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結連理
先前帶她來此的宮人得令再度将之送出宮。下了雨,因而宮中本點着的燈火都滅了,他便提了一盞在前頭引路。
夜裏的庑廊黑黢黢的,夾着細雨,袖囊灌入風。
“大人是認不出在下了麽?”前頭的人忽然言。
“俞枳?”王挽揚顯然一頓,後又豁然開朗,而問,“如今你怎麽在宮裏頭。”
“那日大人走了之後,縣主就将我閑置在別苑,在那裏認識了一位趙大人,那時禦前正好有空缺,機緣巧合,在下便入宮做了侍從。”
王挽揚淺笑點了點頭,想着俞枳是劉暇的人兒,機緣巧合也都是劉暇自己的安排,只不過聽到了“趙”這個姓氏,心裏頭免不了又是一驚。
“這樣也好,比之從前做門客的日子,想必要暢快些。”王挽揚笑着道。
“是啊,總有一番用武之地了。”俞枳言語淡淡,感激王挽揚嘴下留情,誰人不知劉慕的門客與面首又有什麽差別呢。
不知是否是錯覺,王挽揚聽出了幾分心酸。這個人也是一樣啊,行動哪能任憑自己自主呢?就像聽憑風的扁舟,沒有槳,是根本劃不動的。
即便他行動自由,這個年歲也無法參軍了,更何況太平年間甚少征新兵士了。
“好好做呀。”王挽揚難免以過來人身份說上一句。撇去其他種種,俞枳縱然是在這場棋局風口浪尖的卒,但他還有存活下來的可能。而自己呢?即便是炮是車,但注定早就要被犧牲了的。
不如不争,争得累了到頭來還是白幹一場。
正如眼見劉暇宮中新添了幾位妃嫔,她也不會再放在心上。
劉暇則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以眼下的情景,他不能再多做什麽。
所謂的大婚,也僅僅是少數人心知肚明的大婚。
對外人來說,這只不過是兩國之間權力抗衡的一場微妙的和親罷了,因而場面自然要盛大恢弘,如此才能彰顯嶺國的國力,才能穩固兩邦之間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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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并無王挽揚從前想象之中的尋常酒筵,也沒有讓她餓着肚子空守在殿內的禮數。
外頭大臣賓客吃什麽,宮人自會端一小份進來,王挽揚腹中滿足,心裏頭也算得上是滿足。
只是胡思亂想自家父親弟弟卻沒能來看她的婚禮,有些可惜。不過轉念一想,王洛山是個要極面子的人,情感對他來講便是負荷,他才不會因此事而悲切呢。說到底王挽揚的無情都是像極了她父親。
劉暇有些醉了,穿了一身大紅喜袍,遣衆位宮人下去。
大殿之中燈火燦燦,将人的模樣照了個分明,墨色深濃的眼如璨星,哪知他的幾許迷離是故弄玄虛還是真的喝多了。
酒氣倒是不怎麽刺鼻,反倒是夾雜着一絲梨花的香氣,清清涼涼的,尤為沁人。劉暇晃到了埋頭吃食的王挽揚的面前,拉了凳子坐了下來,一手托了腮,彎着眼眉看着她,笑得清甜,說:“我這身好不好看?”
他的眼眸裏藏着月亮,泛舟于眼波,波瀾不興。
王挽揚嘴裏的肉還未吞下去,顧自己嚼着并未立刻搭理劉暇。那人卻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看着她碗裏的肉,籲了口氣,有些酸地道:“這麽好吃麽?”
放下了筷子,擦幹淨嘴的王挽揚點了點頭,敷衍他:“好看好看,好吃好吃。”
劉暇卻沒苛求,像是極為餍足一般,樂得很。
想來是真有些醉了呀,王挽揚湊近了他,用指尖劃過他半閉着的眯上了的雙眼。
看他喉結一動,聞他言:“将軍,緊不緊張?”
被他說中了心事,王挽揚手下的動作一頓:“看你倒是極為坦然,是不是習慣了就熟能生巧。”
“巧不巧,要等會你說了才算。”劉暇笑意不減,任由王挽揚用指背擦過他的顴骨,輕搭上她的手腕,輕輕摩挲,一派迷醉之色。
掌下牽引着脈搏,直通心底,一陣悸動,王挽揚非到一定時刻不會飲酒,此時此刻卻是被迷惑着雙手交纏灌了幾杯清酒,卻也不是淺嘗辄止。
心口發燙,燈火晃眼,将劉暇也映照得極為亮眼,即便被放在床榻之上,背着光依舊能将面前人兒的每一根眼睫都看得分明。
“太亮了。”擋着眼,小小地抱怨一聲。
劉暇遂将燈熄滅。
眼前忽的失了光亮,王挽揚卻是不大适應。看不清身上人的面色,耳邊驀然有小獸濕濡的舌尖舔舐。癢得她聳了肩,側過了頭,唇瓣卻是正好被落上了一個吻。
到底是還能嘗到一絲口舌之中的酒味,王挽揚輕輕皺起了眉,不太歡适這樣的味道。
殿內一卷清風,一地明月。
脖頸裏灌入了夜風,稍稍減低肌膚相觸之間的溫度與微微的汗濕。她身上一重,閉上眼,王挽揚雙手環住了劉暇的脖子,繼續沉溺于這個溫柔細致的親吻之中。
劉暇将王挽揚的頭發順到耳後,黑夜之中他的眸色卻是比方才更為光亮。
因渾身炙燙而解了衣裳,她光潔的肩胛□□在空氣之中,被一雙手掌護住,肌膚相觸,微微發顫。
扯下了劉暇自鳴得意的大紅喜袍,他春水般沁紅的眼角也并未褪去。
小小地啃了一口他耳下的肌膚,問:“你是不是塗了胭脂。”夜色之中面色依舊泛紅發燙。
“還未有這樣的情/趣,”劉暇呼氣聲漸漸沉重,落在王挽揚肩背上的手往下游走,嘴裏卻說,“你面上的脂粉,要讓我嘗個幹淨。”伸手點了她的唇,“這裏為什麽還那麽紅呢。”
“怪你吃得不幹淨。”王挽揚眼底發亮,仰頭又親上他柔軟的嘴,問,“這雙瓣撩過多少姑娘了呢?這點我承認,是不如你。”
從前他便嬉游花叢,往後亦不能保證僅有她一個。
是喜歡她呀,但她也并不是一切,其他的樂子或許還是不得不享的。
王挽揚就會敗人興致,分明方才氣氛極佳,她與他險些都要忘了過去的是是非非,專心于眼下的大事了。
“将軍承讓了……”劉暇試圖抛開繁雜思緒,沉湎于夜。
王挽揚佯裝歡愉,卻将他的面色盡收眼底,一一細琢。
不知何時睡去,也不知何時劉暇醒了離去。
王挽揚換好衣裳,用完早膳,便有人來通報,說是有宮嫔請安。
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王挽揚實在無趣得緊,也就給自己招來了麻煩。
前來叩見的妃嫔僅有兩人,王挽揚卻是記得早些年間應還有一位靈珑。
清穗故弄玄虛:“娘娘可知道這宮裏有幾位妃嫔?”
“你說這個做什麽?”王挽揚覺得這個姑娘頗為有趣,繞了幾個彎子的話都寫在臉上。
“娘娘聽聞過‘靈珑’這個名字麽?”
“叫這個名兒的人多了去了。”
“是個美人。”清穗打量着王挽揚的臉色說,“原先是昭王殿下的夫人,後來随陛下入了宮,論起輩分來我們應稱她一聲姐姐。”
笑話。
然而王挽揚是好奇,于是就問:“那現如今她人呢?”
“聽說死了。”清穗主動解答,将靈珑的事兒從前到後提了提,“她亦是可憐人,獨寵之後便是失寵。”話中之意倒是極為明确。
王挽揚懶得與其争,笑着說:“清才人此話說得有理,畢竟福兮禍所伏。”反倒是給清穗抛了個難以回答的題,“清才人覺得嫁入宮中是福麽?”
蹙着眉,絞着腦汁道:“受陛下恩寵是福,若是冷落了就是禍了。”話畢,卻覺得自己橫豎如何說都不是。
瑞香則是根本未将二人的話放在心上,也聽不明白,只是一心要替二位姐姐把一把脈,她的月石都拿去補貼家用了,因此今日根本沒帶什麽禮兒來見人。
小姑娘雖然話兒多,但不該說的地方便不會提起,何況王挽揚的病症本就細碎複雜,若是當初就留在南嶺身體狀況還能好些,而一回大齊身子骨與心境又受了折損,韓太醫都不能夠篤定調理治愈,她一個小小的醫女只不過是韓毓與侯止舟遣來記錄脈象的。
王挽揚雖然不去深究這靈珑的事兒,但心裏對之還是個疙瘩,總歸有些好奇,只是懶得去查尋。
聞宮人言這位靈珑三年之前便難尋蹤跡,說不定投井投湖,死了一了百了。
有人卻說性命要緊,看不通靈珑尋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性命沒了,又怎的東山再起。
聽了種種的傳言,唯一不知的,便是這位帝王的喜怒。
原來自己生活在這樣不辨陰晴的人的身邊啊,想想也是煩難,可自己亦是一個喜怒不定的人,算是彼此彼此了。
她不似劉慕灑脫,是喜好是憤怒,都一眼能捕捉。
“你同我皇兄既然都有意,為何不順理成章地成了這份親?”被如此質問也說不出道理來,在劉慕面前談論無論是什麽家國大義,還是兒女情長,都是笑話。
于是就心甘情願地在這皇宮,做劉暇的刀吧,太久不用是會鏽的啊。
與清穗一同告辭,瑞香臨走前瞧了一眼鮮衣如畫的王挽揚,念起她月前曾問過劉暇:“怎的那麽巧?聽人說那位王大人是要與南嶺和親了麽?”
劉暇輕笑:“這世上沒有那麽巧的事兒。”
從在巧玉園唱南嶺的歌兒再相遇開始,就不再有過什麽巧合。是刻意是蓄意,皆是悉心的謀劃,皆有幾分緣由與道理。
王挽揚不會不知道,偶然盡數是必然。
“想來陛下是極為歡喜王大人,不曉得王大人又何如呢?被人歡喜的話,會很開心的吧,也會因此而對那人産生好感的吧。”不谙世事的瑞香篤定而言。
“好感……或是有啊,”劉暇難得有些許的自信,“然而她的喜歡,就是對貓狗對花草的喜歡,無可無不可。”
她所執念的,都在大齊啊。
而今眼見了這位王大人,當下宮內的妃子,瑞香卻是一點都覺察不到劉暇所言的王挽揚僅剩的對他的那半寸絲縷的好感。
小姑娘不敢言,生怕是自己經歷得太少,看不懂他人之間的情誼,僅以為滿腔的熱血與沖動就是喜愛。
倘若王大人并非自願來南嶺,那麽陛下的這份喜歡到底還算不算得上是喜歡呢?若換成是瑞香自己,恐怕讓自己所在意之人過得幸福愉快才是喜歡吧。嘛,太沉重啦,小姑娘想得腦仁兒疼,不願再去多慮,反正不關她事嘛。
劉暇雖然夜裏不常在王挽揚這兒留宿,但若得了空閑,午後總會來與她一起用餐,令宮人搬出兩張躺椅,并排躺在殿後空庭的樹下,曬曬太陽小憩一會兒。
望着陽光下似是鍍金的面頰,王挽揚覺着這種日子過着像是提前到了耄耋之年。
閉上眼兒,但卻不知到底活不活得到呢。
作者有話要說: 卧槽!!!!我上個星期竟然上榜了!!!!出去旅游了連後臺都沒看一眼!!!
好了我死了(躺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