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手與足
南嶺的這一場雪下了好幾日。
起初幾日積雪深厚,馬車都不便行路,後一日雪中夾了雨,道路兩側的雪化了大半,地上濕漉漉的,路面則更是滑。
王洛山并不怎麽常入宮尋王挽揚說說話,到了臨走前的那幾日,才又入連翹殿見了她一面。
“我說的話,你不要忘了。”王洛山對王挽揚道。
王挽揚看着他,說出了自己的考量:“這樣做極為冒險,而他夜裏通常都來我這兒,若是被察覺我并沒有肚子,我該如何解釋。何況,太醫院這麽多醫官,這裏不是大齊,父親又有幾分把握?”
王洛山靜思片刻:“再等兩個月,等開春了再做行動。”
“如若把我不能孕這件事告訴他呢?”
王洛山輕笑,似是覺得王挽揚依舊天真稚嫩:“縱然能留你後位且保守秘密,劉暇豈不想有自己的後嗣?他身為帝王,願意為他開枝散葉的女子又有多少。他難道會容許非他親生的孩子有朝一日登上皇位?”
“如是,我這場封後之儀又有什麽用呢?”
“在無皇嗣的情況下,一介女子所享的‘後位’是榮寵的象征,足以威懾衆人。若是有了皇嗣,這面上的榮華,大部分都将分予後嗣身上。歷朝歷代,每家每戶,皆是如此。”
王挽揚聞言心中憤懑難抑,又聽王洛山道:“不要嫌父親說的話難聽,但卻是此理。”
因而女子不過是傳宗接代的用具。
而王挽揚是不是應該慶幸自己逃過生育這一劫,不必做此工具。卻冷不防得被告知,“不能生子,你便什麽都不是。但若裝地像,倒還派的上幾分用處。”
所以照此看來,她并不能自己選擇不被當成工具,因為她連做工具的資格都失去。
王挽揚自知生死都與王家有關,因她是王家之女。卻忿恨父親‘人盡其用’這一點,認為他不做商人真是可惜了,分毫都要榨取,連親生女兒皆不放過。
野心這二字如何寫,該是好好對王洛山請教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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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洛山或許是無後路,想要在齊國長足,因而他不能僅僅做不二臣,要留足勢力,方能在進退維谷之時與皇權有一席話語之地,讓在位之人不敢輕舉妄動。
他習慣了反手為風覆手為雨,一次打壓,被收回了話語權的他,自然不願就此罷手。他本就肩負讓世家壯大之責,也不會再讓自己重歸一次過去幾年的低頭度日。
然而王挽揚終究是點了點頭:“好的,我曉得了。”
各國使臣動身回國,王洛山自然亦是。沉重的宮門被推開,坐上了馬車,再回頭遙望一眼王挽揚所住的宮闕,心下微嘆,人這一生的命,皆難以由自己掌控。萬千人如浩浩湯湯江海中的一粒沙塵,只能随順水流,直面波浪,漂浮或湮滅。
王岑收到了通過岳纨轉交的那封王挽揚的書信。本是驚異與喜悅,卻在拆開信的那一瞬間,皺起了眉頭。
他這些年或多或少地将王挽揚受的委屈看在眼裏,亦知道因女子身份在朝堂行走不易,在家中亦是小心謹慎,無半點舒心樣子。
但王挽揚此封信意在求王岑助力,她不願再做棋子受制于人,而是丢下一切逃離。然而王岑亦不希望王氏一族力量受損,卻又對王挽揚處境極為心焦擔憂。
要知道世家的壯大與朝堂天子之間的勢力并非區區聯姻就能相互對峙,王岑開始懷疑起父親所做是否是正确無誤的。
王岑從小便勤勉努力,冠以嗣子之命而教養,因事事皆由王洛山掌控,他思慮素來甚少,倒像是個不怎麽谙世事的少年郎。前些年祖母離世,處事學業官場幾番受挫,王家敗落之後,他才迅速成長起來,漸漸變得能獨當一面。
人謙和有禮,并不張揚,而表面的乖巧順從謙卑平穩之下,王岑開始漸漸動搖,并不太認同王洛山的謀略。但無論是王洛山還是王挽揚,他們所願的行動,皆是冒險。
王岑亦是想,不如做個平凡人。可他這粒塵土卻不得不被推到浪前。
融雪的幾日特為寒冷,侯止舟如常地來王挽揚這裏例行診治。
“雨雪天總是這樣,服了你的藥,敷了你的膏也不見好,”王挽揚道,“我都習慣了,不必再過來。”
“藥有療程,娘娘吃一頓忘一頓,也不按時塗藥,自然不會好。”侯止舟又拿出了幾盒黑玉斷續膏交給醫女,再由醫女轉達給殿中的宮人,講清如何用藥。
王挽揚依舊被他爽直地低斥,想着自宮變後,自己确實對服藥什麽的再也提不上心來。一方面以為自己混戰之中還能勉強茍活,腿不過是陳年舊傷,于她平日做事并無阻礙,總之比在大齊的時候好上許多,因而也就無所謂吃不吃藥了;另一方面,則是單純覺得麻煩,雖有宮人幫她暖藥,她讓人放在一邊就忘了吃了。
卻不了到侯止舟竟是誠懇地說了一句:“在下醫術拙劣。”
愣怔了片刻,王挽揚意識到,侯止舟是在為靈瑾的事自責。
“三個月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耿耿于懷。”
侯止舟嘆息一口:“眼睜睜見人沒了呼氣,身為醫者卻束手無策。覺自己無能為力是種過錯,僅僅會以藥醫病,卻不能以藥醫人。”
“我亦是愧疚,百花谷的藥王是我帶來,而靈瑾已經沒了。若我馬再快上那麽一些,指不定他還能活。”王挽揚情緒來去快得很,因靈瑾同她并非熟稔,沒了便沒了,一開始有過責怪自己,爾後這等內疚卻無影無蹤。
不知劉暇是否同她一般無心無憂,靈瑾伴他多年,私交勝于故友,情同手足。劉暇處變不驚,并未流露出半點感傷與憂愁,王挽揚一念到此,心便涼了半截。
而正好劉暇早早地下了朝,來到了殿內,侯止舟還在裏頭寫方子。王挽揚心裏輕笑自己想什麽來什麽,真是湊巧。
劉暇直接走過去坐在了王挽揚身側,笑着對侯止舟道:“侯醫丞倒是瞧瞧她有喜了沒?”
“讓韓太醫瞧去。”侯止舟連皇上也依舊照舊不誤地膈應。
“這幾日你睡不好,會是這個原因麽?”劉暇側着身問王挽揚。
王挽揚吸了半口氣,明知生子無望,劉暇期望越大,她心中負罪感便是越重,現下卻不敢當面揭穿,于是搖頭道:“我覺着不是。”
侯止舟笑着起身告辭,說改日讓韓毓來一趟,他并不負責問診。待他走之後,王挽揚松了一口氣,生怕侯止舟瞧出些什麽,便問劉暇道:“太醫署分科這麽細麽?人皆是不瞧其他病症?韓毓在我面前亦是瞧不起正骨科。”
“韓毓從前是軍醫,自然也懂正骨與傷寒,大概是厭煩了才轉到大方脈,只看婦人科罷。”
大概是心中煩悶,王挽揚思緒跳躍,也不知以什麽話題來緩和過度,遂徑直問劉暇道:“這後宮裏頭,若只有我一人,不太像話罷,惹人非議。”
“你管那些人做什麽?”
為了緩和氣氛,王挽揚便解釋:“宮中少有婦人,那韓毓是不是太清閑了?”
劉暇盯着王挽揚的神色:“她偶爾也會為醫女或是宮人瞧病。”
覺察到劉暇的目光,王挽揚看了一眼他,平了心神道:“我只是不曉得如何做這個‘皇後’。”
“孤亦是不知如何做‘皇上’。”劉暇攥了王挽揚的手道,“你我都無經驗,兩個人一起,也就不怕什麽。”
“你确是想做帝王,而我又何曾想過呢?至今仍在猶疑,才會如此惴惴不安。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麽,卻對什麽都不甘心不滿足。”
“人非自己能做抉擇是否出生,但大多皆是活了下來。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得透如何過活,但大多都這樣活了一輩子。”劉暇幾乎是聽出畫外音,握着王挽揚的手緊了些,循循善誘,“少年時在齊國為質,我自然不甘心,若非這種不甘,我也不會想歸南嶺。想不明白就別去想,大不了就當是陪我?”
“我一個人陪就夠了麽?”王挽揚不看劉暇的眼睛,再做試探。
“有你足夠。”
王挽揚至今也不明白,似劉暇這般看似對什麽都不上心不在意的人,為什麽會想要登上皇位,為什麽對她執念那麽深。王挽揚想不出自己的一點好,也想不出劉暇有什麽好。
“劉慕回江淮好些日子了,你打算拿梁王一家如何呢?”
“在宮裏或許聽不到這些傳言,然百姓議論紛紛的是小晖兒并非劉広所出,意指四夫人與父王有染。如若是這樣,也唯有一直軟禁了。”
“這些傳言是誰散出去的呢……?想來……對你亦是極有好處。一來小郡王長成人後無能威脅你的地位,二來你留他一命,當做反攻梁王的籌碼。”王挽揚探了一眼劉暇的面色說。
劉暇卻是道了一句:“劉慕的瘋是裝的,趙潛那兄長吝之也在江淮。”
“劉慕到底瘋沒瘋,大抵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若她無大礙,會不會對你不利呢?百姓之間才會以訛傳訛,此事是真是假,你怎麽會不知,大可去問一問你父王。”王挽揚不留情面地将事正中紅心地說了出來。
無論傳言是誰所說,對劉暇有益的,他自然會加以利用。
“不用問了。”劉暇最好天下人都以為小晖兒是父王之子。梁王衆叛親離的滋味也應不好受,本是将子息傳位皆寄托在劉晖身上,倘若他也覺劉晖非他所出,那麽劉暇這幾年對這位小郡王的關照根本就是在施惠于自己,什麽秦城什麽賞賜,不過都是給予嫡親弟弟的一份微小之禮。
“用完午膳去見一見昭王罷。”王挽揚見劉暇臉色不佳,便提議。
劉暇聞言輕微地發怔,爾後揉了揉王挽揚的發頂:“不必了,他曉得的。”
同王挽揚一樣,劉暇并不願與自家父親有過多的接觸與深入的交談。王洛山與王挽揚之間,王挽揚順從;而劉卉與劉暇之間,劉卉寬容。既然談不攏,不如不見,來得爽快,總歸那兩人皆不曾主動抗争過什麽。
☆、【第□□章】逃別離
不曾表露過反對的人也會有自己的主見的時候。
王挽揚如是,劉卉亦如此。
這廂還在與許先生講孽障兒子,果真不出所料地,劉暇又給劉卉安上一個浪蕩昭王的名號。劉卉雖然時而迷醉在酒池肉林,身邊也不乏美人相伴,但他卻從不做出壞人家庭之事。更何況,與皇嫂一行茍且,他更是深惡痛絕。
人家不過是長久風流,哪裏是這等下流?如今兄長遠逃,劉卉可不想落井下石。兒孫的紛争自由他去,只是劉卉不願再參與進來。
“許如莊你倒是瞧瞧你教出來的學生,拿父王做棋子,還講不講孝義?”
許先生微笑:“這件事上,你若是退讓一分,有利無害。”
“利是被那小子占去了,本王卻落得叫人指點污蔑。”劉卉忿恨地丢了魚竿。
“年紀大了,還在乎這些做什麽?”許先生将之撿了起來,再度交還到劉卉手上。
昭王劉卉打量着許先生遞過來的魚竿,哼笑着說:“許如莊啊你如今站在那小子一邊了?”
許先生目光投向水面,低聲回答道:“臣只是站在南嶺朝堂之上。”
而這日趙潛的府上倒是迎來了一位不算臉生的客人。
于是乎,遣人入宮送口信,問問這位皇後娘娘還能不能随意出宮。
聽到了趙潛的話後,王挽揚心下笑自己縱是能出宮,來去亦不自由。明裏殿中身後瞧不見人,但确實有暗衛在暗中監護。
因而很多事情都無法着手去做。
趙潛相邀自然要去,到了那兒才發現這位客人竟然是許久不見的小郭子。于是心下了然,定是王岑收到消息之後,讓小郭子前來反饋與相助。
見到王挽揚之後小郭子欣喜萬分,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些話兒,才想起正事兒。此番前來的并非他一人。
趙潛與王挽揚約了下次一塊兒去聽戲,就在霍兮的那戲園子裏,為的是降低暗衛的戒備。而王岑安排的車夫屆時會在城東的茶館前等候。
王挽揚本意當然不是讓王岑全程參與,只是想告訴他自己對留在南嶺的态度,沒料到王岑當機立斷幫她做出了安排。
這樣也好,多幾人照應。王挽揚只怕自己這麽一走,反倒是連累趙潛了。然而趙潛全然不在意,笑着說:“我只是和尋常一般,同你聽戲,其他一概不知。”
“我叫上他一道來。”王挽揚思考了片刻,說。
丢了皇後這種事情,放在任何一國皆是鬧了大笑話的,王挽揚篤定劉暇不會大肆宣揚,若是一直找不到她,也會對外宣稱皇後已殁。而用暗衛找人幾乎是笑話,畢竟人若要在這麽多國之間逃脫躲藏是極為容易的,而暗衛不能用皇榜公然尋人,追捕便是受阻。
籌措完備之後,王挽揚便回了宮,在回殿的路上遠遠望見了俞枳。一想到他如今是在掖庭便有了幾番唏噓,她亦是不好意思出聲相喚。而俞枳瞧見了王挽揚僅僅是輕點頭行禮。
陪在身邊的宮人小聲議論與她說:“俞總管是今年方提上來的,腰板挺得看不出公公的樣子。”
而王挽揚眉頭微蹙,小宮女便不敢再多說。
又過三日,王挽揚夜裏梳洗完同劉暇提議一起去戲園子,劉暇眯着眼望着摘了發帶的王挽揚,靠在床榻上說好。
屋外寒冷蓼蕭,但是殿內有大件黃銅暖爐,點着蠟燭也暖和了許多。
待她上榻翻過劉暇睡在裏側,拿出了枕頭後的書冊時,劉暇扣住她的手腕,并不似将睡的困頓模樣:“今晚不要看書了。”
“你那邊還有一堆折子沒批,坐我邊上,你觀你的,我看我的,不好嗎?”
“今夜不想看。”劉暇這副模樣,叫她瞧出來了是在撒嬌。
王挽揚聽後淺笑,眼底是薄淡的寵溺,将書放在一邊,低了頭親了親劉暇的額頭。哪知被他一把拉下,趴在了他身上。
劉暇此時此刻的神情大抵能用“嬌蠻”二字來形容,王挽揚只覺得怪可愛。心下卻始終隐忍着不讓情緒宣洩,鎖好那扇“将要遠離”的門。冰涼的吻落在她眼角、鼻尖乃至于嘴唇,王挽揚緊閉雙眼,這樣就叫人瞧不出她的不舍了。
他人或覺她不可理喻,好端端的皇後為何不做,分明一直恪守本分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不僅王氏一族在南嶺有了牽制大齊皇室的靠山,劉暇與王挽揚還算是兩情相悅終成眷屬。然而,自己生不出子女對于皇胄來說,并非小事。
若她繼續以南嶺皇後自居,大臣與百姓也不會将之放在眼中。這後宮不能僅有一位無法生子的皇後,或許她的頭銜可以不換,然不能不生皇子,不然無法延續皇脈。于是,劉暇必定會再娶幾位後妃,用以平衡朝堂衆臣的勢力。原本後宮只有一位外來的皇後,自是對整個南嶺的黨派局勢無有影響,倘若一旦娶了一名南嶺的世家小姐或是重臣之女,這等的穩定局勢将不複存在。
而她則更無皇後的用處,再度淪為空殼。
王挽揚不願再見到這般的場景,于是才生了遠離之意。凡事難有兩全,若想自由,必須得割斷各種牽連。
這一輩子都還未肆意活過,王挽揚無法不向往這樣的生活。心中那顆種子,已然發芽,繼而不可遏制地茁壯。
劉暇将她的發絲繞到耳後,捧住她的臉,抿了唇笑得骀蕩。
将外衣一件件除去,在這個寒涼的冬夜裏也絲毫不覺得冷,手指接觸過的肌膚之下的血液大概都幾乎沸騰。
王挽揚背脊之上滲出了幾粒汗珠,劉暇不再冰涼的手指輕拂微微凸起的脊柱,縱然過去多年,還有戰時的擦痕。她在上,摸尋到那雙手,将之從背後捉住,十指相扣到面前,對上他深色的眼眸,輕輕一笑,随即俯身輕吻他的喉間,咬住他的鎖骨。聽到他的低喘,滿目皆是滿足。
腦袋昏昏沉沉,如同喝了酒一般腹中灼熱。夜色旖旎,燭火闌珊之間是劉暇醉人的雙眼。王挽揚探出舌尖吮吸他如色澤如桃花的唇瓣,身姿起伏如韻律。心跳久久不息,亦不知何時睡去。
第二日并沒有早起,兩人都醒了卻舒服地睡到了将近午時。王挽揚并不帶走什麽,也不必整理什麽行囊,更是怕劉暇生疑。
如往常一般在二樓隔間聽了一場戲。臺上的花旦是姑娘扮演的,嬌媚得讓臺下人都移不開眼兒。
“這是位姑娘是新來的?”王挽揚憑欄問着劉暇。
“從前沒見過,你應是問霍兮。”
王挽揚調笑道:“你不是這裏老板麽?”
劉暇面上似是委屈:“來得哪有你頻繁。”
“姑娘唱得連我骨頭都酥了,你當年可沒這麽厲害。”王挽揚眺了劉暇一眼,戲谑道,“想着我往後日日都要過來。”
“昨夜是酥得不夠麽?”劉暇倒了茶輕笑,“還要來戲園子尋樂子?”
王挽揚哈哈笑出聲。
一連喝了好幾杯金駿眉,她耳語劉暇要行方便。而自王挽揚一出雅間,劉暇一人在隔間內默默聽完了二場,可都不見她回來。
劉暇讓渚葉去瞧一瞧發生了什麽。
渚葉方下樓,偌爻端着小食上來,見劉暇百無聊賴,便随意說了幾句。而直至劉暇聽到了那句“前幾日好像是瞧見了小郭子”之後,幡然頓悟。
王挽揚是一早便要逃。
什麽時候開始謀劃的呢?昨日還同他耳鬓厮磨,這也是計劃之中的麽?或者說是從王洛山來京都之時便決定了?還是更早呢?
宮變之時亦是瞧得出她早有打算一走了之,本以為用“皇後”這二字能拴住她,哪知根本無用。
從他們相識起便是如此,王挽揚但凡要走,便難以挽留。而劉暇一次次從詢問她的心意乃至以手段硬留乃至服軟的請求,皆留她不長。
劉暇最為忿恨地便是這一點,王挽揚她分明并非不歡喜劉暇,而是無情無義到忽略他人情誼只顧慮自己的痛楚。
在大齊時,王挽揚知劉暇終将歸國卻無所謂劉暇的去留。
出使南嶺,不情不願再與他相見,并且寧願不顧腿傷也要冒雨走。
宮變那日,她成功退敵斬殺百人,屍橫遍野,血肉模糊,體力不支依舊要策馬逃走。
而到如今,前一刻還笑意妍妍,插科打诨一個不落,後一瞬便不管不顧地離開。
計劃周密得很,亦是無心無肺之人才能有到這樣毫無破綻的演技,也正是對她過于抱有期待才會一再相信與縱容。
明明互相歡喜卻又不能厮守,明明各退一步便能相伴。然而王挽揚面對劉暇,并不願服軟,她大抵還有僅剩不多的自負,不願在他面前扯去所有僞裝,被看得如此透徹,鮮血淋淋。即便兩人一旦親密起來,王挽揚偶爾會立刻暴露自己最壞最醜的一面,但她從來不願脫去自己的逆鱗,因那不是铠甲,那是她身體發膚的一部分,拔不掉的。
由此來看,王挽揚像是被拴在廄中,卻想掙脫缰繩桀骜不馴的烈馬,而劉暇是一條孤高睥睨着獵物,緩慢纏繞并将之置于死地的蛇。
共同之處甚多,不同之處亦非寥寥。但誰都不能将對方阻礙。
桌上的茶放一會便涼,劉暇沒再喝下。
他甚至不想再去追她回來,覺得自己似個被遺棄的笑話,巧取豪奪的事情不能再做,只怕令人生厭。便只遣派了暗衛,并且囑托若尋到了亦不要打擾。
然而他始終是慢了一步,此時的王挽揚謀劃多日,且不似從前虛弱不能行動,在接踵摩肩的茫茫人海中要尋到這樣的一人,确如大海撈針,非為朝夕之舉。
作者有話要說: 王挽揚v:別攔着我我要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