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歲相似
庭院落葉滿地。
踩在枯葉上,将它們堆掃起,笤帚劃過地,發出響脆的聲音。
侯止舟醫術了得,韓毓也極為在行調理,王挽揚因此能自己下床走上幾步路了,雖然依舊有些吃力。
前幾天收到了大齊來的書信,王洛山在信中說是祖母受了寒,身子骨日漸不佳。王挽揚這才想起滞留南嶺多日,自己連一封家書都還未寫。
看王洛山用詞拳拳,王挽揚好似能描繪出一幅家中修睦,一派和氣,父慈子孝的場面。但實則不過是以此來催促她盡快回大齊。
恐是樓烨因王挽揚此次受得傷而心生芥蒂。
大抵在揣測究竟她是否跌下了馬,是故意為之還是他人授意。
啊這讓王挽揚又怎麽不動聲色地回答呢。
喚來了婢女在一旁研墨,提筆蘸墨,扶着腰,随意寫了幾句,字數也湊不到許多,最後言明了如今還無法端坐起來,寫書信亦是頗為麻煩,又不好讓他人代筆,于是就先報個平安,等能坐車了,傷愈了就立馬歸大齊。
午後燕雀偶有鳴叫,從屋檐上跳到碎瓦上。吹幹了墨字,方讓人将此寄出,院子裏便來了稀客,又或者應稱之為主人。
住了人家的宅子那麽久,卻是第一次遇見宅子的主人梁王。
紫衣绶帶,玄色深衣,兩鬓微白,不怒自威。
“恕微臣無法行禮。”王挽揚拿捏不好分寸,畢恭畢敬地點頭,人卻靠在椅背上,身後又塞了兩個方枕。
“無妨,在南嶺疆境以內受了傷,叫遠道而來的大人吃了這番苦,實讓本王臉上蒙羞。當日擊你下馬的一夥獵匪,已被捉拿入獄,大人可放心。”當真是獵匪麽,始作俑者這麽悠然自得面不改色地說出蠱惑人心的謊言,王挽揚自然是不敢當面質疑這句說辭。
“摔下馬之後,微臣便疼昏了過去,醒來便發現在殿下宅邸,如若不是梁王出手相助,這條腿或許也是保不住了。”說起來諷刺,兩條腿竟都是在南嶺受了創,王挽揚下意識地摸上自己右腿的膝蓋,“如今叨擾多日,實在過意不去。”
而又看向這位攝政王的面容,依稀尋摸出了半點恰似劉卉亦或是劉慕的影子,想來到底是骨血裏糾纏的,不是說斷就能斷的。只不過,自劉暇登基以來,許久再無聽說過那位王爺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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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道:“養病安靜極為要緊,小女才是打擾了王大人的清修。”
“梁王殿下不必如此說,縣主頗為和善貼己,而南嶺的醫術亦是了得,要不了幾日,想是便能痊愈,至今都多謝款待了。”
“大人又何須見外?”梁王嘗了一口婢女剛泡的茶,将茶盞放在一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皆是家。如今五洲一統,更沒有什麽南嶺亦或是齊國之分了。”
正當王挽揚還在揣測這句話的用意時,梁王卻是又抛出另一句讓人詫異萬分的說辭來:“王大人眉眼極深,身量亦是高,若換上南嶺的衣衫,走到街上,也不會被看做是外邦人。”
王挽揚笑了笑道:“但倘若一開口,大概就要露陷了罷。幼時娘親曾與我說,南嶺人說話都似唱歌一般。我講話都生硬得很。”
“令堂的這個說法亦是頗為有趣。”梁王顧自喃喃,又擡面問道,“多言一句,王大人可認得方畫戟?”
王挽揚則一下子懵住。
這個名字又豈是耳熟,自幼時便一直耳濡目染的三個字,正是她母親的名諱。
無論是遺留給她的刀劍也好、兵書也罷,甚至連木刻上都寫着“方畫戟”三字。當年不知事時,還笑自家娘親道:“當他人不識貨麽?這些砍人的刀與劍又怎會是方天畫戟。”“刻了字的我哪會賣,你有空幫我将那箱子舊劍搬進來。”“不想搬。”“那就拖進來。”
“梁王殿下為何如此問?”王挽揚及時掩藏住自己恍惚的神色,卻早被梁王瞧在了眼底。
輕笑兩聲,“我與方将軍相識多年,覺得你與她,面容頗為相像罷了。”
王挽揚瞬時懂得了梁王話中意,此番點撥,不就是直截了當地告訴她,梁王谂知她的身世麽。
“她……是誰?”王挽揚只得裝癡作态,擺出一副不明就裏的模樣。
“不認識無妨,本王只是興起了問問。二十餘年了,你又怎麽會認得。”梁王唇角一彎,吹了吹茶。
秋夜裏頭有些涼,細竹吟風似微雨。
早晨才方掃幹淨了的青石地面上,又堆了一地的黃葉。
待韓毓提藥箱來了梁王府,入了這座院子,便被王挽揚拉住,見她面色懇切,卻小聲地問:
“韓太醫你先前同我說的南嶺‘女将軍’叫什麽名兒。”
韓毓上下瞧了她一眼,“不要總是站起來走動,還未到時候,”将王挽揚送回床榻之上,跪坐了下來,将藥箱打開,望着器具與藥奁道,“誰與你說了什麽?說你長得像她?”
“诶?”王挽揚沒料到她能一猜就中。
“簡直一模一樣。”韓毓劃了火折子,點了白燭,擦洗了銀針之後,用拇指與食指輕捏住針尾,放在火苗外焰上轉動,又将之用蘸了酒的棉抹幹,“自然會被說。”
“今日梁王來過了。”王挽揚猶疑着,卻還是與韓毓道了此事。
正撩開了王挽揚的單衣,聽了此言韓毓下手不小心稍微一重。王挽揚吃痛看了她一眼。
替王挽揚拉上衣衫,她坐了回去,嘆了一口氣說,“你娘親當年被貶黜的令正是梁王下的。”
“因為……什麽?”王挽揚問了同初次見面一般的問題,別無二致。
“你說因為什麽?”韓毓舀了一勺膏藥,塗抹在紗布上,反問。
王挽揚因韓毓有些诘責的眼色而噤聲緘默。
夜裏落了雨,點點滴滴,地面上濕潮膩膩,讓人邁不開腳步。喚了聲叫來婢女,讓她們把窗戶關上,王挽揚望着搖曳的燭火光,聽韓毓道:“你與陛下的這份關系不妙。”
“我曉得。”
“等腿好了就回大齊吧。”
“韓太醫你不要現在就下逐客令了啊。”王挽揚輕笑。
“會自己上藥麽?”韓毓卻是聞。
“诶?會的吧,這麽多天看下來了。”
“今晚無論是不是我與陛下去說,他都應知曉了梁王與你的談話。這幾日侯醫丞也來不了,如今他被雪藏,是在編寫醫經。以梁王生性多疑的性子,恐是過些日子,我也無法再入這梁王府。你且放心,會換其他的醫師過來。若持續用之前的湯藥,傷是一定能治好的。”
“如果回了齊國,你要會自己用藥,除非能假以他人之手。看不懂的地方要與我說,”韓毓幫王挽揚纏上了最後一圈的紗布,打結紮緊,“你是畫戟的女兒,撇去從前的戰事的種種,南嶺也算是你半個故土了。可惜若要在南嶺,就皆是是非,還不如歸去。”
“我自然是要回去的,并沒愚鈍到偏要留下來……他也未有強求。”離了誰又不是不能活。生死相許,哪能有如此荒唐?
若要王挽揚待在這南嶺,這才當真算是一個極大的笑話。憑借這樣一個的“挽南将軍”身份,又殺了南嶺千萬的軍士,此處的廟堂又怎麽會容她。更何況,劉暇身居此位更是特殊,左右都受了牽連,豈不是渾身更不自在?
她是極其不願曝光與衆人睽睽之眼的,與劉暇再有任何交情,與她所思所想皆是背道而馳。因而真真切切從來都沒有過居于南嶺的念頭,且自始至終于男女私情是有些不屑的。
以為朝堂、百姓、官署、商賈方為大事。
而劉暇若願意,整個皇城的姑娘都是他袖中之物,何必要王挽揚不可呢。
韓毓暗嘆劉暇雖早些年冒天下之大不韪納了那位妃,但從此之後也卻僅此一位,那位靈珑此後也因他的“厭舊”,被放逐冷宮。雖百官心有所怨,卻也不敢上谏讓劉暇充盈後宮,全應因為梁王從未提起,自然不敢有人輕易進谏。
但倘若王挽揚手中确有方家的五州圖,劉暇娶她入宮,則異議大抵能減少一些。但與王挽揚相處以來,她顯然連她娘親方畫戟是南嶺的女将都不知曉,又怎會知道那份圖呢。
王挽揚垂了眼,又道:“韓太醫曉得宮中有在吞食寒食散的麽?”
似是有些驚異,卻恍然大悟,韓毓道:“宮裏從來不讓用這樣激猛的藥物,唯一經手的僅有劉慕縣主。”不知要不要在她面前碎語,韓毓遲疑地講了句,“拿出去的散是縣主要己用。”
王挽揚看了韓毓一眼,感嘆劉慕“倒也是好興致。”豢養門客,以身做餌,既然不在意這禮俗,劉慕自然是玩樂得暢快。
想她從前被趙潛勸一句可收幾個面首入府,也被她知羞地否決。王洛山鐵定是不會首肯的。而劉慕卻大膽如斯,想來梁王應是不來管束她罷。又或者,是梁王無法管束。王挽揚稍許有些羨慕,卻非就事論事。
“但應早有人調制好了的丹藥承給陛下了,及時去熱毒,總會無恙。”韓毓不再說什麽,卻覺劉暇與王挽揚這二人亦是頗為有趣。
一者固執己見地在京都裏頭築戲園子,鑽了空子為了人出去唱一出,心口不一;另一人面上總挂不了悅色,語言之間也多有唐突,卻依舊細心體貼得很,口是心非。
作者有話要說: 王挽揚V:劉慕可真會玩啊 害怕
劉暇V(一勾手指):我們也可以玩玩
王挽揚V: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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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突然被導師告知5月20號左右答辯了……
根本沒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