實,趕回皇城卻見到劉暇駕崩,心跳一瞬間驟停驚醒,王挽揚根本睡不着,醒來時一身汗,起了身喝了一口涼水。見渚葉因追趕她多日困乏得很,睡的熟,于是當機立斷,披衣起身,束了發,連夜又冒雪趕回了城門下,晨光熹微,星星都還未散去,王挽揚趕在第一批入了城,此後驅馬半日到了京都。
渚葉醒來,才發覺王挽揚早就不見。
大理寺。
幾日內,刑部将梁王黨同之人一一緝拿審問,清查餘孽,此後便押入天牢,不日即将行刑。顧檀亦是多日未歇,不曾阖眼。
而劉暇卻依舊沒有清醒,昏迷許久,朝政由宰相代為操持。
暫歇江淮的劉慕亦是送上關切,讓趙吝之前來探望劉暇病情,一探虛實。趙吝之因此與趙潛簡單會面,被趙潛随意安排住在了霍兮的府邸,趙吝之起先推脫,後見霍兮并不愉快遂住了下來。
王挽揚入城之後尋了趙潛,并未開口說任何一句話,趙潛嘆息,便明白她要入宮。王挽揚此次離宮根本就不曾想要回來,因而通牒與令牌皆在連翹殿內,因此無法告知人身份。趙潛立即安排妥當,随她進宮。
劉暇呼息微弱,躺在龍榻上,雙目緊閉。已經多日不曾進食,面容消瘦,倘若再不醒恐怕并不會因胸口的刀傷而亡,倒是會因饑餓過度而殁。
胸口的傷亦是沒有結痂,倒是起了輕微的炎症,随着胸口的起伏血漬漸漸暈染紗布以及單衣。
她不曾見過劉暇如此消瘦與狼狽的模樣。都不敢相信眼前憔悴的人竟是不可一世的劉暇。
心間泛起一陣疼惜的漣漪。
劉暇在做一個冗長的夢,仿佛沒有盡頭。
一個冬日。
雪積得頗為深厚,沙石塵土被翻出來,弄髒了白雪,四處皆是斷臂殘肢,血染紅了大片,又凍凝了起來。
前頭一人扯着倒落在地的戰馬的尾,四肢僵硬地跌坐在雪地間,紅色的戰袍濕透了也渾然不覺,不知是因化的雪,還是因戰生的汗。
身形好似她啊,驀然生了念頭,想将她扶起,伸出了雙手,企圖将她從穢亂中拉起,而指尖一觸到她的肌膚,卻被她狠狠推開,拒絕任何的好意與扶助。
劉暇嘁了一聲,想要離開。口中并非甘甜,喉口一陣澀腥。
隆冬的白,明晃晃的,傷眼。
夢裏他意識到這不過是一個夢,卻怎樣也醒不來。
漫無目的地走着,起先一腳一腳地走,爾後開始漸漸跑了起來,一直向前,向着白色的邊界跑去。
猛地被絆倒,狠狠地跌了一跤,磨破了膝蓋,發覺絆住他的是靈珑的屍首。
他試圖爬起來,刀鋒卻指向他鼻尖,擡眼,是面無血色的靈瑾。
劉暇動了動唇,張口,輕嘆:“靈瑾。”
下一秒刀便刺入他胸口,刀将衣料皮肉劃破的聲音灌入耳底,他癱倒在莽莽茫茫的雪地之上,靈瑾另一只腳踩踏在劉暇胸腹之上,用了力。
被靴踩過的胸口恍若撕裂般疼痛。
耳邊似是有各種人聲,嘈雜之中,劉暇能依稀辨別出喬峥嵘呼喊他的聲音。
聲音越發離他越近,太吵了,劉暇卻沒力氣遣退斥責,扛不住虛弱以及困意,閉上眼沉沉睡去,不知阖眼多久之後,複被談話聲吵醒。
雪地之上,有人半跪在他身旁,說了好些話,俯身抱住他的肩膀,他驚覺面上有淚痕,卻不是他的。
王洛山聞訊劉暇病危,本意立即授意王挽揚應宣布懷有子嗣。王挽揚見信卻不願從,将之擱置,一一拒絕了王洛山手下之人的觐見以及來訪。
守在劉暇床邊,緊握他手,替他喂藥,期求他能安然無恙。
侯止舟悄聲入殿,看了一眼王挽揚心力憔悴的模樣,道:“先去休息罷。”
王挽揚卻固執,怕眨眼他就氣息全無。讓開了位置給侯止舟診治,卻坐在床尾不想離開。
侯止舟嘆:“你縱是在這兒沒日沒夜地守着,也不能助他速速好起來。”
“我曉得,只是我不累,亦沒什麽好休息的。”分明雙眼通紅皆是血絲,卻硬要說自己無妨,王挽揚從前并不逞強,處處示弱見好就收,可如今這副兀自剛強的模樣,讓人嘆息且心疼。
“陛下情況穩定,暫且不會有性命之憂。只不過身受重創,需要一些時日才能醒來。”
“哪有人昏迷那麽久的,侯醫丞莫要诓騙我不懂醫術。”
侯止舟示意身側低頭端着器皿的醫女,點了一支安神香,又往羅帳四角上挂着的小銅球裏頭添了些香。
王挽揚才發覺這位醫女是瑞香。雖是暗暗驚異一瞬,但卻沒有出聲攀談且追問。
此時渚葉的快馬趕回京都,通報之後,急急入殿跪倒在王挽揚身後,看見龍榻上的劉暇昏迷不醒,一時之間,也不敢再勸她回封城。
哪知王挽揚忽地出聲:“我回連翹殿小睡一會,渚葉你留這,同大夥兒一起做好自己的本分。”
侯止舟瞧了王挽揚一樣,眼色不明,方才她明明說不困,怎的現在又變了卦?
瑞香吃驚暗想難道這安神香有這麽靈?
只有王挽揚知道,坐回劉暇身側時她攥住他的那雙手,在被底,被緊緊地回握了,根本不像是一個負傷之人。
這個騙子,連死生大事都要拿來當籌碼,垂危之際的疼痛都是假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自己寫文的劇情發展速度越來愈快 本來一件事情能寫兩三章 現在大概就兩三句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