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手(二)
“瞎子今天去了死者租住的地方,在床下發現一名可疑男子,已經被其他同事帶回警局了。”
“走”
刑罪丢下一字,轉身朝巷子外走……
車子一路飛奔,僅僅十多分鐘就到了楓景苑小區。霓藍街位于城南位置,繁華與之相伴,與市中心更顯的親密無間。而城西則是容易被人遺忘的平民窟,脫軌,陳舊與日新月異的摩登世界格格不入。舊式集體居民樓從起初落地便已深深紮根,渾身一股脫軌味兒,散步去,愈演愈濃。
數年前,政府啓動霓藍街開發項目,于是城西荒郊被一片集體安置房取代,而原本叫“淩藍街”的街道住房全數推倒拆遷,化作虛無。幾年後,原本是廢墟瓦礫的街道早已改頭換面,在當下資本主義手心中俨然已長成了孕育燈紅酒綠糜爛奢侈的不夜城,可望可及的金錢肉 | 欲不斷發酵催生出一個又一個的貪婪人心。
短短幾年光景,城南與城西早已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一個是通往天堂,毫無節制,一不小心就是墜入地獄。而另一個卻是通往安定,一成不變的盡頭就是枯燥乏味的人生。
楓景苑小區外挂着一副“禁止車輛停靠”的标識。清明下車想去和保安打聲招呼。保安室裏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戲匣子裏正放着老人們都愛聽的戲曲,老人睡着了,清明敲了半天窗戶都沒反應。要不是老人打着呼嚕,他甚至懷疑這老人是不是已經…去了???
刑罪将車停在路邊,和清明找死者所居住的123棟二單元六樓。很明顯這小區內的一些安全标識語形同虛設,明明寫着禁止明火,結果小區下面還是有大媽大爺用水爐子燒水。那是一種舊式燒水器具,圓柱形,一個倒水彎嘴,頂部有個接水口。爐子呈空心狀,底部架空,中間空出将點燃的火柴放進去燒,直到水燒沸騰,從彎嘴裏淌出。
清明聞着這股柴煙味兒,覺得真實原始又樸實無華。
二人一口氣走上四樓,放慢了腳步,原本就逼仄狹隘的樓道,此時已經擠滿了來看熱鬧的居民。無非就是一些已拉瓜閑聊作為平時娛樂來源之一的大媽們。
刑罪在一陣大媽的“簇擁”之中擠進了607室,房間裏還剩幾名刑警同事,上前跟刑罪打了聲招呼。他從一名刑警那裏要來了一副乳膠手套,這時,謝洵聞聲從一房間走出來。
謝洵:“頭兒”
刑罪:“怎麽發現嫌疑人的?”
謝洵:“由于死者是一人獨租,我早上找來房東打開房門,走到女死者房間就聞到屋裏有股煙味兒…我就覺得奇怪,方來那邊提供的資料中顯示,死者并沒男朋友,屋裏也沒有男人在這裏生活的痕跡,這女死者也從不抽煙……我就懷疑這屋裏是不是來過其他人。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我就随意看了眼床底,結果就發現了那個變态。靠!吓老子一跳…”
這種舊式安置房內部設計都是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由于地段偏僻,整套租下來,每個月租金也就一千多。女死者的房間向南,由于天氣原因,即使拉開了窗簾,此時的屋內也有點昏暗不明,顯得格外冷清。
房間一進門有個鞋架,鞋子擺放有序。屋子開着燈,刑罪掃了一眼,屋子很整潔,原本不大的房間因為家具物件擺放的位置顯得寬敞溫馨,視覺效果很好。梳妝臺上有幾瓶化妝品,排列很整齊。衣櫃裏的衣服也全部按照季節,被歸類的很有序。不難看出,居住在這個房間的女主人有強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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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罪視線不經意的落在梳妝臺旁邊的一個垃圾簍裏,裏面有個紙條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時,謝洵道:“受害人名叫林琳,平時和同事相處不錯,沒什麽朋友,也沒跟其他人有過節。一直單身,每天的模式基本就是上下班,回家睡覺,平時很少出入酒吧這種場合。案發當天,她是去參加一個高中同學聚會,聚會一直到晚上十二點才結束,之後就遇害了。”
刑罪視線劃過屋內每個角落,“受害人平時生活自律,因該是不怎麽化妝。”
謝洵道:“不化妝?現在的女人,有幾個是素面朝天的,這…”
刑罪瞥了他一眼,“叫你瞎子你不能真瞎,” 說着,轉身拿起梳妝臺上的一瓶香水,繼續道:“這些化妝品,每瓶都是近期才打開使用,這瓶香水的标簽還在上面。”
這時,話鋒一轉,“你将被害人昨天參加高中同學聚會的名單找出來發給我,”
謝洵一臉疑惑的說:“不是才抓到一個嫌疑人,這人現在嫌疑最大,為什麽不深入調查他反而去找受害人的那些高中同學?峯子已經證實了被害者昨晚是一個人離開酒吧的。”
刑罪道:“受害人遇害時穿的那雙高跟鞋是兩天前才買的,” 他将剛才從垃圾簍裏撿到的紙條遞到謝洵跟前,謝洵一看,是一張發 | 票收據。品名那一欄裏清晰的寫着‘珂卡尼新款高跟鞋’
刑罪:“女死者的鞋架上只有休閑鞋和運動鞋,證明女死者平時不穿高跟鞋。可她為了參加這次同學聚會,不僅提前買了雙高跟鞋,還特意化了妝。很可能在這次聚會上,有個她十分重視的人。”
謝洵恍然大悟,一拍手掌,說:“女為悅己者容”
“你們剛抓到的那個變态,如果他是兇手,殺完受害人,他再跑回來躲在受害人床底等你們來抓,兇手不會那麽蠢。”
謝洵覺得很有道理。
刑罪走出出租房,見清明正和一群大媽聊的熱火朝天。他兩手插在褲子兩側口袋中,視若無睹的與清明擦肩而過。無論是刑罪的身材還是長相,兩者都極為醒目耀眼,很難不做到悄然無息。很快,清明和大媽們的目光都聚集在正在緩緩下樓的刑罪身上…
一位年長的卷發大媽小聲問:“小夥子,這個帥小哥是你同事?”
“是我們隊長”
“喲,他今年多大?看着挺年輕的,竟然是你們隊長。”
這時,另一個大媽又問:“你隊長有對象嗎?”
清明撓着頭,“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唯恐刑罪開車獨自回警局,清明很快應付完大媽輪番追問後,追上了刑罪。
“師兄,你走的可真慢,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故意等我。”
“你跑這麽快,有新線索?”
清明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問:“你怎麽知道我是去套取信息的?”
刑罪淡然一笑,“不然呢?如果你告訴我,你跟死者租住地方的這些大媽打了半天交道只是為了撩騷或者交換廣場舞的舞步和心得,那我可能會打爆你的狗頭。”
清明腹诽道:“這人…脾氣陰晴不定的,又不是女人,難道是在生理期?”臉上自然是無害,
“師兄英明,我見大媽太熱情,索性就聊了會兒…住在死者對面的一個大媽,稱死者平日都是獨自一人,沒見過她跟其他人一起回來過…由于死者搬來也沒幾個月,所以平時跟樓上樓下的鄰居也沒什麽交集。唯一一個跟她有點交集的是住她樓下的趙大媽,上個月,死者陽臺上空調水管漏水,将樓下趙大媽曬的衣服淋濕了。趙大媽老伴兒在死者門上留了字條,晚上下班回來,死者特意登門道歉了,第二天就找來修空調的師傅将空調水管修好了。那位趙大媽對死者的印象很好,稱她是個很有教養的閨女。”
說完,清明湊上去。故作神秘的說:“師兄,給你個好東西。”說着,順手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被紙巾包裹住的蘋果,遞到刑罪跟前,一副讨好的二哈憨樣。
“幹淨的,我洗了。”
刑罪遲疑了會,擡起眼簾像是不經意的掃了他一眼,清明立刻恢複正色繃緊身子。
“好崽,哪兒順來的?”說着,刑罪一手奪過蘋果。
“利用我美色換來的,純孝敬師兄您,無需肉償。”
刑罪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謝了”
刑罪三兩下将一個蘋果消滅了,兩人回了局子,木森的托唐欣發來了屍檢報告。方來将早上從林琳家抓來的嫌疑人的資料發給了刑罪。謝洵這人雖然平時一副吊兒郎當的二狗樣兒,但辦事效率很高。這會兒也将刑罪上午在林琳家,囑咐他找的高中同學聚會名單,以及林琳高中生活的一些資料用郵件發送到了他的郵箱。
嫌疑人,袁志強,男,二十六歲,未婚,曾在一家電器維修公司工作過3年,前兩天辭職,待業在家,無犯罪前科。
審訊室門被推開,袁志強見一名個子很高的刑警走了進來。原本以為還會有其他進來,但當刑罪阖上審訊室的門,緊接着便朝他投來一股冰冷視線,迎面而來的冷峻氣場讓他心底有些微微發顫。
刑罪一手拉開座椅,坐下雙手環在胸前,“說吧,躲人姑娘床底幹嘛?”
袁志強攏了攏手,故意撇開視線,開口道:“我進去想偷點東西,聽有人開門,就躲床下了,然後就被你們抓了。”
刑罪委婉一笑,“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破壞了您的好事。” 說着,笑容消失,語氣也冷了下來,“門沒有撬過的痕跡,窗戶在六樓,你怎麽進受害人家裏的?”
“我…我直接推門進去的,門沒有上鎖…”
這時,刑罪挑了挑眉,開口道:“受害人叫林琳,你認識她吧?”
袁志強一怔,眼神明顯一變。放在審訊桌下的腿收了收,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雖然是問句,但很明顯對面男人語氣是肯定的。袁志強遲疑片刻,還是緩緩開口:“對…我們曾是初中高中同學。”
“我們查過,林琳上個月在網上曾在格力電器有限公司叫過上門修理服務,當時格力公司派出的修理員就是你。你從高中開始就一直暗戀她,所以你當時,趁林琳不注意,偷偷配了她家鑰匙。至于你究竟躲人家床底想幹什麽,那些龌龊想法,不用我重複一遍,對嗎?”
袁志強,不說話。
“別挑戰我的底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懂吧。” 刑罪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神色,語氣卻不容置喙。
袁志強:“對,我喜歡她…從初中開始我就喜歡她了。但是我一直沒敢向她表露,上學那會,她成在班裏成績一直是中等,但她卻一直很用功,心地也一直很善良。後來我知道她喜歡我們班另一個男同學,那男同學成績家境都很好,我就更不敢向她表白了。我成績不好,家境也不好,我知道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你說的那位男同學因該叫宋新城吧,”
袁志強點了點頭。
“你知道林琳昨晚遇害的事嗎?”
聽了刑罪這句話,袁志強整個人明顯的一怔,“你…你說什麽?林琳遇害?遇什麽害?”
“今早淩晨六點多,她被發現死在一家酒吧後巷。”
袁志強還沒從林琳遇害的震驚中恢複過來,他雙手褥着頭發,看似痛苦的将頭埋在桌下。
“怎麽會這樣…”
刑罪用手叩了叩桌子,“昨晚一點到三點之間,你在哪裏?”
袁志強将頭埋的很低,開口聲音也很低:“我知道林琳一般都是晚上十點半回家,我十點鐘的時候就用事先配好的鑰匙打開了她住處的門,躺在床底,等她下班回來…可是我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她也沒回來。我煙瘾上來,沒忍住抽了根煙,剛抽完煙準備回去,耳邊就傳開了鑰匙開門的聲音,我沒敢動…之後就被你們抓了。”
“怎麽證明你一直在林琳家?而不是你殺完林琳後,又回到她家,躺到床下。”
“我沒有殺林琳!我沒有殺她!”
袁志強的嗓門突然提高,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我那麽愛她,我怎麽會殺了她。”
說完,袁志強再次埋下頭,失聲痛哭起開。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原本是該窩囊的樣子,但此時在他那陣陣蒼白無力的哭嚎中顯得愈發狼狽無助…
從事刑警工作數年內,刑罪經歷過大大小小的哭嚎場面,其中不乏有被害者家屬得知親人被害而死後的哭泣…犯人在各項證據前承認罪行後的懊悔不已的哭泣…丈夫失手殺人後锒铛入獄,妻兒無法接受事實後崩潰的哭泣…以及嫌疑人因誤判服刑數年被證明清白無罪釋放後從犯人頭銜中解脫的哭泣…
此時相比袁志強的失控,他則是淡然處之。刑罪從口袋裏掏出紙巾,無聲無息遞到這個男人面前,翹着二郎腿,再次從兜裏摸出一塊糖果…等袁志強哭夠。
刑罪吃完第三顆糖時,袁志強終于從剛才的悲痛情緒中平靜下來。一手拿過刑罪放在一旁的紙巾,低聲道了句:“謝謝”
調整好情緒後,袁志強又開口了:“高中畢業後,我去了一所電器專科學院,就再也沒見過林琳,可是我這麽多面一直沒忘記過她。再遇到她,就是一個月前…當時我還在格力電器有限公司上班,單位派我去修理楓景苑小區一住戶空調水管。當時開門,第一眼我就認出了林琳。”
袁志強抹了把鼻子,接着道:“我做夢都沒想到,林琳竟然會記得我…上學那會兒,我們在班裏從來沒說過一句話。我也是一直默默喜歡她,她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當時心跳的已經說不出話來…她還問我,一個月後有場高中同學聚會,問我去不去。我說:不去,因為我高中畢業後就沒和任何同學聯系過。林琳好像有點失望,但是也沒多問我。”
說到這裏,他擡眼看了眼刑罪,見男人在盯着自己,視線說不出的犀利。
刑罪淡淡道:“繼續”
袁志強又繼續道:“修好了空調水管,我見她馬桶沖水器壞了,又順便幫她修好了…她一直在廚房做飯,做好了,林琳留我吃飯。我本來是不想留下的,但是看她眼神裏有點失望,我當時,心像是被揪了一下。後來,我只好硬着頭皮留下吃飯了。那頓飯,是我來宕城這六年裏,吃過的最好吃,最溫暖的一頓飯。”
“那你為什麽躲人床下?”
“從那刻開始,我才發現我對林琳的愛,一直都沒變過,我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她,我發現我真的很喜歡她,我想見她,想看着她…我趁她不注意,拿了她家的肥皂,把她房門的鑰匙複制下來,後來又找鎖匠配了一把…我發誓,我真的只是想趁她睡着後看看她,不對她多做什麽。”
刑罪冷冷一笑:“你自己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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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審訊室出來時,崔景峯已經回來了,和往常一樣,刑罪召集大夥開會。
刑罪:“屍檢報告大夥兒都看了吧,法醫那邊已經确定了死者林琳屬機械性窒息死亡,死者并未被侵犯。法證部從巷口一攤嘔吐物中檢測到屬于死者的胃液,并從死者胃部檢測出大量酒精,證明林琳生前因該處于醉酒狀态。而她腳跟以及背部有多處較為嚴重的擦傷…結合這一切能證明她是在非自願的情況下被人強行拖拽入巷子裏施暴致死…大家對這個案子,各自都有什麽看法?”
方來道:“我調出案發時間,霓藍街所有監控錄像,都沒發現可疑人身影,我認為兇手對這片地形很熟悉,知道如何避開監控。”
謝浔:“林琳就是個普通的上班族,除了長得不錯沒有什麽引人注意的特征。我看兇手極有可能就是袁志強,因愛生恨,殺了林琳。他之前在電器維修公司工作過,一年前負責的區域就是霓藍街,熟悉地形躲避監控再潛回林琳家中,制造出不在場的假象。”
清明卻不以為然道:“從殺人手法上來看,兇手能在犯案作案前後不留下任何痕跡,要麽兇手是天生殺人犯,有殺人的資質。要麽就不是第一次作案。可他卻唯獨留下自己的…咳,精 | 液。兇手這麽做,有兩種可能,第一:通過殺人尋找一種性快感。第二:兇手是想挑釁警方。一般這種兇手都不會随意的選擇目标。被害死人身上一定是某一點或者幾點符合了兇手的某個要求,所以才會被兇手盯上。這個袁志強雖然嫌疑很大,可既然他殺完林琳後,沒留下任何痕跡,完全可以逃之夭夭。沒必要多此一舉再跑回林琳家,和我們玩躲貓貓,等着我們來抓,再懷疑他。”
“我贊同清明的觀點” 崔景峯道:“袁志強如果是兇手,再回林琳家完全屬于自投羅網的自殺式行為。”
謝洵道:“或許他是故意為之,混淆視聽。”
刑罪:“方來,你把案發當天林琳家附近的監控錄像全部調出開,大夥看看能不能找到袁志強…”
謝洵:“這麽做不等于是幫助袁志強洗清嫌疑”
清明:“直覺告訴我,袁志強因該不是兇手。”
謝洵有些不樂意了,好歹袁志強是他親自抓獲的。在抓捕過程中,袁志強在反抗過程中還給了他幾拳,更是目前為止唯一的重點嫌疑人。熬夜爆肝替他洗清嫌疑,這…這不是聖母心麽!
謝洵不死心,問:“頭兒,你怎麽那麽肯定這個袁志強不是兇手?”
刑罪緩緩擡起眼簾,“不管如何,等死者腋窩下精 | 液檢測報告出來之前,我們應該做點什麽…”
刑罪用帶着槍繭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叩這堅毅的下巴,:“這次命案不會這麼簡單,附近的監控錄像都沒拍到兇手。這個兇手具備一定的反偵查能力…短時間若是不抓到他,可能還會有類似案件發生。”
此言一處,在座的人紛紛低頭,沉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