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弄璋瓦
兩人共騎一馬,在街上倒是有些惹人眼了。但王挽揚不說什麽要下馬,劉暇懷有暖玉,自然也覺得不必多此一舉。
本是想将她再送回府上,可王挽揚卻交代道:“既然出來了,就再晚些時候回去,沒上街一個月也有餘了。”她的背依舊挺直,與劉暇慵懶的坐姿隔開了許多距離,說道:“你要還不适,我們就找一處休息一下。”
避開了街市,劉暇将馬往城南的松林道上騎去。
王挽揚轉頭望向他,顯然是不曾知曉京城裏頭還有這麽一個去處。
劉暇環過王挽揚的手,牽住缰繩,信步任馬踏過長道。遠處官學弟子們三三兩兩結伴,想來是在學騎射課。而王挽揚眼尖,一下子認出了王岑。
偷偷溜出來還與劉暇在一塊,王挽揚心下的不安适作祟,下意識地讓劉暇跑遠了去,為的是回避那群官學弟子的目光。
“你們瞧那不是巧玉園裏頭的戲子麽?”王岑身邊的學生子看到了劉暇的那匹馬。
一少年郎駕馬在前頭:“你們可知曉他不是一般的名角兒。”
“那還能是什麽?長公主的新寵?”幾個人不正經,樂呵呵地起着哄,“你們看那馬背上還有個姑娘是誰?”
“哪能是長公主啊,身量看上去比她高上許多。怪眼熟的,是誰啊?”與王岑交好的弟子不明就裏,随意地猜測,問着他。
王岑循着他們的目光,定睛一看,頓時慌了臉色,硬是不願摻和進去:“我哪知道。”
為首的少年郎禦馬,蹬了蹬馬镫,回頭道:“他可是南嶺的世子,早年入了質的。”
王岑聞言猛地勒住了缰繩,而聞衆人暗暗地驚呼,紛紛想不明白此人為何要做那戲子。
“你怎麽知道?”王岑問。
“我兄長是禮部的,自然與這些外邦質子有所交集。”
還不等少年們多多議論,就聽到太傅喊他們回去做射箭穿楊,幾個少年悻悻而返,想着好不容易溜出來尋着空閑,又得平白枯燥地拉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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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瞧見了那幫學生?”劉暇身子往前湊了湊,與王挽揚道,“那個是你弟弟?”
“啊是。”她點點頭,被劉暇拆穿了。
“做賊心虛了?”劉暇輕笑,卻牽動了喉頭,輕咳了幾聲。
也的确如此。“我爹爹禁了我的足。”王挽揚眼色顯了擔憂,卻心口不一地掰開劉暇握着缰繩的手,自己牽上了馬缰,“為的是杜絕與你的來往。”
劉暇瞧了瞧自己空出來的雙手,抿了唇,捏住了王挽揚的腰,喑着聲音道:“那你怎麽還與我共騎一匹馬。”
王挽揚沒拒絕他的動作,由着自己肆意驅了一會馬,也不在意會不會被染上風寒,“能由着自己性子來的時間不多了,有些時候他的話也要聽的。”
劉暇心一頓,卻好似滿不在意,眉梢染笑地道:“這麽說将軍這次是篤定決心要嫁顧堯了?”說到後來,聲線卻無法由自己控制地啞了下去。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與你承諾在先,我說了選你。”王挽揚将馬靠右駛,回首用指腹碰了碰劉暇微微腫起的咽喉,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轉過身又牽好了缰繩,“你就不必反複試探。”
大概這個人和她一樣,長久地沉浸于晦暗之中。
久到以為現下所捕捉到的一絲螢火,也将轉瞬即逝。即便不會消逝,可自己又是否能憑一己之力保存這點光亮呢?
他從不安心,也并不放心。
王挽揚在酉時之前回了府,與一家子人用完了晚膳。
正欲起身走,卻被祖母嚴詞問道:“今日下午挽揚你做了什麽?”
聞言一頓,王挽揚調準了一時的慌亂,聲音緩慢而又清晰:“在府裏散了會步,覺着前些日子太頹靡,于是曬了曬春光,還将箱底的刀劍洗了幹淨,又牽了青駒刷了刷鬃毛。”
祖母聽她這般有條不紊地回話,一時的迷惑與愠怒都消了散,便信了王挽揚所言,眼有責怪地瞟了一眼王夫人,又道:“挽揚你如今要注意身體,莫還要整那些刀刀劍劍的,學學阿岑多通些書學與算學,或是與士族的姑娘們一道玩玩,多交談交談,也不會被人聽了你的名字就當做野蠻。”
這點程度的話語,令王挽揚激不起怒意,一再地吞聲,平和地笑道:“孫女兒知道了,将将吃了有些多,恕想先離了桌消消食。”
也無人相留,揮了手讓她走,客氣地道一句早些休息。
回了院子,王挽揚一一收回了擦了一半的刀鞘,起身卻見王岑在院門暗處,不做聲地站了好一會。
見王挽揚發覺了他,王岑望了一眼她手下的動作,道:“我可以進來麽?”
“這是你自己家裏,”王挽揚停了腳步,對遲疑的他說,“想進來就進來。”
王岑走到院子中的石圓桌旁,看向她說:“今日下午我在松林道上看見你了,和那劉暇一起。”
“嗯我也瞧見你了,”王挽揚猜到了王岑的來意,坐下後又擡頭看了一眼猶疑的弟弟,“想說什麽?”
“你不該蒙騙祖母,”王岑不敢看向王挽揚的眼睛,“爹爹禁足雖不可取,但他想讓阿姊你順利出嫁,這也是情理之中的。既然已有了婚約,我想一個姑娘家就不該再與其他男子在一塊,要是被人逮着話柄,今後要被人數落和笑話的。”
“阿岑長大了啊,”王挽揚淡笑,既然被戳穿了,她那點僅有慌亂便消失無蹤,而講出了王岑心裏頭所隐秘的話,“說的是有理,若我行為不端,不光是我自己要被人笑話,這王家府裏的人都要丢了臉面。為了能讓阿岑你在士大夫子弟的圈子裏好好混着,阿姊我就應該學會不讓你們蒙羞。”
被這般說道的王岑心下憤懑,只覺得滿目的羞憤:“你說話就不能好聽一些?我縱有私心怕被外人指指點點,但對你無半分恨意,你為何要似仇人一般待我?”
“我時常控制不住自己的破脾氣。”王挽揚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掐了一下自己的腿,吸了口氣,“這也都怪我自己,我的錯。”垂目,想着當時為何不管不顧地同意上那戰場,如沖鋒陷陣的無頭蒼蠅一樣,最終都被鐵門擋了下來。
王岑見此,出于好心地娓娓道:“阿姊你為什麽要這樣憤世,開開心心地嫁人,與家人好好相處,讓爹娘享天倫,有什麽不好?你如今的反抗心理,好似束發時的少年郎般不可取,只是一味無理地違着爹爹的意思。”
王挽揚張了張嘴,遲疑了半會說:“你叫我如何開開心心,即便是不讨厭顧堯,但我仍心有沖撞。若是換做是你,你願意娶一個像我這般肆意發脾氣的人麽?”
“或許顧堯沒覺得委屈。”王岑皺了眉思量。
“可是我委屈。”王挽揚深呼了一口氣,“我做的是不對,但并不意味着我萬事都僅能順從父親。他想要加重擔于顧堯盡管加好了,那又與我有何相關呢?我從未說過要嫁人,是不是只有嫁了戶順當人家,你們今後提起我的時候,方不會覺得面上無光?”
“兩全其美的事兒有什麽不好的,爹爹為你選的人也不壞。”王岑急了,勸解說。
“這樁婚事不是我的,而是他們的。我厭惡處于自己盡了力地說話卻平白無用的狀況。”即便是棋盤上的棋子,也不要半點行動能力都沒有,一點自己的主見都不準有。
王岑說不過王挽揚,還想再試着說服一下:“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素來就是這麽個道理。”怨聲搬出了三從四德。
“所以我們并不一樣。”王挽揚眼裏凝着酸楚,卻用力忍住不落。
生男弄璋,出女落瓦。
紡錘與美玉的價值并不相當,這歡喜程度更是天壤之別,又何以相提并論?
一個是嫡子,如衆星捧月。一個是庶女,似心間利刺。一個身體康健,無所挂慮。一個瘸了半條腿,憂思深重。
王挽揚約莫是一點污漬,光禿禿地在白紙上,怪是難看的,正巧他們要作畫,就在她這點墨漬上落了筆,想要化腐朽為神奇,但即便是遮蓋,污漬卻還是在的。
王岑無壞心,但他卻不會理解王挽揚心中所想,身為男子也好。學理講道也罷,因為他不必背負這樣的苦楚。
趙潛的那顆腦袋在城門上懸了還不到一個月,戶部接替的李濟就翻出一本舊賬,私下裏呈遞給了聖上。沒了趙潛,王洛山則一時風頭正長,但他谂知不可繼續強硬,也不再拉攏新人。聖上遵循新任的戶部尚書李濟意見,将燕江的水利交由顧堯核算度支銀兩。這聘禮都還未下,顧堯便奔赴燕江中游,與王挽揚的婚期因此而推延。
此後的三個月內,樓烨擢升了兵部的晏歸與吏部的柳尚春,讓他們嚴查趙潛餘黨,選了新上任的官員替換舊職,将年紀見長的餘孽遣送還鄉,再不參政。而待燕江淩汛褪去,聖上又一紙令下,讓顧堯常駐胥州,這麽一估計,約莫要五年時間方能回京。因而顧堯與王挽揚這事兒,算是黃了。
李濟雖曾在趙潛手下待過,但為人正直,并無糾入黨派之争,深受樓烨看重,而那本舊賬算是趙潛留下的。顧堯向來兢兢業業,可樓烨為撇清王洛山的羽翼,覺察其不宜久留于京城,方是遂了趙潛本用來牽制王洛山的法子,才下了此調令。
作者有話要說: 活力更新榜上是不掉收藏就萬幸是嗎
嗯上章寫死一個人(對蔔起
趙潛V:殺青麻煩結賬
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