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三途苦
大雨傾注未停。
靈瑾捂着傷口躺倒在竹屋,失血過多,好不容易憑借一己之利,速傳了訊,卻是動身不得,胡亂自己包紮,渾身發高熱。本是由他去陪着兩位兵部大人去與西南的匪暴周旋,眼下處境神智都不清,昏昏迷迷地被好心人送了醫,處境卻是尴尬。
荀大人又啓程,大抵半個月便能到達逑城,平亂少說也要一個月,這麽看來回到京城至少要到十二月。倘若梁王在這段時間逼宮,縱然劉暇以帝王的身份出示虎符,少了駕部的批允,下頭的人無法在短時間內調動京城以外的軍隊。屆時誰都無法保證性命。
遂劉暇本意是讓靈瑾明着整治西南匪寨,實則暗中請他們速速來皇城支援。除卻靈瑾,崔臺混在梁王精兵隊之中,為劉暇隐忍蓄勢。
劉暇手中的四道虎符之中,最近的不過就是瓦圖手下的餘兵。然而衆人皆知瓦圖是梁王的人,根本不會受劉暇的調度。因而只能舍近求遠。
趙潛方來南嶺之時早就笑過劉暇朝堂內的文臣無用,言下之意收攏武将方是扼住決勝的關鍵。然而瓦圖死在了獄中,雖然解了一時之難,卻始終改變不了梁王手握軍權的局面。
當下無路可退,在王挽揚看來劉暇寄希望于良莠不齊的獵匪之徒,也是下下之策。
王挽揚換好衣物下了榻,從後殿出來。跪着的暗衛見她出來一愣,劉暇示意讓她坐。
稍稍有些不悅,因為這是她的殿,何時也被人安排了?但這一絲不悅很快就消失,劉暇讓這位暗衛與王挽揚說明身份。
“在下喬峥嵘,歸屬于暗組三番。”
王挽揚一頭霧水,猛地看向劉暇,不解其意。
“孤這裏有兩支衛隊,一為明,一為暗。明暗兩組各有三番,總人數不過百人。卻也能以一敵十,或是以一抗百。”
喬峥嵘擡眼問王挽揚:“在下聞言将軍曾一人破千。”
将軍。
也許久未聽劉暇之外的人,也非戲弄地這樣稱她了。
可王挽揚卻說不出口承認的話,畢竟她殺的皆是南嶺的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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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片刻,她便打斷了劉暇還未說完的大段坦誠,直接道:“我騎馬快。”
一瞬的愣怔,劉暇立刻會意,語氣淡淡,阻攔道:“你不用去。”
王挽揚思忖了會兒,卻是繼續說:“若我一個人,一天能跑兩座城。快馬加鞭五日就可到逑城。”
喬峥嵘眼底泛光,似是有希冀,又瞧了一眼劉暇。
劉暇望着王挽揚喉口一動:“沒那麽容易。”
而喬峥嵘卻是又低頭抱拳道:“還望陛下三思。”
孰輕孰重,王挽揚心底也有數,自告奮勇地求得一份差事還能得到關切與憐惜,也是她慣用的伎倆,只不過還似從前不顧性命罷了,沒點長進。
她怕的從來不是戰場有多艱任務有多難,怕只怕傻得可憐的自己執迷不悟。
喬峥嵘被劉暇遣了出去。王挽揚見他離開也起身回了內殿,劉暇餘光掃過她的墨綠的背影,隔着屏風說:“你不必如此。”
王挽揚笑意沁涼,不聞喜怒:“既然我能夠派的上用場,就不想躲在這宮裏等人庇護,更何況本你就自身難保。” 她這句話沒錯,話語之間卻甚是淩厲不留情面。
劉暇聞此眯了眼睛,在思考王挽揚借機逃離皇宮的束縛的可能,動了動唇說:“騎馬騎得快的大有人在。”
“我不過是将功補過。”
“無須将喬峥嵘的話放在心上。”劉暇指的是那句一殺千人的話。
王挽揚将發帶抽了抽松,把頭發放了下來,吐出一句:“他欠揍。”
“你也別逞什麽強。”劉暇輕輕咂了咂前齒,側了頭試圖去看屏風後王挽揚的面色,“腿完全好了麽?”
“不過就是騎個馬。”王挽揚看了一眼鏡子裏頭的自己,“你犯不着擔心,游說匪暴的事情交給我也總比交給不善交涉的人強。”
“他們不會認你。”劉暇輕笑。
王挽揚板下了臉,避而不談:“另外,我既然是方家後人的身份,方家軍大抵還能暫時組一組。但大多都是上了年歲的,如果武将中還有曾經的方家将士,我指不定能勸服。”
劉暇原本僅僅是此意,但眼見她都将五州圖送給他了,便不在她面前提及此事,而是讓下面的人借以王挽揚的名義拉攏這些老将。既然她想要參與此事,那正好還有幾位讓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念到此,劉暇欲站起身也入內殿,哪知此時宮婢們奉了王挽揚的意,将兩側的屏風拉攏,擋住了所有的視線。劉暇只聽到她在裏面說:“以後不要在我殿裏說事。”又補了一句,“擾人清夢。”
眼光停留在屏風之間的細縫上,劉暇的自嘲之味深濃。
因事況緊急,王挽揚補了覺之後下午便出發。
理衣物的時候發覺劉暇留在行李袋上的一個錦囊,上面有一張小紙片,寫着:想我的時候打開。
正覺有趣,然耳聞其他動靜,心生疑義,于是出言問:“有話直說,為何躲藏?”
早已守在隐秘處的那位暗衛現身道:“将軍勿驚,陛下宣在下來護您周全。”
“那我去做什麽?”王挽揚有一絲不悅,放下了手中的那張紙,但又因見到的是位姑娘,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松了些,無奈道,“你随我去也可,留在京也可,只要……跟得上。”
自王挽揚将五州圖交由劉暇手上已過了一個月有餘,許先生研究這份圖也有十多日。終于在這日看出幾分端倪,并如實告知劉暇。依循着許先生的意思,用藥水洗過幾遍五州圖之後,圖上便只顯現出皇城的模樣,以及幾個周易的卦象。推演出來得知寶藏也好,攻防地道也罷,皆在這皇城之下。
從霍兮所在的戲園子一直通到皇宮,而劉暇早年搭建戲臺時所挖造的溝渠正處于皇脈之上。若再鑿個五米深,便能有所獲,也算是誤打誤撞。于是地下開始徹日徹夜動工。
難怪挨着戲園子住的趙潛這幾日睡得不怎麽好,總覺得耳鳴,嘈雜得很。
趁着劉暇叫上她共商國是之後,問了一句王挽揚的現狀,得知她已奔赴逑城後,面有不善地看了劉暇一眼。
“陛下的心倒是寬。”
“她不會有事。”劉暇不避諱趙潛質詢的目光。
“嗯,說不準不回來受罪了。”趙潛偏要雪上加霜。
劉暇禮貌地忍着愠扯了笑。
讓渚葉跟着王挽揚一齊去西南一是為了在關鍵時刻搭一把手,兩個人有照應,方便行事,二卻是出于私心,當時便是坑蒙拐騙巧取豪奪地促使王挽揚嫁到了南嶺,劉暇并不自信她會再回到這座京都。
小郡王日見康複,然而劉慕與劉広之間好不容易達成的一致徹底破損,也都是劉慕自己一手造成。名義上卻是血緣至親,然而梁王府都将劉慕拒之門外。
劉慕哭笑不得乃至于苦笑,讓人提了桃花釀,随自己去了一趟她母妃的陵園。好歹這墓門倒是為她敞開。
“這次好似是我做錯了。”劉慕擺出兩個杯子,分別滿上,喝完了自己的,又拿了另一杯往嘴裏傾。
趙吝之尋到她的時候,劉慕領口沾了濕,不曉得是糊裏糊塗的無用的眼淚呢還是喝酒的時候流到了領子上。
沒有奪下她手裏的杯子與酒壺,趙吝之彎了身子取走了本應是孝敬劉慕母妃的那一杯酒,也嘗了起來,卻是因為不會喝而嗆紅了臉。
劉慕見此,不由得發笑,推了他肩膀一把道:“搶我的做什麽?”
于是順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說:“也沒見得有多辣,你是不是男人,酒都不會喝麽?”
“辣得很,眼淚都嗆出來了。”拿住劉慕的手,往自己的眼角揩。
劉慕笑笑說:“我人太壞了,是個毒婦,連自己的親弟弟都想害。也是像了劉広,把皇叔也殺了。虎毒不食子,不曉得這事兒一出,他處置我的時候會不會顧念一點父女之情。”看了一眼墓碑道,“會不會再看在娘親你的面上。”
趙吝之将劉慕一把拉了起來,她手中的瓷杯掉落在地上,碎了。
望了一眼碎瓷片,趙吝之對劉慕說:“還有仗要打,你在等死麽?”
沉默良久,劉慕收拾好自己的面色,掩去了傷悲,甩了他的手,反問道:“你不是也背棄我了麽?”
趙吝之摸摸拾起地上的碎片,斂了雙目道:“在下一人怎能定縣主生死呢?”
天色晦暗,大風起,檐鈴動。梁王跨出了小郡王的屋子,讓人準備小晖兒的晚膳,四夫人不敢再讓乳娘插手用食,凡事倒是親力親為,有了幾分做娘親的樣子。
随同在梁王身後的張公公陪着主子走了一會,梁王停下腳步,看向高臺下低飛的雲雀掠過橋墩,與他道:“夜裏要落雨。”
“這還是老奴當年教給殿下的,一轉眼就過了好些年。”
“世有自然之理,人也皆有定數。”梁王喃喃,背過身去。
張公公無多言,知他恻隐動搖。
這朝堂起落雲波詭谲,朝臣之心不可捉摸,子女親眷之心也難揣摩,多信一分怕為假,少信一分卻為真。一旦有了牽連,便會生得是非,不如獨身來的痛快。一旦有了野心,想要滅了早就燃燒起來的火,幾乎是不可能了。
人間是苦。無論在亂世還是在太平時期,有人的地方就有争鬥。
哪有桃花源?終是尋未果。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女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