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脈脈(四)
清明有點慌:“別, 他是我弟弟。”
刑罪立刻收住動作, 可對方毫不客氣, 并沒停下的意思…刑罪沒來得及避開, 一拳頭就這麽硬生生的砸在自己臉上。
那一拳着實不輕, 怕是清朗使了全力,刑罪本就喝了點酒, 微醺狀态,身子沒站穩,後退了幾步險些踉跄倒地。突如其來的一拳倒是醒了酒,刑罪伸手擦了擦嘴角, 看了看留在指腹上的血跡, 才施施然擡起眼簾,那眼神像獅子是盯上獵物, 蓄勢待發随時準備進攻…說不出的凜冽。
清明回過神來,怒瞪着身旁的年輕男子, 一手擰起他的胳膊,怒沖沖道:
“清朗, 你瘋了!”
清朗抽會胳膊, 細心的整理一下西裝領口, 一雙眼仍冷冷盯着不遠處的刑罪。
“誰讓他敢碰你,自找的!”
刑罪沉聲道:“黃毛仔, 知道襲警的後果嗎?”
清朗眼底閃過一絲嘲諷,“哦?原來是警察…”
随即又冷哼一聲,聲音清冷:“我才輕輕一拳, 就成這幅德行,這麽不耐打,要怎麽抓壞人?”
刑罪聽了這句話後并沒太大反應,一臉風輕雲淡,片刻反而一笑,扯動了嘴角的傷口也不在意,,反倒是徹底激怒了清明。
語氣愈發不善,聲音像是吼出來::“輕輕一拳?我輕輕一拳你試試…誰他媽教你穿的人模人樣出來打人的?國外九年制義務教育就教會你無緣無故打人嗎?”清明越說越激動,刑罪垂眸凝着在維護自己的人,心底不知怎麽,輕輕一動。
不知在何時,清明不經意在他心底落了粒種子,這個種子不知不覺的在心底發芽。起初,刑罪并不在意,待它開了枝丫散了綠葉,他仍不為所動。可現在,似乎它的根莖已經開始蔓延紮入他心底,試圖根深蒂固……刑罪這才意識到,自己沒辦法再無動于衷了。
清朗從方才過激的情緒中恢複正常,他一臉無辜:“什麽九年義務教育…哥,我才去了兩年…我說了,是他自找的。”說完,突然向前一步,将面紅耳赤的清明抱了個滿懷。
“好久不見,哥。”
在這裏遇到清朗,清明也很是驚喜,但發生剛才那一幕,只有驚,剩下的喜蕩然無存了。可清朗偏偏又來了這一套,自己剛才說的那番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對清朗而言,不痛不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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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是清朗的堂哥,清明的父親——清晟國,和清朗的父親——清晟邦是親兄弟。清晟國在世時,與弟弟清晟邦關系很好。但在清明的記憶中,這個寡言少語的叔叔并沒有妻兒子女,一直都是一個人獨居。
在清明十一歲時,父母因一次意外離世。清晟邦将他帶回家中,當做自己親生兒子撫養,其實清明并不是經常見到清晟邦。清父與弟弟清晟邦白手起家,收購合并了兩家中檔酒店,在當時,這兩家酒店即将面臨倒閉。就在所有人嘲笑兄弟二人愚蠢的決定,清父和弟弟已經憑借出色的管理模式創生出A市享有聲譽的豪華五星級酒店——晟華酒店。短短五年內,清氏旗下的五星級酒店在全國八個市裏有超過五十家分店…星海酒店就歸屬清氏旗下。
而清晟國離世後,清晟邦接管清氏,工作忙碌很少回家,所以都是管家照顧清明的生活起居。清明在清晟邦家生活一個月後的一天,清晟邦帶回一個男孩。
“他叫清朗,以後你們就是親兄弟。”
清明看着被清晟邦推到跟前的男孩,兩只大眼滴溜溜的盯着他。
“清明,你是哥哥,要照顧好弟弟,知道嗎?”
當時,清明并不知道哥哥一詞所要擔負的責任,但他毅然選擇了點頭。
清晟邦留下一句話後,轉身又去忙碌。清明仍然記得,初見小清朗時,他才六歲,一頭烏黑柔軟的自然卷,一雙好看的眼瞳…仔細看,瞳孔四周分布幽幽紫光,那裏除了盛着未幹的淚水就剩下恐懼和防備。清明剛要靠近,小清朗就龇牙,做出防備姿勢,像警告又像恐吓,活脫脫一只受驚後,張牙舞爪的小貓。
對這個弟弟的到來,清明心底很驚喜,他去拉小清朗的手,小清朗低頭朝着他手背就是狠狠一口……雖然很疼,但清明并沒推開他。
小清朗撒嘴,奶聲奶氣的問:“你不怕疼嗎?”
清明道:“怕”
“那你為什麽不哭?”
“我爸說,我是男子漢,不能随便哭。”
小清朗以為清明口中的“爸爸”指的是清晟邦。
他又問:“那你為什麽不打我?”
清明給他的回答:
“因為你是我弟弟”
雖然清晟邦時常會抽空跟他們吃飯,但清明微微意識到,清朗和自己一樣,并不是清晟邦親生的兒子。清朗和清晟邦并不親近,或者可以說,除了清明,清朗不和任何人親近。只要有人稍稍靠近自己,小清朗就會像只小貓一樣,露出尖牙利爪,發出警告。而一旦有人靠近清明,他就毫不猶豫,直接上前攻擊。
此時此刻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兩年前,清晟邦用來強硬手段将清朗送出國。清明深知清晟邦的用意,這裏面的原因,他和清晟邦心知肚明,卻不戳破。清朗是他一手帶大,突然離開,心裏縱然不舍卻也沒辦法。
清明停止回憶,他感受到,那個毛茸茸的小男孩變化實在很大,可在某些方面卻又絲毫沒變。
比如粘他這點……
礙于刑罪在,清明推開他,“看來國外夥食還不錯,兩年不見,都長這麽高了。”
清朗眼底劃過一絲得意,“我說過,将來一定超過你,”說着,又想去抱清明。清明擡手往他腦門上一拍,
“這麽大了還撒嬌,丢人不丢人?”
刑罪立在一旁,看着方才和自己對峙的年輕男人此時對着清明像是變了一個人,看着他對清明那股黏糊勁兒,雖然讨厭卻也沒說什麽,但隐隐間像是察覺出了什麽…
刑罪暗想:這個黃毛有點意思
被拒絕的清朗有些不悅,但察覺到刑罪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斜睨着刑罪便問:
“他是誰?”
清明想了想道:“我們隊長,刑罪。”
清朗收回目光,“肚子餓,陪我去吃飯。”說完,伸手攬過清明肩膀就往裏走。清朗一米八五的個子,像是挂在清明身上一樣,清明剛想把這個橡皮糖一樣的人彈開,搭在肩上是手驀然離開了自己。
刑罪一手反擰着清朗的胳膊,另一只手迅速将清明拉到自己身後。清朗欲掙脫他的鉗制,可不管怎麽用力,手腕就是抽不回來。
“抱歉了黃毛仔,你哥還在工作時間,不能陪你吃飯了。”
清朗握緊拳頭,沖着那張讓他極度厭惡的臉揮去…刑罪面不改色,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輕松接下,緊接着淡然到:“怎麽沒說幾句話就動手?明仔,你弟是不是有多動症?”
清明此時心驚膽戰,明知刑罪又如往常一般,采用迂回的方式損清朗,無奈回應了句:“是…啊,他從小就特皮。”
清朗惡狠狠的盯着刑罪,因憤怒,臉漲的通紅。
“放開你的髒手!”
刑罪比着方才清朗輕蔑的語氣道:“我沒用力,怎麽,剛才那拳打完就沒力氣了?現在的小年輕都這麽外強中幹嗎?”
此時的氣氛說不出的驚悚,兩軍相對,拔劍弩張也不過如此。酒店走廊裏明明有暖氣,可溫度卻比外頭的寒夜還要冷。清明趕在兩人打起來之前,化身和事老。一手一個,開口道:
“師兄,別跟他一般見識,他不懂事。我先送你回去,今晚……可能不回去了。”
看清明為難的樣子,刑罪不再咄咄逼人,畢竟他和清朗不是一個年紀階層的,和清朗動不動選擇沖動的性格,理智在他面前永遠是首選。
他松開清朗,淡然道:“我自己打車回去,明天按時上班。”
說完,意味深長的盯着清明幾秒後,借着轉身之際,手還不安分的在清明頭頂掠過…分明透露着寵溺,不舍。
這個動作立刻引起了清朗的不滿,“你……”
一語未盡,清明眼神警告,冷冷道:“再敢廢話,信不信我抽你!”
清朗識相的閉了嘴,不服氣的把頭轉向另一側。說實話,他對刑罪絲毫沒有任何好感,雖然他看其他人也一樣。但對刑罪,除了沒有好感,還有厭惡,甚至是微微的妒忌…看得出來,清明看這個男人的眼神和看自己時,明顯是不一樣的。他是清明從小帶到大的,其中的感情不必細究就能感受到。清朗自認為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比自己更了解清明,清明是直的,這點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他不可能喜歡那個男人,絕對是不可能的。
清朗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
清明目送刑罪離開,從而将目光轉向清朗。就見他一聲不吭盯着自己,那目光淩厲的似乎想要将他射穿。
被他這樣盯着有些不适,清明問:“怎麽了?”
“你們探長是不是…”想了想,清朗還是換了個詞。“你們探長是不是怕你?”
清明微微蹙眉,不答反問道:“為什麽這麽問?”
清朗試探道:“你在上班時間,他卻同意你陪我吃飯…換做其他探長,因該直接讓你明天回局遞交辭呈了。”
“清朗同學。首先,他是我們隊長不是探長。其次,現在是下班時間,跟你開玩笑你還當真,你是不是傻?最後,剛才你為什麽要打人?”
清朗知道,今天自己不給他一個滿意是答複,清明不會罷休,然後喋喋不休,沒完沒了的給自己講一些為人處世的大道理。塞滿自己的耳朵,倒也倒不幹淨。
清朗故作服軟道:“我看他長得兇神惡煞,以為他是壞人,對你圖謀不軌,所以…”
清明腹诽:“他對我圖謀不軌?我看是我想對他圖謀不軌吧…”
見清明臉上怒氣仍未消褪,清朗又補充道:“我下手真不重…”
“不重?今兒是我們隊長好說話,要是擱在平時,你不是我弟,你那只手就甭想要了。”
清朗臉色瞬間又耷拉下來,“就一拳而已,你心疼他?”
清明臉色微微一滞,瞬間讀出了清朗的言外之意,似乎清朗已經看出他和刑罪之間的另一層關系。
另一層關系……他和刑罪之間還有哪一層關系?清明這樣問自己。
他對刑罪的感情是認真的,至于兩人的未來,他也多次幻想過。再過四十年,兩個老不死的,各自拄着拐杖手牽着手,身後跟着幾只掉毛的老貓,在夕陽下讨論着哪家敬老院适合居住。或者情況壞點,再過四十年,刑罪坐在輪椅上,自己推他慢慢走,不時停下撥顆糖塞進他沒有牙齒的口中……或者再壞點,再過四十年,自己躺在病床上,刑罪躬着腰替自己擦身倒尿壺……
可無論怎麽想,他共度餘生的人只能是刑罪。不會是別人。
對于昨晚的事情,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後果,兩個筆直直的男人,卻做出了不是直男會做的事情。
可這又能證明什麽?
若是他和刑罪公然确立了關系,随即而來的便是各種難測的目光,或惡言或嘲論。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清明都不怕…可他害怕刑罪的态度。對于這份感情,刑罪是否會和自己一樣勇敢?老實說,清明內心沒有把握……他隐隐感覺,這份忐忑會成為一種隐患。
清明揮空腦中雜亂無章的思緒,淡淡道:“我在他手底下做事,你這麽做不是給我找麻煩?”
清朗又道:“你現在跟他住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