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總之, 這對小男女陰差陽錯的成就了一段姻緣。鄒二郎也是很有擔當的,也确實是對這剛認識的孫三娘又愛又敬, 因此并沒就這麽草率的把人帶回去成婚, 而是特意尋了二牛說明事情,待得了顧辭久和段少泊的同意——還有禮物——之後,先将孫三娘送回了孫家。
當日牛二也跟着去了, 不管是怎麽說的,反正兩邊是化幹戈為玉帛了。過了幾日,孫三娘的義舉傳開,虎七賣妻之事也跟着傳開,衆人又是一番唾罵, 只是虎七已經不知所蹤了。
鄒二郎就在這滿城的罵聲中前往孫家下了聘,言明等他年歲到了, 離開了撫幼院, 有了自己的住所,就過來娶孫三娘過門。
就如孫三娘希望的,他家的買賣重新有了起色,不像虎七的事情剛傳開時那樣, 被當成我瘟神躲着了。
鄒二郎是七月的時候離開的撫幼院,沒多久,司安的城北建起了個專做鹵味的作坊,大魏的鹵味并沒發展起來, 有這家作坊做的鹵味是包羅萬象,從大塊的好肉, 整只雞鴨,到豬皮雞爪,雜碎下水,再到豆腐豆皮、各種野菜。
富貴人家吃得,貧戶人家也能嘗鮮。
不過,這家作坊不賣東西給散客,一開始只有一群孩童挑着擔子走街串巷,這就是過去賣豆腐的撫幼院孩童。待司安的酒樓也開始向作坊訂貨後,也是一群穿藍衫的,不過是年紀稍大的少年人,推着車日日早起去給酒樓與大戶人家送鹵味。
後來不知不覺的,也有些商戶尋了這些孩子來,或讓他們是送貨跑腿,或讓他們賣貨。送貨的很容易,只要給了銀錢,他們都會辦得妥妥帖帖。
賣貨的就麻煩了,因為這些孩子很是挑揀,若是大孩子沒答應,小孩子是死活不會私下裏代賣的,若有一二見錢眼開的,要不了幾日就穿不上籃衫了。但若是好貨,不用店家去找,自有大孩子自己找上門來,與店家立了字據,定下更低的價格大批量買走,四處售賣。
八月中,顧辭久和段少泊回來參加鄉試——這回兩人都很幸運,都沒在臭號。九月初,顧辭久又是頭名,段少泊卻不是第二,而是第三。
之後是一通忙活,謝師,會同窗,宴客,走親戚。一通忙活下來,一看時間,已經是快到新年了,行了!接着忙活吧!
這一日兩人出去買了年貨回來,劉伯突然道:“明日你倆莫要朝外跑了,太守要見你們!太守和善,你倆卻不可随性,需謹慎謙恭!”
劉伯念叨了半天,依舊覺得不夠,刻有實在說無可說,只能亞這兩個少年去洗澡,自己去翻衣箱,把過年給他們準備的新衣衫提前拿了出來。
轉過天來,兩人就穿着新衣,與劉伯前往了太守府。
劉伯本來是跟着兩個孩子一起進去的,他總覺得這事情不太對勁,他跟着進去,若有事也可幫着轉圜一下,可是到了太守府就有老兄弟拉着他去喝酒,他不願意,但這老兄弟拽着他獨臂的力道可是一點都沒少。劉伯頓時明白,這是太守的意思,只能又叮囑兩個孩子:“太守問什麽,你們就答什麽,實話實說,不要隐瞞,但也不要阿谀,可明白?”
“是,師父。”
再怎麽不放心,劉伯也不能違抗胡太守的命令,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肩膀,一步三回頭的跟着老友去喝酒了。
胡太守是在書房見的兩人,新年将近,卻能看得出來太守并非裝樣子,而是真的還有大量的公事要忙。見他們進來,太守放下毛筆,在他們行禮之後,并沒讓兩人坐下,而是神色嚴肅的上下打量他倆。
“你兩人于童生試後避于鄉下,可是知曉撫幼院有事?”
“是。”
胡太守稍微驚訝了一下,他原來以為兩人多少會有些慌張或者羞窘,可是沒有,這兩人臉色未變,答得很是直接坦然。胡太守又問:“既已經知曉,為不好生應對,鬧得進了官府,滿城風雨,這可是蓄意?”
“是。”
這下驚訝就不是稍微了,胡太守的眉頭皺了起來:“你二人不似癡傻之人,且将因由細細說來。”
顧辭久上前半步,道:“啓禀太守,我倆如此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剛來到司安,就因為身世相同,我倆常去撫幼院,後來就想了些法子,希望能讓撫幼院兄弟姐妹過得好些。”
胡太守點頭:“撫幼院雖是朝廷設立,但這些年邊關不寧,我廬州的錢糧多支應了斛州,少有餘糧,此乃本官之失。你倆若遇到了為難,無法再管,也可尋一個可靠之人托付,或者讓老劉直接來找本官也是無妨,卻為何要鬧到不可開交?”
段少泊和顧辭久卻是相視一笑,段少泊道:“胡大人,說到底,您是懷疑我二人故意以此事賺取名聲?”
“若不是,今日卻要解釋個明白。”
“這話說起來就有點話長了,胡大人可否讓我二人坐下說?”顧辭久笑得有些賴皮,他如今長了一張清隽的面容,長身玉立,翩然灑脫,當然,年紀還有點小,五官還沒徹底長開,還透着稚氣,可真是讓人見到就生出好感。他這賴皮起來,也絲毫不讓人讨厭,板着臉的胡太守一看,也有些板不住了。
雖然只是頭一次見面——他已經忘了兩年多前的大旱遇到的兩個少年了——但對着這張臉,即便先入為主的對他的心性有些懷疑,此時也寬容了許多:“坐下吧。”
“多謝大人!”
顧辭久和段少泊一開始只想關照同樣大旱中成為孤兒的孩子們,可撫幼院算是個整體,那一年被胡太守帶去的孩子,只是少數。他們倆的特殊關照,反而讓這群孩子被其他孩子排擠,那就只能一視同仁。
聽他們這麽說,胡太守點頭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段少泊點頭道:“大人所言甚是,但是幹買賣,就不能均。這些孩子年紀不同,心性不同,有的懶,有的勤。讓去賣貨,賣的多少不同。讓幹活,出力也不同。”
胡太守約莫明白了什麽,可是沒插嘴,而是讓兩人繼續說。
在顧辭久和段少泊管理的兩年間,看似沒問題,其實也鬧了好幾回矛盾,只是都給壓下去了。
顧辭久嘆氣:“外人都說我們當初是功成身退,或是因事而放手,其實我倆是被逼走的。這些孩子良莠不齊,卻又是個一個整體,我們再如何幫忙也依舊是外人。我倆在撫幼院沒有權,近乎是只能獎不能懲,這如何管事?”
“嗯……”這倒是胡太守從來都沒想過的角度,“那你們現在辦的那鹵煮的作坊,就沒有這問題了?”
胡太守原先氣惱這兩人,因為他以為這兩人是看到了雇傭一群孤兒的便利,只是過去被名聲所累,不能把撫幼院的作坊收為己有,這才弄垮了撫幼院,再重起爐竈。如今他們這解釋得通了,胡太守便不再悶着,直接詢問。
“最開始除了頭一筆進貨的錢,我們可以貸給他們外,後頭的貨物,都要他們自己花錢買。賺多賺少,也要看他們自己是否勤快。現在他們或是送貨,或是連帶着賣其他貨,也都是幹得多幹得好,便來錢多,反之則來錢少,賺或虧都看他們自己。”顧辭久解釋道。
“可如此一來,那些年歲小做不得工的孩子,豈不是得不到照顧了。”
“大人此言差矣。”段少泊笑,“一開始只有我們這一家店鋪,到如今那些孩子已經讓各處争搶,這些日子撫幼院可是得了許多進項,那都是好心人為了讓他們有個好印象啊。”
“哦?哈哈哈哈哈!”胡太守一邊對兩個孩子笑,一邊在心裏MMP,撫幼院的進項下面的人竟然沒報上來!不過先把這個糟心事放在一邊,胡太守已經從看兩個孩子十分不順眼,變成十分順眼了,“來人,上茶!”
兩人說這麽半天,還一口水沒喝呢。
看他們端上茶潤了唇,胡太守方才道:“本來早就想見見你們,可是你們倆要參考鄉試,本官要避嫌。其實今日見也都是太過匆忙了,畢竟你們明年也是要參考省試的吧?”
兩人齊齊道了一聲是。
“你們明明是師兄弟,不是兄弟,卻沒想到……”話還沒說完,胡太守就見兩個少年彼此笑着對視了一眼,頓時,胡太守摸着胡子恍然大悟了——他在軍中多年,這事見過不少,“也好,也好。”
這撫幼院的事情說完,胡太守親自帶着他們去太守府的花園散步,不過這種天氣也沒啥可看的就是了,要緊的是意境啊,意境~
一邊走,胡太守一邊問過了兩人的功課。這兩個孩子年紀雖然小,可是學文卻一點不少,而且他們眼光獨到,大局觀還很好。胡太守笑得就更開心了,因為這兩人是劉伯的徒弟,可就跟劉伯的兩個兒子差不多,也就等于是他的子侄。
若他倆日後能在朝堂上立足,也就是胡家的又多了兩個臂助。
“你們學問是好的,但是省試開始,就要加入武考了,寒門士子就最容易差在這上面。你們的師父于武藝上頗有精到之處,你倆需虛心向學。若是省試得中,本官送你二人每人一匹健馬!”
“是!謝大人!”
說高興了,三個人朝回走的時候,顧辭久道:“大人,還有一事需你幫忙。”
“何事?說吧。”
“司安許多良家的少年和孩童也想做擔貨與送貨之人,有的人家會找去撫幼院問是否能入夥,有的卻只是給自家孩子買上一身籃衫,便當自己也入夥了。”
段少泊補充:“其實之前孩子們還在賣豆腐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這種情況,只是人數比較少。”
“哦……之前無人這麽做,可世人逐利,見你們有利可圖自然是要起而效仿的。這事情是不好,但也不能不讓其他人做啊。”
段少泊:“并非我們做了就不讓旁人做,可是我們辛辛苦苦的闖出了好名聲,有人卻拿來肆意揮霍,販的都是些不好的貨物,或是給人送貨卻偷盜貨物,這就不好了。”
“這也确實是……”胡大人點頭,“可偷盜的倒是好辦,說用你們的名聲販下等貨物的卻難辦了。”
後者說他行騙,可這種人會說“我就挑擔子賣貨而已,騙什麽了?你說我怎麽穿籃衫?又不是皇帝的明黃,你還管我穿什麽衣裳?”
——這年代尋常人家的孩子很少穿規整的衣衫,還都是髒兮兮的。因為如今尋常人穿的布大多很薄,洗衣服又是用洗衣錘擊打,洗得勤了,衣服很容易就會被洗破。而鹵煮的作坊起來後,擔貨的孩子們都統一穿着樣式相同的籃衫,還都是新衣。
“大人,我們想正式建個鋪面,立起招牌來。”
“這倒确實是個法子,不過,商稅可是不低啊。你等先放在就是小本經營,若正經的立起招牌來,小心折了本錢。”
大魏的商稅是十稅三,要是其餘苛捐雜稅,商稅基本上就是十稅五,甚至更多。所以這年頭的商人不好當,而當商人的十之八九都要有一個強硬的後臺,否則基本等同于找死。
不過這也得看是什麽商,挑擔子的孩童現在也都能算是商,不過也就每日一兩個銅子而已。鹵煮的作坊,還有找他們麻煩的孫氏豆腐坊,其實也都是沒招牌的,這種每個月一兩吊錢,這種的都算是小本經營。
鹵煮作坊因為能跟胡太守拉上關系,因此也就一個月半吊錢的孝敬。但聽說其他店鋪,至少都要一吊錢。
——顧辭久和段少泊在上個世界看小說,為未來進入的世界做準備的時候,看見那在古代開店鋪賺錢的經常奇怪,辦的是官家鋪子也就罷了,怎麽自己的鋪子尤其酒樓之類的,怎麽也不繳稅。酒樓可是還要買酒引的,否則禁止賣酒,那可更花錢。
別看胡太守是個好官,這時候還好心提醒商稅不菲。若顧辭久和段少泊兩人并非劉伯的徒弟,約等于他的子侄,他們倆早就讓官府鎖拿了,至于鹵煮的作坊和做鹵汁的方子,也早就進了胡太守的袖袋。
對這年代的官員來說,百姓是民,需牧之。無主的商人是豬,肥了就要宰。這和善惡無關,就是人的觀念,用顧辭久這個文科狀元的話說,這就叫階級局限性。
“謝過大人關心,作坊雖然小,但稅還是交得起的。”顧辭久沒說什麽“為了給孩子們一個營生,自己損失點無妨”的空話。他們倆也是孤兒,吃穿由原本靠的都是劉伯,哪裏有這個本錢說這種大話。
況且,這鹵煮的作坊聽起來不怎麽樣,其實賺錢得很。對胡太守,藏着掖着反而會鬧得不好。胡大人以為今天事情就沒了,正想要讓人把劉伯叫來,然後一起去吃飯的時候,段少泊突然問:“大人,聽聞明年要在靖河上修渠?”
“是。”胡大人點頭。
靖河是大魏這地方黃河的一條支流,原本是一條很小的直流,莫說是兩年多前那場大旱了,就是風調雨順的年歲,這條河都經常斷流。可就在去年,黃河改道。廬州到是沒大事,可靖河就在一年中,眼看着水位就升上來了。
胡大人自然不能放着不管,今年就已經放出風聲要征民夫了,讓老百姓有錢的快點攢錢贖徭役,沒錢的思量好到時候家裏誰去服徭役。
“大人,小子對水利也小有心得,畫了個草圖,不知可否……”
“哦?那本官自然要來一觀!”胡大人即便不認為段少泊的水渠圖有大用,但這孩子要是能朝着這個方向琢磨下去,也是好的,所以他表現得很是熱情。
當即胡大人就大步帶着兩人去涼亭……一陣風吹過來,在外頭走得有一會的胡大人打了個激靈,轉身帶着兩人重新回到了書房。
段少泊随身帶着的草圖并非畫在紙上,而是畫在了絹布上。胡大人第一眼看到這圖,眼睛就亮了,山川河流的描繪極其細致,說是纖毫畢現也不為過,便是軍事地圖也比不上。他對這圖紙從單純的提攜與激勵後輩,就多了幾分認真。
段少泊表示這其實是個無壩引水的水利工程,集防洪、灌溉、航運為一體。單只是通過其中的沉積渠,每年就能得百萬頃淤泥作為好肥,更別說被它覆蓋滋潤的水網,廬州與其緊鄰的三洲,都可得利。
——這圖紙是段少泊根據當地的地形,參考都江堰的情況,所繪制的。
“二郎啊,你這圖是好,但是,我廬州用它沒必要啊。”
“大人……”
“叫伯父吧。”
“伯父,小侄也知道,這圖雖然好,但靖河今年變了,說不定來年就又變回去了,因此,小侄這裏還有第二幅圖。”
也是白色絹布上畫着的,但是這個渠的規模就小了很多很多。甚至比胡大人跟幕僚們商議後開鑿的水渠看起來工程量還要少一點,可也更複雜一點,胡大人卻比剛才那複雜的大工程問得還要細致。
之後胡大人将幕僚也叫了來,一起研究這個圖。
那幾個幕僚看有兩個孩子都愣了一下,但上行下效——這個不但說的是壞的,好的也是一樣。跟着胡大人的幕僚,都是務實也比較有能力的人,很快就把注意力從兩個孩子的年歲上轉移開了。
他們這邊商量得火熱,那邊劉伯在幾個老夥計的院子裏卻是坐卧不安。
一直到天色有些黑了,有下人來叫劉伯,說胡太守在花廳招待他們一家三口,劉伯這才放心。可去花廳的路上,他卻又有些受寵若驚,因為花廳這地方,可不是他這樣的人能去的。等到了花廳,見兩個孩子與胡太守相談甚歡,劉伯的心才總算是落了下來。
次年四月,省試,顧辭久一舉摘下了解元。
隔了一年,顧辭久和段少泊在他們十八歲的春天啓程,前往都城岐陽,參加這一年的會試。
會試的舉子無需自己掏腰包上路,各地的州府派出車輛,送他們進京。
在同一屆的寒門舉子中,顧辭久和段少泊的名聲是能排進前十的。
過去的三年中,段少泊參與長平渠的設計和修建,朝廷早有表彰,還賜了個“一水長平”的匾額下來。他這個算是一朝聞名天下知,爆炸式出名的。
顧辭久的名聲則是細水長流的,當年跟胡太守提過挂匾,胡太守以為是挂一家,可誰知道他是挂了三家:雙黃小食、雙黃快腳,還有雙黃車馬行。
雙黃小食就是各種小吃,不只是鹵味,作坊裏還推出了其它各色小吃,就是因為現在大魏還沒辣椒,只能用帶有辣味的其它調料代替,所以滋味在顧辭久和段少泊嘗起來比現代差一些,可對大魏來說,那已經是萬分足夠了。
其實雙黃小食現在除了鹵味之外,更多販賣的是調料,作坊門口常年有商人排隊當着購買。
雙黃快腳就是過去的挑擔孩子們,現在孩子們不挑擔子了,他們推着小推車到處走,那根本就是現代賣麻辣燙、炸串、涼菜、煎餅果子等等的車子,從車子外形到販賣的內容都差不多……
所以雙黃快腳更類似于現代的小吃加盟店,而且不只是撫幼院的孩子們,現在很多尋常人家的孩子,包括大人也加入了這個行列。
而類似的這種店鋪,已經開始由廬州輻射出去,到底覆蓋了多遠,顧辭久和段少泊還不知道。
至于雙黃車馬行,做的是送貨的買賣,現在車馬行的業務範圍只在廬州內,可從胡太守那裏聽說,其它州也有類似的車馬行出現了。
這些新生事物,尤其是各色小吃,明顯帶有現代的痕跡。
這也是在經過現代世界後,顧辭久和段少泊推測出來的一個系統規則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