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刃(五)
衆人目光紛紛聚集在清明身上,包括坐在會議桌最前方的刑罪那雙如漆夜般深沉的眼睛……一瞬間,氣氛有些詭異。有種燈光師、攝影師、調音師都就位的氣氛,就差再遞個話筒給這位清明同志了。
清明倒是不介意,他淡淡開口:“我剛來,還不熟悉這個案子,大家都有各自任務,我也不能閑着吧。”
這時他又強調了一點, “對了,我會開車”
本就是他無心的一句話,卻直擊了某人的硬傷...謝浔立刻想到不會開車的方來同志,沒忍住笑出了聲,伸手同情似得拍了拍他。方來一臉嫌惡,拍掉搭在他肩上的爪子。
刑罪将視線收回,起身,“就這樣吧,散會。”
下班後,其他人都走了,清明特意留下。他不是第一天上班就加班的那種人,那種大無畏的情操,他暫時還未培養出來。正當他百無聊賴之際,邢罪辦公室的門終于打開,見刑罪從辦公室出來,他忙跟上。
上車前,清明讓邢罪将他放在一個離他住所附近的賓館就行,這樣一來,明天二人也好彙合。刑罪一路沉吟不語,最後車在一個叫“崇陽居”的賓館門口停下。
刑罪側頭說道:“這賓館名和你名字配一臉,”
“崇陽…重陽,清明……呵呵,還真的挺配” 清明尬笑道
見清明沒下車的意思,刑罪催促道:“傻愣着幹嘛?下車啊,”
清明倒是不慌,他開口道:“師兄,你一個人住吧?”
邢罪一言不發,微微眯着眼,淡漠的視線從他眼底射出,打在清明臉上。
“我聽謝浔說,你一個人住。”
“說重點!”
“既然你一個人住,又都是大老爺們兒,那我暫住幾晚也挺方便的,是吧師兄…”
清明的眼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臉上自然是百分之五十的虔誠外加百分之五十的無害天真,那樣子活像是讨糖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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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罪算是了然他的意圖,若是早在上車前說這話,也不會将他帶來這裏。他一向不是個會多管閑事的人,自己手下那群崽子雖各自在性格上都有缺陷……哦,糾正下,是“缺點”……但也不是嗷嗷待哺的小綿羊,需要他操心。按照他平日作風,直接将清明扔在警局門口,心安理得的回家洗澡睡覺……
他心想:這騷年還挺有一套的,才見一面就能摸準自己的脾氣。
這次,刑罪破天荒的選擇善良友愛了一把,一句話不多說,一踩油門,往家的方向開去。
清明暗自偷笑,只是可惜了他早在心中塑造出的滿懷凄涼,遠赴外地打工孤獨無依靠的憤青形象,以及用來說服刑罪的一番驚天地泣鬼神般感人肺腑的說辭都無了用武之地。
他靠在副駕駛座位上,随口就奉承了一句:“我就知道師兄是個好上司,要不然怎麽年紀輕輕就能當上刑警大隊長”
刑罪淡淡一笑,說:“別誤會,我可不是什麽好人。關愛智障,人人有責,只是怕你待會在路邊抱着我大腿痛哭一場,丢我的人。”
聽他這麽一說,清明将臉瞥向窗外,掩飾住自己想反擊的沖動……不過刑罪說的倒沒錯,若是他不答應自己,原本他還真想就準備來這麽一出苦肉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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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罪住的地方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一進門是個客廳,右轉裏走就是廚房。清明找到洗漱間,伸手掀開上衣下擺卻遽然停下……想了幾秒,索性就打開水龍頭開關,洗了個手,又走去廚房,直接打開冰箱。
冰箱裏琳琅滿目的蔬菜瓜果飲料,都是邢罪平時下班去超市買回來的。至于一些啤酒,是木森偶爾串門順道帶來的。
“真看不出來,師兄平時還做飯。”
邢罪未接他的話茬,拿着帶回來的資料去了書房,關上門。一個小時後,等他從書房出來,就見清明端着一碗熱湯,剛好也從廚房走出來。
“可以吃飯了”
看着桌上的飯菜,一瞬間,邢罪覺得眼前着人似乎沒那麽礙眼了。
清明炒了兩個菜一個湯,見刑罪夾起一塊糖醋茄子,放入口中。清明一臉期待的問道
“怎麽樣師兄?”
邢罪懶得評價,随後一說:“很……”
視線轉向清明臉上,見他臉上明顯的期待神色,刑罪硬是毫無波瀾的吐出最後兩個字
“…一般”
兩盤菜雖然色相上欠缺了些,但是吃着很可以,最重要是完全符合了刑罪口味——偏甜。清明之所以能摸準他的口味,是因為他今天在刑罪車裏看見許多瑞士糖,有些已經拆開包裝了。會議室裏,刑罪在想案子的時候,時不時會往嘴裏塞顆糖,這些都足以證明刑罪是個嗜甜的人。清明在心裏倒是有點吃驚,刑罪身材高大,目測至少有個一米八八,第一眼就能将他歸為高冷偏執這一類型。沒想到這麽A的男人竟然愛吃糖……莫名有點突兀可愛。
聽完他的評價,清明有些不滿,全然忘了自己寄人籬下的處境。開口道:“就…一般?你這未免也太敷衍了吧,我可是按照你的口味來的,而且我平時十指不沾陽春水,做飯次數一個手就能數過來……給你做了一頓,也不說點好聽的…”
“我明天去局裏通報表揚一下?”
“嘿嘿,那倒不用,讓我在這兒多住幾天就成。”
邢罪見他一臉癡笑,心想:既然自己今天已經善良了一把,那就“好人”做到底,只見他說:可以,走之前的幾天晚飯你來做。”
清明沒想到刑罪又沒拒絕,感動的有點想哭,但也不妨礙他得寸進尺。開他道:“既然住都住了,那要不以後晚飯我承包,每月按時交房租生活費,我就租住在你家?師兄你這房子這麽大,一個人住太寂寞了”
邢罪放下碗筷,雙手交叉托着下巴看着旁邊的人,挑眉問道:“你從哪點判斷出我寂寞了?”
清明迅速的瞄了眼四周,做出一副認真分析的樣子,“第一,洗漱間裏擺放的生活用品都是男人的,證明你沒女朋友。這麽大的房子,就你一個活的生物,也就是說你平時在家無人交流。面對這樣的環境,時間久了,很容易心理上滋生一定的孤獨感。第二:你家冰箱裏裝滿的食物,你平時在家會做飯,證明你是一個家庭觀很重的人,家人卻不在身邊,長時間的單身生活會令你內心孤獨。”
邢罪一臉風輕雲淡,定定的看着他。
“第三:廚房有好幾副碗筷,說明平時有別人來你家做客,其實這更能證明你還是渴望有人陪你的,是吧師兄?”
邢罪挑眉看了他一會才開口:“說完了?”
“暫時沒有補充”
邢罪好整以暇的沖着清明一笑:“第一:我并不需要一個來與我分享氧氣的生物,杜絕一切沒必要的噪音,影響我的呼吸和睡眠。第二:我是孤兒沒有家人,更不缺女人。第三:那些多餘的碗筷是買電飯煲送的。”
說話的過程中,邢罪察覺到清明神情一滞,只是稍縱即逝便被他用一絲“谄媚”的笑容帶過。
“你家這麽多空房間,租我一間也不礙事,價錢好商量,你又多了一個室友。指不定哪天你在家發生個意外,也有人照應啊”
掃了眼桌上的飯菜,刑罪問:“你真想住下?”
清明猛的點了點頭...
“房租生活費就免了,以後做飯,打掃,洗衣服等一切家務活由你承包,成交?”
清明咬咬牙道:“成交!”
雖是一紙霸王條約,但比起自己東奔西跑的找中介看房要省心多了。
清明就這樣順理成章的租住在了邢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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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二人開車去了林大同老家--蘇北落兒村,原本信誓旦旦要充當司機一角兒的清明,此時正心安理得的坐在副駕駛偏頭大睡。
邢罪一直都是一個人住,也不留宿,雖有兩間空的客房,但都沒床……昨晚,清明只能在沙發上睡,奈何他有認床的習慣,一晚基本沒睡着,現在補覺。
車在高速上開了大約五六個小時,在導航的指示下,拐進了一條碎石泥渣小道,副駕駛的人也沒被一陣颠簸擾醒.....
刑罪心想:“這貨屬死豬的?”
好像是感應到了刑罪心底濃烈的嫌棄,清明伸手撓了撓臉……刑罪目不轉睛用餘光瞥了他一眼,以為他是要醒了。結果清明只是緩緩側過身體,換了個姿勢繼續和周公纏綿。
“……”
車在崎岖的小道上開了兩個多小時,終于熄火。
“醒醒”
見人沒反應,邢罪不願的擡手推了下清明腦袋,由于力道有點猛,熟睡的人終于有了反應。清明仍阖着半只眼,長密的睫毛硬是被他眼皮壓進半截。
“嗯...到了啊”說着伸了一個腰...
“前面路太窄,車開不進去,下車”
荒野彎道,前不着人後不着村的,邢罪将車丢在原地,二人徒步繼續走。一直走了五十多分鐘,終于看到不遠處有石牆矮房,無序的坐落在一片山腳下,寧靜致遠,散發着與這個時代脫節的腐朽氣息。
清明揮了一把頭上的汗,半彎着腰,氣喘籲籲的說道:“…師兄,有沒有一種和貝爾格裏爾斯荒野求生的體驗,終于讓我們看到“人類文明”了。”
相比清明,邢罪只是額頭出了一層薄汗,見他那副樣子,面無表情的接道:“才走幾步路就成這幅德行…騷年,腎虛要早治!”
“你...誰腎虛,我只是…只是很久沒劇烈運動了……”
“劇烈運動?”邢罪比着嘲諷味兒十足的口吻,“你對它的定義還停留在小學/運動會50米賽跑上吧”
“哎,師兄你別說,這體育打小兒就不是我的強項…我的天賦天生與運動無緣,說起我的強項,那可是我們這行的絕活,我……”
清明自顧喋喋不休,回頭見邢罪早已走出一大截,“哎師兄,你怎麽自個兒走了,等等我…師兄……”
落兒村算是個與外面世界隔絕的村子,村子總共也就二十幾戶人家,大多數都是老人,年輕的人基本都出去打工了。老人甘願守着這片地,過着耕耘四季,自給自足的日子。四季更替,晝夜分明,他們的靈魂早已經深深紮根在這片未被外界喧嚣污染的純淨卻又原始的土地上。
邢罪和清明帶着外界的陌生氣息,剛進村口,就不約而同引來熟雙眼睛的注視。清明見一老頭坐在自家門前的石檻上抽着旱煙,直接跑上前去。
“老人家,你們村有叫林大同的人嗎?”
老人吧唧着煙草,不理會他。邢罪走過來,微微點頭示意,從外套胸前內側的口袋裏掏出刑警證件。“老人家您一下,我們是宕城市局的刑警,只是想找您問個路,林老根一家怎麽走?”
老人擡起布滿褶皺的臉,渾濁的老眼打量着跟前的人,邢罪迎上老人的視線,目色深沉如漆夜。
老人終于開口:“林老根和他老伴五年前就走了,他兒子兒媳婦也搬走了”
“林老根家還有其他親屬嗎?”
“林老根他爹和我爹是表兄,整個村,就我家跟他家沾點親,你們警察來這裏作啥?是不是林大同那娃在外頭犯事了?”
“林大同這月十號屍體被人在下水道裏發現,警方已介入調查,确定是他殺。我們今日來這主要是想調查一下林大同的身世,希望對破案有幫助。”
老人滅了煙草,緩緩起身,清明很有眼力勁兒,忙上前扶了一下。
“進家裏說吧”
說完,老人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