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鬥笠人
風動僧袍,明鏡大師瘦小的身軀此刻屹立如山,在黑夜裏顯得格外偉岸。
他不以為意地微微笑道:“再玄妙的掌法都不過是下乘之學。人生在世諸多苦惱諸多罪業,唯有放下所有,無私無欲,方才是真正的了不起。”說到這裏,他別有深意地向躺在地上的楊恒投以深深一瞥。
楊恒見他直到這時還不忘點撥自己,心下不禁感動,暗道:“如今之計,我一定要盡快打通經脈,才能襄助明鏡大師一臂之力!”
想到這兒他又是一呆道:“為何明鏡大師現身後,我腦海裏轉來轉去的念頭都是在替他擔心着急,全然忘了娘親的安危?”
楊恒隐隐覺得實因明鏡大師高風亮節行事端正,實令自己折服,縱然眼前他是與娘親立場相反,可于心底裏絕不希望他出事。
一旁的大魔尊道:“大師,我不是來聽你傳經布道的。今日之事,你待怎講?”
明鏡大師沉默須臾,輕輕一聲嘆息道:“本門中竟潛藏貴宮的卧底,老衲卻懵然不知,着實愧為一宗之主。”
他凝目望向鬥笠人道:“師弟,你雖蒙住臉面改變嗓音,可終究朝夕相處同門百餘年,老衲還是能猜出七八分來,只是,我不敢相信竟會是你……”
鬥笠人似不為所動,鼻子裏低低哼了聲再不言語。
明鏡大師臉上泛起一縷悲憫之色,說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老衲相信你一時失足必有苦衷,此刻改邪歸正為時未晚。”
鬥笠人這才開口道:“雲岩宗未必就能代表正道,滅照宮的所作所為也不一定盡是惡行。虧得師兄參禪百多年,心裏頭卻對正邪分際,放不下、看不破。”
明鏡大師雙掌合十低誦道:“善哉,善哉,師弟此語誠為金玉良言。你若要走,老衲也不相攔。只是真源乃本宗弟子,卻不可強行擄走。”
大魔尊搖頭道:“楊恒是老宮主的嫡親孫兒,祖父想見自己的孫兒,此舉天經地義,可由不得旁人置喙。”
明鏡大師微笑道:“施主所言也不錯。莫如解開真源的禁制,由他自己作出決定。假如他願意随兩位而去,老衲絕不阻攔。”
大魔尊道:“大師明知楊恒對老宮主成見甚深,卻還要他來作選擇,擺明了是不想讓他們祖孫相見。看來,你我是談不攏了。”
明鏡大師道:“莫非施主打算用強,就算你能帶走真源,也無助于他們祖孫和解。”
大魔尊眉宇微挑道:“這我不管,只問你一句話——放不放行?”
明鏡大師情知這一戰在所難免,當下深吸一口氣,一雙大袖鼓蕩如風,腰間袍帶逆風飛揚,朝前筆直飄出,默運佛門玄功道:“老衲有僭了!”
鬥笠人見狀沉聲說道:“魔尊不可大意,明鏡師兄的薩般若心法已修煉到了第八層!”
楊恒聽他出言提醒大魔尊,心道:“這家夥為何不直接出手,卻要我娘親接戰?是了,這逆賊自知修為遜于明鏡大師,獻醜不如藏拙。”
大魔尊不為所動,雙目邪光暴漲,渾身上下像是燒起來一般冒出縷縷淡紅色光霧,尤其一雙手掌赤紅如丹,隐隐溢出寸許長的光焰,情形極是詭異駭人。
明鏡大師立生感應,暗自蹙眉道:“這分明是上代魔教長老鶴駕空的獨門魔功‘焚鼎熾罡’。曾聽殷掌門說起當日之戰,她面對神會宗四大高手就施展出天羅神掌、羅浮魅影諸般奇學,修為之駁雜、功力之高強世所罕見。楊惟俨卻從哪裏尋得的此人?”
雖然兩人還沒交手,明鏡大師只一看大魔尊身上散發出的懾人氣勢,即知對方實為自己前所未遇的強敵,較之仙林公認的七大超一流卓絕人物亦不遑多讓。
自己的修為固然比袁長月高出一籌,甚或尚在殷長空之上,但和大魔尊正面硬撼,亦殊無必勝把握,更可慮的是一旁還站着個鬥笠人,若是在兩人激戰中突施冷箭,又或徑直襄助大魔尊上前夾擊,這一戰自己無疑兇多吉少。
想到這裏明鏡大師已有所決斷,身軀微仰避開對面迫來的殺氣鋒芒,左手暗扣一支雲岩宗特制的信炮,運勁一彈“嗖”地射向高空。
鬥笠人欲待阻止已是不及,低喝道:“不好,他在召集同門!”
不需他解釋大魔尊也能猜到明鏡大師發出信炮的用意。在對方振臂發射的剎那,靈覺敏銳覺察到明鏡大師左肋露出的破綻,施展出羅浮魅影一溜光影掠動,如赤紅色的光飙般欺近到他身側,拍打出數十道虛實莫測的掌影湧向他的左肋。
明鏡大師也已料到自己一發出信炮大魔尊必會趁虛進攻,故而對方身形甫動,他的右袖已然拂出,在漫天殷紅色的掌影中準确尋找到真身,“砰”地迎空交擊,登時幻影盡消,雲岩大袍袖亦是翩若驚鴻蕩飛開去。
“轟!”
這時才聽到頭頂上方信炮的爆炸聲,金色的煙花在夜宵裏盛綻開來,旋即在十數裏外又有第二支煙花亮起,如烽火傳訊般迅速傳向峨眉金頂。
“轟隆隆——”
又一聲春雷炸開,瓢潑大雨随着狂暴的夜風傾盆灑落,瞬間山野中一片雨霧蒙蒙,幾看不見數丈外的人影。
好在楊恒和鬥笠人目力皆佳,尚能勉強看清楚場中二人打鬥的情形。
大魔尊雙掌赤炎翻飛,招招不離明鏡大師的要害,明鏡大師只以無诤佛掌應對,穩守門戶不落下風。
大魔尊眼見掌法上壓制不住對方,驀地亮出一對屠佛尺,烏芒銳嘯卷蕩着一蓬豆大的雨珠襲向明鏡大師胸口。
明鏡大師凝念振臂,從袍袖中取出一柄淡金色玉如意,上頭雕有三片金葉,暗喻佛法僧這空門三寶,向上一迎,撥開屠佛尺,跟着側身搶前還了一招菩提九劍中的“靈山問經”。
楊恒望着娘親與明鏡大師短兵相接,一顆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口,也不知心裏該偏向誰才好,卻見那鬥笠人伫立在廟門前袖手旁觀,不知何故一直沒有出手夾擊。
他粗粗估算,此地距離萬佛頂不過百餘裏,雲岩宗的高手只消禦劍而行,刻把的工夫就能趕至,屆時娘親勢必陷入圍困,即便有鬥笠人相助也插翅難逃。
然而要想她盡早脫身,勢必要先将明鏡大師擊成重傷,這樣的結果又非自己願見。
此時此刻楊恒五內如焚,痛恨自己無能,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
突然場中又生變化,明鏡大師的招法一變,陡地換作一套“蓮華功德杖法”。
想這“蓮華功德杖法”,源于雲岩宗開山祖師介良神僧涅盤之前霍然開悟的一門曠古奇學,其杖法真義源自《華嚴經》中的“柔軟慈心根,無上大悲莖;功德葉智華,持戒為妙香”的四句經文。
杖法施動開來以大慈為根,以大慈為莖,以功德為葉,以智慧為花,講求以柔克剛綿裏藏針,暗蘊無限悲天憫人的大慈悲襟懷與看破紅塵的睿智之心,實乃一切邪魔外道功法的天生克星。
初時三五招大魔尊尚未感到有何異常,可不知不覺中眼前諸相幻生,殺氣消退魔功受挫,一時間心神恍惚招法凝滞,好似被一根無形細線牽引着亦步亦趨,全然落入被動挨打之局。
楊恒見得娘親險象環生,雖明知明鏡大師為人寬厚慈悲,從不輕易殺生,可激戰之中刀槍無眼,誰又能保不出意外?情急之下丹田猛然一熱,終于釋出了一縷若有若無的薩般若真氣,冉冉向上蒸騰,但要打通全身經脈,卻仍需要一段時間。
突聽鬥笠人沉聲喝道:“若欲求除滅,無量諸過惡;應當一切時,勇猛大精進!”
楊恒知道鬥笠人念的是出自于《華嚴經》中的四句偈語,意思是說人在任何時候都應保持勇往直前的信念與毅力,盡量避免随時可能發生的無量過失。他這時念誦此偈,自是為了指點大魔尊應對之法。
果然,平和低沉的話音一俟傳入大魔尊的耳際,她的目光登時一清,微現急促的呼吸也漸漸平複下來,右手屠佛尺幻動出三道光影罩向明鏡大師胸口,招式輕盈飄逸如天馬行空飄飄欲仙。
“雪峰派的‘雲龍三現劍法’?”明鏡大師微咦一聲,腳下步罡踏鬥“叮叮叮”三杖架開屠佛尺。不防大魔尊左手的魔尺旋踵而至,同樣用的是劍招,可招式路數卻與雲龍三現大相徑庭,竟是神會宗的鎮門絕學天演八訣。
明鏡大師身為一派宗主見聞廣博,自是識得這套奇門劍法,禁不住又吃一驚道:“她怎能雙手同時施展兩套截然不同的劍法絕學?”
卻不知大魔尊由八道劍仙元神所煉化,莫說一心二用,就是三用、四用乃至七用八用又有何不可?只是以往所遇敵手縱如殷長空這般的正道翹楚,于修為上也遜色一籌,壓根不需要她耗費心力施展獨門絕技而已。
虧得明鏡大師已從殷長空等人口中知曉到大魔尊的魔功詭異,才不至于像神會宗的四大高手那般被打得大敗虧輸。
他頓時凝定禪心左掌一記無诤佛掌拍出,以拙對拙以慢打慢,“砰”地接下了這一尺。
表面看來大魔尊同使兩套絕世劍法,氣勢淩厲變幻無方,已将明鏡大師壓到了下風,可對方百多年的佛門禪功豈是易與?沒有兩三百個回合休想分出勝負。
那始終坐山觀虎鬥的鬥笠人委實沉得住氣,無論場中戰況如何的天翻地覆,就是守在廟門前紋絲不動。
可楊恒心知肚明,這鬥笠人即已身分暴露,便絕不會容許明鏡大師活着離開土地廟。除非他善心大發知錯悔過,向大魔尊倒戈一擊,可那樣一來娘親卻又危險了。
他的心裏七上八下,只想道:“我只要能打通經脈起身往外一逃,娘親勢必來追我,這樣他們想打也打不成了!”
也是天從人願,忽地楊恒膻中穴一暖真氣叩開禁制,汩汩綿綿流向雙肩,楊恒心下一喜,又警醒道:“我可不能露出馬腳,萬一教鬥笠人察覺可就前功盡棄。”
正思忖間,廟裏猛然響起大魔尊的一聲長嘯,屠佛尺射向明鏡大師面門,身形朝後飄飛。
明鏡大師手揮三葉玉如意蕩開屠佛尺,頓感一股濃烈的殺氣激射而來,令得他心頭遽然一震,全身如墜熔爐透不過氣來。
再看大魔尊發絲如旌旗飄揚,在空中化作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體內進綻出刺眼的暗紅色強光,便如一輪紅月籠罩全身,櫻唇輕動念誦真言,雙手平展腹前捏做劍訣,将屠佛尺緩緩托起升向頭頂。
“本門的‘金身羅漢訣’?”明鏡大師平和沉靜的面容終于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驚駭,實難想象大魔尊竟會參悟雲岩宗四大佛門禦劍訣之一的“金身羅漢訣”。
盡管對方是以焚鼎熾罡馭動此訣,可顯現出的心法劍訣,分明就是出自雲岩宗的正宗傳承,若是外人伺機偷學不得要領,也只能是東施效颦,學步邯鄲。
但這又怎麽可能?盡管明鏡大師早已知曉大魔尊通曉正魔兩道數家絕學,此時仍情不自禁地驚愕道:“難道她曾是在本門修行了數十年的嫡傳弟子?”
也難怪他會做此想,畢竟禦劍術對個人的修為要求極高,禪心不到功力未滿,縱有心教學亦只能望洋興嘆。故此連本屆的四小金剛中,也無一人有緣修煉雲岩宗的四大禦劍術。
由此可知要想在雲岩宗中循序漸進,修煉得金身羅漢訣,除天資極佳之外,至少也需二三十年的勤學苦修。
但眼前的大魔尊擺明了是楊惟俨近年來搜羅到羽翼下的魔道巨孽,哪裏有可能在峨眉山修行過?
這時他也不及多想其中關節,薩般若真氣流轉周身抵禦着侵襲而來的殺氣,一顆禪心迅速晉升到無我無物的空明之境。
一蓬柔和醇正的淡金色光霧彌漫開來,與紅色光瀾迎頭激撞,爆發出密集如雨的“劈啪”脆響,激得滂沱大雨四散而逸,赫然在場中形成了一塊超過十丈方圓的真空。
“娘親——”一瞬間楊恒的喉關霍然疏通,下意識地大叫出聲,明白她定是等不及按部就班地與明鏡大師分出勝負,為搶在雲岩宗高手趕至之前結束激戰,竟不惜率先發動禦劍訣與對方立決生死。
這時候她和明鏡大師均已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除非其中有一人命喪當場,誰也不能主動收手。
縱然明鏡大師慈悲心懷,不欲與大魔尊拼得玉石俱焚,情勢亦由不得他了。
楊恒拼命催壓真氣想疏通雙臂經脈的禁制,可時不待人!眼看着明鏡大師也祭起了雲岩宗四大禦劍訣之一的“自我圓融訣”,三葉玉如意嘀鳴升騰,在頭頂上幻放出一圈圈連綿不絕的金色佛光,最終的決戰已然一觸即發,他的心直似撕裂成兩半,實不知自己該如何才好?
臉龐上濕潤一片,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的呼喊被四周咆哮鼓蕩的罡風無情湮沒,廟內的三人亦全不知他這一聲“娘親”究竟是為何而發?
“呼——”屠佛尺倏然隐沒在虛空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尊閃閃發光的羅漢虛影,層層疊疊星羅密布于夜空之下,如山如海浩蕩雄渾,向着明鏡大師轟到。
“轟——”一記驚天動地的巨響聲中,兩股沛然莫禦的龐大力量狹路相逢,合力綻放出奪目的流光溢彩。土地神像、供桌、牆壁、門窗,乃至廟外的森森古木都被這無堅不摧的罡風光瀾吞噬,剎那間片瓦不存。
楊恒的身子也被抛飛起來,強勁的氣流在身周呼嘯跌宕,不斷沖擊着他的軀體。卻看到數百尊羅漢光影如江海般滾滾奔流,吞沒了天地間所有的色彩,撕開一道道金色光圈朝着明鏡大師不停迫近。
然而越向裏去,金身羅漢訣受到的阻力便越是強大,前排的羅漢光影“砰砰”爆開幻滅無形,後排的旋即湧上,源源不絕仿佛無有窮盡。
“阿彌陀佛——”明鏡大師蒼老的面容上波瀾不驚,一身大紅袈裟往後飛揚,顯是禁受不住迎面的劍氣催迫,漸落下風。
驀然間他頭頂的那柄玉如意上三朵金葉齊齊爆綻,散放出炫目的圓融光華,瞬間在半空中幻化成三片柄莖相連朝外擴展的巨型光葉,宛若風輪般輕輕旋轉庇護在身前。
“呼呼呼——”如飛蛾投火,如泥牛入海,赤紅色的羅漢光像甫一接觸到金煌煌的佛光寶葉上,即刻融入其中,不知所蹤。
大魔尊面色一變,加緊催動焚鼎熾罡,馭動屠佛尺再次幻生出數以百計的羅漢光影,卻猛感胸口一痛,體內魔氣頓顯凝滞紊亂。
原來那日在長白山下她截殺桐柏雙怪,引來厲青原拔刀相助,一番激鬥之下盡管将厲青原打成重傷,可自己也被厲青原祭出的九天金烏輪擊中受傷。
可眼下大魔尊為求速勝全力施為之下,終于激發出那點舊傷,說來也是微不足道,只需稍作調息便可複原,但此時此刻竟成了致命大患!
明鏡大師立生感應,卻只當是大魔尊功力催得太狠,一時出現岔氣。他暗道聲“慚愧”,心想:“若非這柄三葉玉如意的神異靈力,老衲只怕已然落敗,此人的修為委實可怖可佩,難怪殷掌門等人吃了大虧。”
心念微動間,三葉玉如意已趁着大魔尊氣焰受挫之機自然而然反擊過去。
金光圈如漣漪般波蕩鋪展,滌蕩去一尊尊羅漢光影,那三片佛光寶葉似花一般朝中間徐徐合攏,罩向大魔尊頭頂。
“哧啦啦,哧啦啦——”勝負之勢彈指逆轉,大魔尊的身軀在空中風雨飄搖,袖袂被劃過的金光圈撕裂粉碎,露出色彩斑駁的手臂。猛地悶哼一聲,從嘴角流淌出一縷深紅色的淤血,卻是魔氣催得太緊,雪上加霜令體內傷勢更重一層。
戰至這一刻任誰都能看出大魔尊已欲振乏力,行将敗亡。但明鏡大師也無法就此收手,否則即便大魔尊不作臨死反撲,僅僅是反噬回來的氣勁,也足以讓他粉身碎骨。
“啊——”楊恒激越長嘯,也不曉得哪裏來的力氣,雙腕一熱竟又打通了手上經脈。
他等不及恢複功力疏通腿上禁制,心念動處正氣仙劍铿然彈飛,揚臂攝于手中叫喊道:“大師,不能——”奮不顧身地沖向戰團。
然而別說他的功力僅僅恢複了不到三成,就是正常情況下竭盡全力亦豈能抵擋住明鏡大師石破天驚的禦劍一擊?
“喀!”
正氣仙劍一往無前地劈斬在金光圈上,楊恒只覺得一股巨力壓來,全身骨架一下就像要被生生碾碎了般發出錐心刺骨的劇痛。
他死死握緊正氣仙劍,忍受着無法形容的巨大痛楚咬牙出劍,斬開一道道金光圈,義無反顧地向着驚濤駭浪的最深處沖去——
“哇——”
楊恒一口熱血噴出,兩股正魔劍氣幾乎不分先後地破入體內,翻江倒海沖擊着周身經脈,五髒六腑如同倒了個個兒,手腳、身體、乃至頭腦好像都不再屬于他自己,唯剩心間一腔熱血不滅,回想着兒時一家歡聚,與爹娘嬉戲歡笑的情景,眼角不覺流出一滴清淚。
“真源?”明鏡大師心頭一凜,不明白楊恒為何要在此時置生死于不顧,沖入戰團之中。若說這少年是為了相幫自己,卻不會看不出大魔尊已是強弩之末命在旦夕。若說他是想阻止這場大戰,卻又是為了什麽?
倉促間他已沒有時間多想,不由自主地凝動禪心,硬生生向回收起三寶佛葉,至于由此而引起的劍氣反噬傷及自身,為保楊恒性命也顧不得那麽許多了。
“嗡——”玉如意感應到明鏡大師的心念,發出悠揚鳴響,三寶佛葉登時光華褪淡向後倒飛,連帶四周的金光圈也齊齊凝縮收攏。
楊恒所受的壓力驟然消失大半,立刻醒悟到是明鏡大師為了救護自己,在冒險收功。
他心中感激無比,急忙向這位佛門聖僧望去。
果然,明鏡大師的面色陡然間變得慘淡若金,全身劇烈抖動衣袖簌簌震蕩,一縷縷金色光絲從頭頂蒸騰而起,卻是功力透支不堪重負的征兆。
他心中一恸,生出愧疚之意,正打算回身阻止娘親趁機反攻之際,站在廟門前的那個鬥笠人卻驀然掠身騰空,迸出右手雙指向明鏡大師後腦的玉枕穴戳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