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千回百轉,偌大宮殿,她還是沒有迷了方向
有點燈,谷泉夭看着碧珊長公主,月光披散了她一身,她的臉色更加蒼白,在看到玉枕的那一刻血色全無。
“其實,總有些人,當他對你好的時候,你沒感覺,甚至在不經意之間傷了他的心,可是,當他離去了,你才恍然大悟,原來你擁有的那麽多?為什麽當時就沒有好好珍惜呢?”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谷泉夭還在,喃喃自語,說這幾句的話的時候,淚光閃爍,宛若深秋暮雨,幾分凄涼,幾分惆悵。
時間就如指尖沙,當你驚覺過來,才發現全部流走了,連渣都不剩。
“你願意聽我的說說話嗎?這麽長的時間我就在想,為什麽人活的痛苦還要繼續活下去,因為我們還有活下去的資本呀!可是,可是……人活着,很孤獨……”
谷泉夭似乎想起了羽苒,想起了那個讓她心傷的男子,他也很孤獨。
“您說,我會傳達給訾逍,他會明白您的。”
“不,你不要說給任何人聽,因為所有人看來,我是個狠女人,不對,我應該是個很壞的女人,天下怎麽會有我這樣的女人呢?”她笑,這一次,谷泉夭看見了她的眼淚,晶瑩剔透的。
“其實我确實是個壞女人。”
之後,她就陷入深深的回憶,可是她的面容依舊那麽那麽的平靜,一點波瀾也沒有,就連之前的一絲漣漪也都已經殆盡,十分的平靜。
甚至,連谷泉夭都無法想象有人可以将自己的往事那樣平淡的敘述出來。
當時妙齡少女很好奇的摘下男子的面具,看着美麗的側臉,心醉神迷。
銳帝三年,碧珊長公主下嫁給北平王壬玉柏,舉國同慶,這一場萬世矚目的婚禮背後竟然是肮髒的政治漩渦。
在帝王之家,那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有多少肮髒與血腥。
前兩年,夫妻之間相敬如賓,當時身為皇子的和帝給了這個妹妹一大筆嫁妝,因而在奪位之争的時候,北平王的父親南王毫無懸念的幫了和帝。
當然,南王在奪位的時候幫助和帝并不是因為和帝給了一大筆嫁妝,壬序之所以幫助和帝是因為自己的兒子娶了公主,這是何等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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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因為南王的居功自傲,引起了和帝的不滿,他将自己的妹妹放在壬家不過是放了一把鋒利的劍,而這把劍已經開鋒了。
可是碧珊長公主那樣的幸福,幸福的幾乎忘記了自己帝女的身份,甚至忘記了自己的使命。
平北王有一個孿生弟弟壬玉沉,兄弟兩個無論是從性格,容貌,品行都完全一模一樣。
嫁過去的第二日,她就碰到了那個壬玉沉,她竟然将他認錯。
“對不起。”她低頭。
“沒事。”壬玉沉回答:“能被公主殿下認錯是我的福分。”
“這裏的花很漂亮?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花,她們是如此的美麗。”碧珊嬌俏的笑着:“我很喜歡跟你聊天,你很有趣。還有呀,這裏的花非常的漂亮……”
“你喜歡花?”
看着壬玉沉沉如暮霭的眼睛,她巧笑嫣然:“你真的很有趣,女子都喜歡花呀,她們是最美的生命,她們用盡了所有的生命綻放,只為了在天地間留下自己最美的時刻,本來是很傷感的東西,卻被它們開得這樣的燦爛。”
“原來是這樣。”壬玉沉笑道。
之後呢,可愛的少女便忘記了了那一次偶遇,直到傳來了壬玉沉的死訊。
“死了?”谷泉夭有點驚訝。
“沒有,死得是玉柏。”長公主死死的扣着玉枕,這個是她的嫁妝,是她與自己丈夫枕過得玉枕,就那麽在手裏。
在那次偶遇之後,壬家兄弟就被匆匆派到江紡查或一私鹽事件,而壬玉柏被刺身亡。
可是一個月前,他才娶了美嬌娘,臨死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
他是如此的愛自己的妻子,愛的難以割舍。
臨終之際,壬玉柏要求壬玉沉代他活下去,活下去不讓自己的妻子傷心,因為她是個好女孩,可以得到自己所愛。
所以,在傳入京都的時候就是遇刺事件死得是壬玉沉。
在兩年後,長公主忽然發現了這件事。
那天,壬玉沉對着他哥哥的畫像嘆息,他淡淡的問:“你讓壬玉沉死了,活着的是壬玉柏,可是壬玉沉活在壬玉柏的世界裏,真的很痛苦呀……”
原來枕邊人已經變了,她自己不知道,她有了孩子之後就多了牽挂。
性情大變的她拼命的發洩自己的怒氣,可是壬玉沉這十幾年來如一日的照顧她,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說。
越是寵溺,越是放肆。
他只得默默的承受,他不知道為什麽當初那個掀開他面具的女子為何會嫁給自己的哥哥,他不知道為什麽他活着對她的刺激那樣大。
任何事都是有終點的,可是那是怎樣的一個終點呢?
就比如幾十年的身心疲憊,最後他把所有的苦說給風塵女子洛兒。
洛兒只是靜靜的聽,給他愛撫,他漸漸對這個女子産生好感。
清和一十二年夏季,他為這個女子贖了身,準備納為小妾。
碧珊長公主知道了這件事,更加的崩潰,她一直放肆,卻從來不覺得自己過分。
是壬玉沉欺騙了自己,也是壬玉沉奪了壬玉柏的一切,可是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在這麽多年的放肆之中已經沉淪其中了。
到了最後她并不知道自己愛的是壬玉沉還是壬玉柏,所以一聽到壬玉沉的背叛,她就徹底的崩潰了。
在喜堂之上,拿着劍殺了洛兒。
她是公主,誰也不怕。
壬玉沉的眼裏從來沒有這樣的憤怒,他可以忍受她放肆,可是忍受不了她滿手鮮血。
當初那個掀開他面具的女子是那樣的美,美得攝人心魄,她又那樣的塵埃不然,如此如此的美麗……
那個時候,他在想那個愛花朵的女子應該是很善良的,善良的就像天上的仙女,當初哥哥死的時候,他很傷心,更多的是為她。
可是原來連她都在怨恨為什麽不是他死,而是他哥哥死。
比如到了現在,他甚至不能相信這個拿着劍的女子會是她。
當劍刺入他胸膛的那一刻,他還溫柔的伸出手,安撫這個受傷的女子:“別怕,別怕,什麽事都沒有了。”
他甚至在臨死的時候還問她:“當初你掀開我面具的時候,我忘記問你名字了,我叫壬玉沉。可是,你卻嫁給我的哥哥,我在想,這樣也好,你幸福就好,原來我活着讓你這麽痛苦,那麽,那麽現在我就要死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當時哭得很凄厲,她之前太放肆了,那麽這次她還想放肆一次,每次她放肆的時候,男子都會出現在她的身邊柔聲的笑。
“這次,這次我放肆了,你醒過來笑給我看呀。”她的聲音還是湮沒在一聲聲的殇歌之中。
這次,再也沒有人會縱容她的放肆了。
當時恰逢和帝想要剿滅壬家,以壬家兄弟欺君罔上,弄權争利為名夷滅三族。
南王壬序知道了自己傑出的兒子落得這樣的下場,發兵造反。
“很可惜吧。”女子笑,一直在笑,确實很美。
“連我都不知道他們誰是誰?”女子抱緊玉枕:“可是他們都是我的愛人,他們……”
說到這裏她泣不成聲:“可惜我在最美好的年華将他們的愛拿來揮霍了,如果,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一定會好好的珍惜,只可惜悔悟的太晚了,太晚了。”
“殿下?”
“很高興你能聽我說話,回去告訴訾逍,多去珍惜自己所擁有的吧。”
“是。”
“把這個交給訾逍,就說是他父王送給他的。”
碧珊長公主遞過來一個長命鎖,可以看出是壬訾逍的東西,傾灌了父母一生的愛。
“是。”
清晨,天晴了,陽光照在簾子上,溫暖而和煦。
一抹光輝閃耀在長公主的臉上,她枕着玉枕,嘴角有着美麗的弧度,溫和得在美夢中,獨自一個人做夢,然後一個人沉浸其中,她笑得很美。
可是眼角有一行淚痕,在陽光的照耀下有着奇藝的光芒,一滴淚,悲痛不已。
清和一十二年秋,碧珊長公主薨。帝感其德,追封怡和公主,葬入皇陵。時言:殿下一生,輝煌一時,美若嬌花,璨若流星。
——《大夏史.公主志》
手裏的長命鎖非常的沉重,她居然有點拿捏不住。
壬訾逍看到的那一刻,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母妃她……還好吧?”
“她已經去見你父王了。”
壬訾逍停在半空中,然後長命鎖掉在地上,上面的金鏈子斷了。
壬訾逍有點恍惚,眼神一直盯着地上,仿佛要把它盯出一個洞來。
之後,他撇撇嘴,裝作無所謂。
可是,在他撿起長命鎖的時候動搖了很久很久。
“訾逍……”谷泉夭喊道,她想這麽短的時間失去了雙親對誰都是不好受的。
“我一直希望我父王離開我母妃,這樣我父王就不會活的那樣懦弱了。我也希望我母妃離得我們遠遠的,可是我竟然不知道,這個時間到了,我為什麽會這麽痛苦,我為什麽不開心?”
傻子呀,那是你的父母呀?就算無論怎樣?他們是不變的。他們是你的至親,永遠也割舍不下的親人呀……
“其實這樣也很好呀?”谷泉夭有點笨拙,此刻她才記起來,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安慰她,而她從來沒有安慰過他們:“因為這樣的話,他們都解開心結了,都幸福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是呀……很好。”枯藤之下壬訾逍的背影十分的落幕。
他是壬家的人,壬家造此大劫,雖然皇帝并沒有發難于他,可是對他來說看着家族造此大劫,心裏還是不好受的吧。
不久之後,皇宮裏傳來發喪的聲音,他聽到那喪鐘聲也不那麽的難受了。
只是心裏有點堵得慌,好像千萬斤石頭壓着,說不出的難受,他連自己母親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那種遺憾與孤獨,沒有人說得清。
忽然,壬訾逍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谷泉夭,積蓄很多天的堅強在一瞬間爆發,他就像個孤獨的孩子一樣。
谷泉夭很驚訝,她想推開他,可是聽到這個自小到大都像大哥哥一樣的人小聲的抽泣,繼而嚎啕大哭。
時光慢慢的推移,直到所有的人都散去。
壬訾逍看着她,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他喜歡了一生的女人,甚至還要繼續喜歡下去的人,他曾經擁有那麽一個美好的時候,他緊緊的抱住她,而她的身體是那麽的柔軟。
那一刻,他的心就像下着瓢盆大雨一般,淋得濕透,那麽的沉重。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那麽的大膽,那是逍遙王人生之中最美麗也是最痛苦的時刻,他抱着別人的女人,而這個女人,他愛了一生,到了死的時候,甚至還記着。
他從來沒有覺得天有不公,可是那一次,他真的覺得上天真的不公平,可是上天又是那麽的公平。給了他顯赫的家世,給了他平凡人不懂的快樂,他一生幾乎順風順水,為什麽給了那麽多,可是卻最重要的一樣無法施舍?
所以那一刻,脆弱的他緊緊的抱着她,宛若溺水的孩子一般,人生那麽多歲月中唯獨的一次放肆大膽。
他一直想要好好抱抱谷泉夭,可是他不敢,如果是別的女子,他早就抱得美人歸,可是人生之中,總有一個人對你來說是不一樣的。
而對于逍遙王來說,谷泉夭這三個字就像罂粟果,讓人上瘾,無法擺脫,可是卻心甘情願的沉淪。
這些都是幸福呀,他這樣想到,這樣的時光太多短暫,就那麽短短的短短的一瞬間。
“你們?”喬拉菲指着他們,她聽說壬訾逍家裏出了事,故意買着禮物過來看看,可是沒想到會看到了這麽一幕。
“你們……”她的聲音帶着哭腔:“你不是跟北辰侯是有婚約的嗎?為什麽你還要勾引別人的人。”
“我們……沒有關系。”谷泉夭解釋道:“真的是沒有半分錢關系?”
可是那家夥根本不聽她解釋。
喬拉菲諷刺的笑道,那步搖随着她的諷刺而擺動。
壬訾逍仿佛沒有聽到喬拉菲的話,直接拉着谷泉夭就錯過喬拉菲走出那條街道。
擦肩而過的一剎那,風撩起喬拉菲的長頭發,柔和的散發着光澤,如同夢一樣。
喬拉菲站在街道上眼淚忍了又忍,然後無聲的滑落,她不顧一個千金小姐的禮儀追着男人滿大街跑,可是這個男人拉着不屬于他的女人離開……
而她,就連空氣都不如。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一直在走。
谷泉夭剛要開口,壬訾逍突然松開拉着她的手,笑道:“好了,這些世界清淨了。”
“訾逍,你母親說讓你珍惜那些愛你的,你所擁有的。”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壬訾逍突然打斷谷泉夭的話,他的聲音好像變得很憂傷:“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所以錯過很多。”
“你怎麽知道她自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谷泉夭認為碧珊長公主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
如果不知道,她怎麽會在自己那如花的生命裏死的那樣凄然?
如果不知道,她又怎麽會對壬玉沉那樣的放肆那樣毫無顧忌?
因為她太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她想要一份釋然,至少不應該是欺騙。
壬玉沉欺騙了她,替着壬玉柏活下去。
壬玉柏欺騙了她,讓壬玉沉替着自己活下去。
這兩個人她都愛過,都恨過。
可是總的來說她的愛。她的恨都是圍繞這兩個男人的。
因為知道了,她寧願清清楚楚的痛苦,清清楚楚的去傷害,也不願意糊裏糊塗的幸福。
“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明白。”壬訾逍懶得理她:“就你這破智商,你知道什麽?你只知道自己一日三餐要吃什麽?”
“滾……”
☆、因為皇後吧
清和一十二年秋,反叛大軍被全體殲滅,壬序病死沙場。
說來也可笑,一代名将沒有戰死沙場,卻病死榻前,守在他的榻前為他斂屍的竟然是羽苒。這在史冊之中究竟是怎樣的一筆呢?
三天前,這裏還是一片荒漠,羽苒看着寂靜的疆場,屍體遍野,草木都散發出一股腥味。
微風輕輕地吹,拂過枯草搖曳的身姿,吹到鼻子旁邊的都是一股腐肉味,遠處的禿鷹銜着腐肉而歡呼雀躍。
炫目的血腥味與肢體邊橫的沙場中,一絲陽光普照大地,這一片血染的疆場之上有什麽東西在閃耀。
他下了車轅,冷攔在他的面前喊道:“侯爺?”
他揮揮手,徑直的走了過去,那個東西閃閃發亮宛若旭日之下的一顆流星,在微弱的陽光下還泛着一絲冷光,這讓冷不由得為之一緊。
被鮮血傾染過的泥土有點滑,他的長袍拖在地上,袍子的邊角拖出一道道血漬,可是他還是執着的走過去,因為在那裏仿佛有什麽在等待他似得。
在陽光下,那是一個孩子年輕的面孔,尚有一絲稚氣。
他的手裏握着一枚銅鏡,他仿佛還在笑,或許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個笑。
羽苒拿過他手上的那一面小銅鏡,那小銅鏡在中間已經碎了,可是沒有關系,這一切都沒有關系,絲毫不影響鏡子的嶄新與美麗。
羽苒在想,是不是很久之前,這個少年遇到年少的女郎,然後他在出征之前買了這麽一面鏡子送給她,可是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送出去了。
戰争無疑是殘酷的,殘酷的讓人承受不起。
他将鏡子放回屍體的手中,之後便沒有說話。
“小侯爺,我軍損失三萬人?敵軍五萬全軍覆沒。”
兩軍交戰,幾乎全部都死了,這就是這所謂戰争的意義,用整個軍隊去砍殺另一個軍隊,只有剩下那麽幾個勝利者對着這些人的屍體來感嘆江山不易。
可是,可是,這江山那麽的美好,只能踏着血骨把這萬裏江山一一的看遍。
這世界上最美好的,該是人類的生命。不論是至親手足,還是敵軍猛将,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次生命,因為太美好而更加珍貴。
江山永遠都在,錢財失而複得,可是只有這些獨一無二的生命,太美好了,如果沒有了生命,這江山能用來幹嘛?
他對着萬裏蒼穹發愣,那一刻,他的心裏是如此如此的荒涼。
這滿山遍野都是手足袍澤,都化作孤魂野鬼滌蕩山地間,他們之間還有那麽多年輕的面孔,他們想着封侯拜相,他們想着歸鄉共享天倫。
可是那些魂魄只能在山谷哭嚎,在夜間還能聽見那些嘶啞從地獄鑽出來的聲音。
關于這次“壬序之亂”,後世的史書只給了四個字:慘不忍睹。
看着手足相戈,能不慘?
看着戰馬踐踏血骨,能不慘?
可是那樣又怎樣,一切的戰争為了滿足帝王的野心。
他将購買來的那些酒全部灑在這片平原之上。
所有的将士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羽苒鋪開白練,一篇《悼詞》盎然,風使勁的拉扯,整個平原之上無人敢說話。
他念的是:
悲兮,壯兮,人世去了兮。
同歸,同歸,與吾同歸去。
之後他丢下一個火把。
大火在燒,車轅碾過平整的大地,隆隆響聲宛若哀魂的怒吼,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大火遍布的平原。
火苗有沖破天際的勢力,一寸一寸都不願意放過,很快把整個平原舔透,就像嗜血的魔鬼一般,一厘一厘的舔着屍首上面的鮮血。
風在怒吼,火在跳躍,宛若那些逝去的年輕的生命。
十一月十三,冬至來的實在太快太快。
轉眼間,漫天的大雪一直的下,就像夏季的飛絮一般,可是飛絮是那麽的溫暖,而雪花是冰冷的淚水。
朝堂上,清和帝面無表情,面對滿朝文武對凱旋而來的勝利與喜瑞,而這位皇帝實在是太鎮靜了。
玄黃色的皇袍裹住偉岸的身材,兩鬓的白發早已看出這個人已經老了,歲月磨砺了他的容顏,那深深皺紋宛若樹皮,他那褪了光華的手有的沒得在桌子上敲着,這個以蠻橫的手段創造盛世的天子已經沒了往日的風姿。
對于這個帝王,史書對其褒貶不一。雖然他殺兄奪位,可是他勵精圖治,讓百姓結束了大夏中期割據戰争的生活。
雖然他殘殺手足,可是他整頓歷法,任才唯用,讓寒門子弟得以重用,分割大門閥勢力,創造了大夏前所未有的盛世。
他看着眼前一堆奏折,兩手工整的放在案椟之上,紫檀木的木桌子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氣。
他右手的小拇指不由自主的敲着桌子,那扳指寒冷如冰,可是在激烈讨論的金殿之上一點聲音也沒有。
一邊采取激進的政策,将壬家餘黨該誅滅,這樣才能永絕後患,畢竟壬家歷史之久,根基之深無可比拟。
一邊認為采取緩和的道路,對于這樣的家族應該收買,一旦激起壬家餘人不滿,一場大戰在所難免。雖然壬序被誅,可是壬家将才不少,到時候難免一場大戰。
朝堂之上吵了幾個早朝已久沒有結果。
羽苒平和的看着眼前的地,平靜之中總是閃現出清傲之色。
皇帝一招手,大臣立刻就停止了争吵,他不說哪一方有理,哪一方做法對。平靜的就好像這些人的争吵根本不關他的事。
“北辰,你說——”直接略過太子二皇子,他的聲音是滿布滄桑還帶着一點疲倦。
可是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他整個人看上去還是很有精神的。
“陛下——”北辰侯出列,“啓陛下,壬序被誅,壬家早已去了頂梁柱,柱子一倒,壬家坍塌。既如此,倘若陛下給了這屋檐之下的卵鳥之庇護,他們又怎麽會不感激蒼天之浩蕩?”
清和帝依舊不做聲,淡淡的看着他。
“這人要留,但也不能留?”
“怎麽個留法,怎麽一個不留法?”
“留,自然要留忠心之人,據微臣所知,壬家除了南王壬序之外,其餘各家分割店鋪與土地,坐地擡價,圈地造房,這事已經弄得民怨漸起,所以要留也是留于國于家有功之臣,而私心太重收回土地房屋以消罪!”
一場戰争,國庫空虛,這樣解決了國庫的空虛的問題,也使得壬家的勢力在慢慢的消減。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一幹老臣全都附議。
皇帝依舊默不作聲的看着北辰侯,突然笑道:“北辰,朕多久沒升你官了?”
“聖上對微臣之關愛浩若蒼天。”
“七歲吧,你七歲之後就沒有升過官了吧。”清和帝突然感嘆時光匆匆,過得可是真快呀!
“對于這次壬序之亂,你功不可沒,需要什麽賞賜?”
“臣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真正功不可沒的是大夏的将士。”
“哈哈哈,不愧蘇解當時舉薦你,好,那就賞你一個普天同慶吧,任何将士宮女都可以歸家探親。”
這位帝王在一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喊之中登上金陵閣,那裏是歷代帝王三省吾身的地方。
自從這位皇帝繼位以來就沒有登上過金陵閣,他認為自己從未做錯,不需要三省吾身。
可是這次他也不是認為自己做錯,而是讓自己的祖先看看現在的大夏與以往的大夏有何不同。
盛世由他起,在整個歷史潮流之中,他流芳百世。他做錯過,可是帝王不是聖人,不用多麽高尚,他們需要的是國泰民安,這樣百姓才會感恩戴德。
皇帝身邊左邊是貴妃,右邊是皇後,金陵閣之下是滿朝的文武。
看着前排一張張少年的面孔,皇帝忽然對着天下第一賢者蘇解感慨道:“我們終究是老了,看着他們就想起來當年我們的意氣風發與壯志淩雲。”
“聖上還未老,還能再戰二十年。”蘇解躬身道。
清和帝并未說話,只是看着蒼茫的天地陷入了深思。
這個江山他付出了太多,得到了也太多,可是負了的也太多,可是他不後悔,如果還有一次,他也會踏上弑兄奪位的道路。
“朕聽說你要出游?”皇帝側過頭問蘇解。
“是,陛下,去游游山水,看看世界。”蘇解的聲音不卑不亢,就好像他與皇帝是多年的好友而并非是君臣。
“世界很大,千奇百怪的事情也很多,當初老臣年輕的時候,不曾好好地看看,現在想好好的游歷一番,可惜身子骨不好使,眼睛也花了……”
“哈哈哈,你還是當年的那個性子。”皇帝說道,說着的時候還帶着玩笑的意味,突然臉色變得嚴峻起來,所有的笑容一瞬間凝固,定格,他的聲音平淡卻責怪:“是因為皇後嗎?”
旁邊的蘇皇後身體一震,順着聲音看着皇帝的臉,皇帝并未看她一眼,只是盯着蘇解,仿佛盯着獵物一樣。
“是因為皇後吧?”皇帝冷笑道,所有的人陷入冷場。
南貴妃一旁諷刺的笑聲讓皇帝的臉色更加難堪。
好在這閣樓之上只有他們這幾個人,大臣們都聽不到。
“蘇解啊蘇解,我們曾經是朋友,一起騎馬喝酒的好朋友,我一直以有你這樣的朋友而驕傲,也因為能與你這樣的聖人做朋友而自豪。”
皇帝端起白玉杯将酒一口氣喝完:“可是你為什麽不告訴我蘇皇後并不是你的親妹妹,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是蘇閣老收養的兒子,而你一直一直喜歡你的這個養父的女兒,朕的皇後。你喜歡的是朕的皇後不是嗎?”
蘇解依舊面色平和,不說話,淡淡的看着皇帝,忽而露出一點笑意,好像是嘲笑自己,也好想是嘲笑在場的任何人,雖然老了,可是他溫文爾雅,對人禮貌而親近,他的笑也是那麽的溫暖。
“她只是臣的妹妹。”
“那為何你一生不娶?”皇帝咄咄逼人,任何皇帝都會讨厭別人觊觎他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誰?
為什麽——
“臣是浮游的沙,是無根的草,一生漂泊孤獨,而且臣很享受這孤獨的時刻。”
“如果不是朕派人去查,你們是不是打算瞞着朕一輩子,你喜歡朕的皇後,而朕的皇後牽挂朕最好的朋友……”
皇後沒有說話,臉色煞白,她匆匆的站起身……離開……
“站住!”皇帝喊道。
蘇意皇後停頓了一下,轉身看了皇帝一眼,思考了一會兒,毅然沒有聽他的話,徑直走向了內閣。
沒過一會兒,皇帝就走進來了,看着皇後跪在神像前不發一語。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計較什麽,只是計較了……
“皇後?”
“陛下!”蘇意皇後喊道。
“蘇解走了。”
“臣妾知道了。”
“你不去送送嗎?”
“走了就走了,有什麽好送的。”她聞到皇帝身上一股酒味,就皺起眉頭,扶着皇帝道:“陛下喝醉了。”
“你知道嗎?”這個帝王确确實實的是喝醉了,“那一年,朕去蘇閣老的府邸找蘇解,可是在假山之後我就看到了你,那個時候你躺在假山上面睡覺,沐浴着陽光,你看着好美呀!”
“是的,很美,朕有那麽多女人,後宮佳麗三千人,可是沒有一個比你那個時候還美的,就像一幅畫,當時花落了你滿身,真的很美……”
“後來朕就跟父皇說要娶你為妻,可是我看見父皇那憂慮的面孔,原來你已經許配給太子了,那個家夥憑什麽娶你呀,可是在我的堅持之下,你最終嫁給了我,成了我的王妃。”
“父皇之所以答應是因為他不許我争奪帝位,我答應了,真的,為了你我不要江山了,可是太子不放心,他将所有的兄弟姐妹送入大牢,而在一年後對我下手,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想要直接殺了我,然後他不想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所以他蓄謀了一整年,也給了我一年的時間呀……”
“可是你與蘇解之間那麽多事呀,你們……”
“陛下,您喝醉了。”皇後提醒道,她平淡如水,風華依在。
“朕沒醉,你以為你這麽多年在皇宮裏幹的事情,朕不知道嗎?朕培養了那麽多殺手?這些事朕怎麽會不知道呢?”
皇後身體一震,說不出話來,臉色蒼白的看着清和帝,嘴角死死的抿着。
“你以為你與貴妃之間鈎心鬥角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以為你為了控制自己的勢力讓谷泉夭與北辰兩人聯姻我不知道?還有……”皇帝指着她笑了:“你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朕不知道?”
“你以為這些朕不知道?還有……”
皇後臉色煞白的看着清和帝:“那是我的兒子,你要是真的有半分憐惜我,你怎麽會逼一個母親殺自己的兒子,你怎麽可以殺掉我們的孩子?”
“我們的孩子,你說的很好聽?那不是你與蘇解的私生子嗎?”
皇帝笑得刻毒,他張開手臂,仿佛要迎接着什麽,但是他的意思是,他是帝王,他才是這天下最有權的人。
——他是天。
“你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要不是我下旨讓欽天監說他是不祥人要處死,皇後你還能坐穩這個位置嗎?那段日子,我明明沒有臨幸過你,你憑什麽懷孕,我當時只是在蘇解的府邸喝醉了酒臨幸了一個婢女而已。”
蘇意一直在笑,她甚至笑得比皇帝還刻毒。
她笑的時候,眼睛睜得大大的,這雙眼睛宛若一把刀,一把鮮血淋漓的刀,不僅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
“那個婢女就是我,當日我不受寵,又私自出宮,害怕被你與貴妃以這種名義将我責罰,所以我就私自出宮,陛下,是不是之後那位婢女就不見了呢?甚至陛下也以為自己只是黃粱一夢吧……呵呵……真是諷刺……”
她湊近皇帝,惡狠狠說道:“我,殺了我們的兒子,是你逼得。”
皇帝臉色十分難看,癱軟在椅子上,愣愣的看着皇後那張美豔而帶着諷刺的臉,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這女人是騙他的,對,騙他的。
——這雙手作孽可真是不少呢?
☆、江山與美人
——我,殺了自己的兒子,你,逼的。
字字泣血,聲聲落淚。
每一個字就像一把鏽跡斑駁的刀,上面滴着鮮豔的血。
皇後看着皇帝的樣子,頓時覺得委屈:“你與那個女人兩個人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呢?逼着我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哈哈哈,這也是你的報應呀!是你的報應,不過……”
她的話鋒一轉,利落,諷刺,張揚——“我們偉大的陛下不用自責,陛下沒有錯,您是陛下,你說的話怎麽會錯呢?錯就錯在那個孩子不該來到人世間……”
“你為什麽不早跟我說?”
“你不愛我呀?”皇後一聲尖銳的冷笑:“說了,你就會相信?你不愛我,你從來不相信我,說了也是廢話。”
“我愛你,可是我不敢愛你。”清和帝一下子将這個女人推到在地:“我讨厭你那高傲的臉,我讨厭你那萬物都浩然一空的神情,對,就是這樣的面孔……”
清和帝比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