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慕楓的小指輕飄飄撓了一下他的手心,像是被羽毛劃過,有些癢。
好在二人的衣擺夠長,慕楓赴宴又如花孔雀一般,大紅色的長袍一層疊一層鋪散開,蓋住了慕楓作怪的手。
等宮女退後,師南使力想要抽出手,一動,沒掙脫。
他有些訝然,慕楓這個風流君子力氣還挺大的。
或許是怕師南生氣,慕楓朝他眨了眨左眼,很有分寸地收回了手,下一刻,視線下移,注意到師南面前的菜空了,他眼波流轉,朝立于身側的宮女招了招手。
與此同時,對面的艾元明毫無食欲,胳膊撐着在桌上,扶着下巴,微微下垂的無辜眸子就在師南身上停住了,見最後一塊糕點消失,他若有所思地移開目光。
師南靈覺敏感,哪能注意不到這三人的動作,他一口接一口灌着茶水,鼻尖默默滲出了冷汗。
搞......搞什麽?
酒過三巡,師南應付了少數幾個探聽虛實的官家子弟,幾杯酒下腹,蒼白的臉頰泛起了暈紅之色,微醺。
這幾人沒問出所以然,後面便沒有人再上前,師南樂得輕松。
就在師南晃了晃頭,閉目揉着眉心時,場內忽然安靜了下來,有微弱的竊竊私語聲響起。師南不以為意,只要情郎們不惹事,他就是來走個場子而已。
然後,背後就有了動靜。
“我先來的。”有宮女小聲道。
“可是貴人讓周公子先用他送的。”另一道女聲争執道。
“這可如何是好?周公子哪能吃這麽多,更何況桌子也放不下呀,不若讓周公子決定。”最後一個人冷靜道。
師南:“......??”
他升起不祥的預感,猛地睜開眼,發現場內包括三皇子,所有人都興致勃勃看向了他......的背後。
又怎麽了!
師南深吸一口氣,回頭,瞳孔緊縮。
背後站着三位各有風姿的宮女,若是平時,師南還能紅着臉偷偷看幾眼美人,但他此刻卻沒那個心情,一雙琥珀色眸子死死盯着宮女們手中的圓盤,盤子上各自放了幾碟精美的菜品,是他沒吃過的。
豐滿些的宮女微微福身,“師公子,這是席小将軍吩咐盛上的小菜。”
“慕公子送來的甜點。”
“艾公子的素食。”
宮女們互看一眼,異口同聲問道:“您選哪一道?”
宮女口中的三個男人坐直了身,目光灼灼彼此打量,半空中有無形的電光閃爍。
師南:“......”
場內徹底安靜了。到了他們這個地位,無非講究的是個面子,選了一人,便落了另外二人的面子,怎麽都讨不了好。
萬衆矚目下,師南呆立半晌,動了。
他深呼吸了下,淡淡笑道:“麻煩再來一個桌子,全部擺上。”并裝出驚喜的樣子,“剛好我沒吃飽呢。”
衆人掃了一眼他滿桌的空盤,還真相信了,驚嘆道:“世間無奇不有,長見識了。”
宮女們手腳利落,快速有人擺放好了菜盤,悄無聲息地退下。
師南坐姿儀态很好,不急不慢吃着面前數十碟小菜,注意到某三道灼灼的目光軟和了,才松了口氣。
他狠狠地咬了口嫩滑的魚肉,想象自己在啃食某些人的肉,心裏暢快了些許,見身側的情郎看過來,趕緊溫柔地笑了回去。
席間樂聲纏繞,美婢輕移蓮步舞姿柔美,衆人卻無心關注,反而忍不住關注師南桌上遞增的空盤。
這周子朗也太能吃了!
師南笑容依舊,心底卻流下了眼淚——自己放的大話,哭着也要吃完。
又過了一個時辰,這場宴席終于進入了尾聲。師南偷偷摸了摸微凸的小腹,打了個嗝,發誓今天再也不吃東西了。
已經有人陸續退席,師南實在待不下去,找了個空隙趕緊溜了。
出了雲起宮,師南只覺得天朗氣清,心情從未如此好過,甚至有沖動竄上宮牆喵嗚幾聲。他按壓下本能,高興地大步往宮外走去。
然而沒走多遠,身後有喘着粗氣的太監颠颠地跑來,“周公子,請留步。”
“......”師南心裏一跳,下意識打斷道:“什麽也別說,我身體不适先走了。”
太監愣了愣,“可是,艾公子約您去寶東林見面,他已經去了。”見師南面色難看,小太監縮了縮頭,“話已帶到,奴才退了。”
師南:“......”
看來是走不掉了。
師南嘆了口氣,便準備喊住小太監,讓他帶路。
哪知另一個方向又冒出來一個太監,高呼:“周公子留步!”
那新冒出的太監見攔住了師南,面帶喜色,“席小将軍約您長玉橋相見,跟奴才走吧。”
師南:“???”
不等師南回話,不知哪兒又竄出來一個瘦小太監,發現此處有別人,自認機靈地在耳邊悄聲道:“慕公子在桃園等您,奴才帶您去。”
師南:“!!!”
這兩人沒等到師南的回複,期待地望向他。
二人注視下,師南指尖顫抖,只覺口幹舌燥。
完他娘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日的師南(得意):人族的情感太簡單了,随随便便就能應付。
☆、宮內會情郎
有幾個宮女叽叽喳喳從附近路過,百靈鳥般的聲音也拯救不了師南此刻的崩潰。
太欺負貓了......
這怎麽辦才好?!
他一直不說話,兩個太監等不及了,暗中瞪了眼對方,一左一右圍了上來,催師南做出決定。
師南心跳得飛快,盤算了一會兒,突然哎喲一聲捂住了肚子,“腹......腹痛......”
“我離開半刻,你們就在這等我,哪兒也別去啊。”他躬着身子向最先出現的小太監方向跑去,留下被鴿的兩個太監面面相觑。
師南皺着臉跑了一段路,直到回頭看不見那兩人,腰身漸漸挺直,有些得意,“拿我怎麽辦呢?”多走了幾步,追上了艾元明找的人,從背後拍了他肩膀一下。
小太監被吓了一跳,問清狀況後,拍了下腦子,“哎呀,是奴才不對,忘記您失憶......”說罷突然停住,小心地偷看師南的臉色,見師南沒有發作,才松了口氣拘謹地帶去了寶東林。
路上,小太監步伐悠悠,師南越走心裏越鼓噪,若不是不知道路,他恨不得立刻跑起來。
在師南急得忍不住開口催促時,他看見了一片郁郁蒼蒼的竹林。
寶東林到了。
“再往裏走幾步,艾公子就在裏面的亭子。”小太監道。
師南擦掉鼻尖的汗,淡定擺手:“退下吧。”
等小太監消失了蹤影,師南面色一變,忙不疊快步往竹林內沖去。
來不及了......快!
師南匆匆鑽進竹林,往裏進了些看見了亭子,亭中卻沒人。
人呢?
師南焦頭爛額地又尋了一圈,依舊連人影都沒找着,周子朗的身體本就不好,這連走帶跑的,沒一會兒他便沒了力氣,在滿目碧綠中停住。
這家夥該不是在玩他吧?!
不管了。
師南歇了口氣,就準備原路返回,腰間卻有一雙手從背後纏了上來,圓潤的指甲修得非常漂亮,隐隐透着粉色。
遍尋不得的艾元明将臉輕輕貼在師南的背後,“這就不找了?”語氣裏全是委屈。
師南差點轉頭一口血噴他臉上。
找你個鬼!幾歲了?!老鷹捉小雞呢?
然而現實卻是殘酷的,師南擡手捏了捏眉心,按住艾元明的手,轉身安撫他:“我以為你走了。”
艾元明不在意這個,眼神輕飄飄落在師南腰間,“為什麽不戴我的香囊?”
師南快速回憶某任三妻六妾的原身事跡,神色缱绻地直視艾元明,“我怕弄髒了,這是你為我親手做的,我想好好珍惜。”蒼白的面孔因為走得急了些,微微泛紅,眸子亮閃閃的。
艾元明鴉睫顫動,怔住了。
半晌,艾元明似乎想起了什麽,從懷裏掏出了一包東西,“宴席上我一直在看你,你是不是很愛吃這個?我特地去要了一份,想給你吃。”羞澀地垂着眸子。
師南:“......”
師南不語,慢慢接過這份沉重的愛,打開一看——是他宴上緊張時吃得最快的那份桂花糕。
雙手微微顫抖,心道吃得最快不代表最喜歡,還有可能是它離得最近啊!
“阿朗不喜歡嗎?”艾元明見師南沒反應,疑惑地望了過來,濕漉漉的眼睫讓人心生憐愛,與小糖糕幾乎重疊了。
師南認命地嘆了口氣,“喜歡。”
艾元明不信,“真的?”
師南盯了會桂花糕,為了讓艾元明相信,他三兩口吃掉了這塊看起來很小,實則分量不輕的糕點,口齒不清道:“當然。”
艾元明這才笑開。
艱難将糕點吞吃入腹,師南沒忘記正事,對艾元明道:“你我關系不易曝光,宮內眼目複雜,我得離開了。”
艾元明上一刻還在笑,下一刻又哽咽了,“何時、何時我能與愛郎光明正大相會......”
師南怕那兩個太監等不及,來不及哄這個愛哭包,敷衍了幾句便匆匆離去。
他走得很快,路上還遇見了一位藍袍胖太監,師南匆匆瞥了眼他,一言不發超過了他。
等師南緊趕慢趕到了地方,慶幸地發現那二人還沒走,他急匆匆地來,抓起其中一位,急匆匆地又去了,只留下一句話:“找他有事,你再等會兒。”
離開了剩下那個一臉莫名其妙的太監,師南才仔細打量随意抓走的人,一時間混淆了,陷入沉默。
師南道:“你是,替誰傳話的來着?”
“......”太監恭敬道:“席小将軍。”
“哦哦,快帶我去。”師南恍然大悟,還不忘威脅道:“席小将軍有密事商量,帶我去你就忘了這事,明白嗎?”
“是。”
片刻,師南到了長玉橋,與艾元明的任性不同,席影一身黑袍,冷清地立于橋中,似有所感,遙遙看了過來。
白玉色橋上,少年将軍英姿勃發。
太監退下,師南漫步上了橋,與席影對視。
入宮需卸下武器,師南對席影的恐懼來自于他時刻不離的佩刀,此刻佩刀不在,師南腰杆挺直了許多。
師南先開口:“謝謝你替我說話,找我何事?”
席影沒有說話,只從袖口掏出一件眼熟的東西,遞給師南。
“......”看清這個小包,師南難得的又沉默了,只覺得命運弄人。
席影有些疑惑,又遞近了些,“是你喜歡的。”
師南默默接過,實在給不出好臉色了,“謝謝。”
席影一言不發,漆黑的眸子就這麽看着他。
師南:“......”
我懂了。
他幾乎要和艾元明一般哽咽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裝作喜不自禁的模樣,一口一口,咬牙切齒咽下了這塊桂花糕。
席影靜靜地看他吃完,肅然的面色松了些,示意自己還有事,便先走了。
整個過程幹脆利落,連師南為何不佩戴吊墜也沒問。
果真與哀怨的艾元明不同。
席影一走,師南臉上才透出怒意,人幹活?!
原主怕不是被噎死的吧。
他這麽一想,越想越有道理,趴在橋上嘔了半天吐不出來,苦着臉只有去找剩下那個情郎了。
往回趕的路上,又遇見了一位藍袍胖太監,師南沉浸在悲傷裏,一時沒注意。
師南走遠後,胖太監揉了揉眼睛,喃喃道:“奇了怪了,怎麽又是周公子?”
最後一個太監等得花兒都謝了,好容易等到師南回來,比師南還急躁,怕被慕楓怪罪,一路上小步子邁得飛快,剛好順了師南的意。
等到了桃園,師南古怪地提起了心,他總覺得......慕楓也......
算了,不想了。
擡眸一看,滿眼的粉紅,其中一顆煞是出衆的桃樹下,站着位紅衣少年,一時分不清究竟是樹美還是人更好看。
慕楓收起玉骨扇,眼尾上勾,“子朗,過來。”
師南正了正神色,上前率先解釋,“慕公子見諒,玉佩珍貴,留在家中未戴。”
慕楓挑高了眉,“子朗既然這麽說,我又怎麽舍得逼迫你。”
師南笑了笑,目光從慕楓懷中晃過,鼓囊囊的。
“你......”慕楓眼神一動,忽的落在了師南薄度适中的唇上,傾身靠了過來,仔細看了幾眼。
師南眨巴着眼,要舔毛了嗎?
他是不是該拒絕?
沒等師南細想,慕楓伸手擦過他的嘴角,抹去幾點殘渣,低笑道:“哪裏來的耗子偷吃了甜食不擦嘴。”
師南:“......”
哦。
慕楓擦幹淨師南的嘴角,桃花眼中流轉着情意,“怎麽這麽愛吃。”然後從懷裏小心碰出一個布包,緩緩揭開,露出其中完好的桂花糕,放在師南手上,“小耗子。”
卻沒注意師南臉皮一跳,徹底消失了笑意。
師南心裏緊繃的一根弦斷了,無端升起了怒火,他毫無預兆松開手,糕點從布中滾落,掉在地上,混着塵灰摔成了碎渣。
然後一字一頓道:“老、子、不、吃、了。”
慕楓愕然。
作者有話要說: 本貓也不是好惹的。
☆、惡毒的人心
師南心知不該遷怒于慕楓,但他這幾日為了這三個情郎勞走奔波,耗盡了心血,無時無刻不處于心驚膽戰中,不僅怕被三人背後的家族發現,還怕三人察覺到問題。
那他就死定了!
想到死字,師南莫名打了個抖,怒氣消退的幹幹淨淨。
垂頭看着鞋子前灰撲撲的糕點,慕楓沉默了會兒,片刻,擡眸看向師南,“不吃就不吃吧。”
他的指尖輕撫師南的發梢,語意不明道:“不過子朗,不願意可與我說,不要發小脾氣,記住了嗎?”
師南還在思考如何解釋适才的行為,便聽到了這麽句話。他是不懂人族斷袖的情感,可這話莫名讓他心裏不舒服。
師南不動聲色避開,發尖從慕楓手中劃走。
他道:“慕兄可還有事?”
慕楓挑眉:“怎麽?”
師南皮笑肉不笑道:“我還有急事,便不陪慕兄游園了。”
不等慕楓回應,難得膽大包天的師南扔給他一個背影。
走了。
師南的背影消失在大片桃樹中,慕楓衣炔飄飄,低頭,指尖殘留了那人甘菊般淡雅的味道。
靜靜地擦了擦手,慕楓柔情的眸子驀地冷了下來,“聽話的小雛菊,與你玩玩也罷,長了刺的,本公子就沒耐心了。”
出了桃園,冷着臉的慕楓沒注意,撞上了個探頭探腦的藍袍胖太監。
胖太監只看見慕楓腰間戴着的象征身份的玉牌,吓得立馬掌起了自己的嘴,“奴才眼瞎,沒看見貴人,貴人息怒。”
“無事。”
胖太監顫巍巍擡頭,對上慕楓的笑眼,緊提的心掉回了肚子裏。
慕尚書之子的好脾性是出了名的。
“你剛才在看什麽?”慕楓慢悠悠道。
胖太監谄笑道:“奴才遇見了一件奇事,因周太傅之罪被貶為庶民的周子朗,這短短一刻時間,竟然來回在寶東林、長玉橋、桃園奔走。”
“要說這三個地點,是您這樣的貴人最愛觀賞的地方,就怕周公子撞上貴人惹不愉快。”
“寶東林,長玉橋......”慕楓聽了,若有所思道:“我那兩個好友最喜這裏。”
玉骨扇與玉石般的手掌一拍,慕楓輕笑:“我明白了,真有趣,還是不想放棄這個游戲呢。”
胖太監一頭霧水。
師南氣鼓鼓從桃園離開,他琢磨了好幾遍,才想通哪裏讓人不适。
貓的天性高傲,從不屬于任何人,慕楓那口吻完全将他當做了小寵物一般,你說你拿着劍比劃着他脖子礙于性命他就認了,一個毫無威懾力的風流公子竟也這樣看低他。
還不是因為周子朗勢弱。
師南心道周子朗也是眼瞎,這樣膚淺的情郎竟也看得上。
思及慕楓背後的慕尚書,師南又悲傷的清醒了。
罷了,只有最近少見慕楓。
沒人帶路,師南全憑記憶在走,等他反應過來,已經不知道跑哪去了。
緊急事情處理完畢,吃撐了的胃又在隐隐作痛,師南環繞一圈,靠着磚紅色的宮牆,盤膝坐了休息一下。
恰在這時,宮牆背後似乎聚集了一批人,細微卻清晰的交談聲從那一面傳了過來。
師南耳尖一動,本能的好奇心升起。
“裴兄,叫我們作甚?”有人道。
被稱為裴兄的人神秘道:“周尚書失勢前,在場的幾位可都被周子朗收拾過,這仇就算了?”
這聲音是宴席上的裴敖。
靠着牆的師南睜大眼,怎麽還與他有關?
作為可能的受害者聽得更理直氣壯了。
另有人道:“慕、艾、席三家可都護着他,咱們最好別去惹他。”
裴敖嗤笑:“你真當他們護着周子朗?”
其他人嗅見了不同尋常的氣息,“哦?難道有什麽隐秘?”
裴敖道:“你們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慕楓,艾元明,席影,雖然平日裏不顯,但三人其實是好友,本來與周子朗不熟。”
“周子朗厭惡斷袖,你們可知?”
旁人道:“有所聽聞,據說他極其厭惡,還曾發表過斷袖有違綱常的言論。”
不可能!
偷聽的師南驚了,周子朗既有三個情郎,絕不可能是斷袖。
“這就對了。”裴敖抛出一個巨雷:“偏巧,艾元明就是斷袖。”
衆人嘩然。
“裴兄怎會知道?”
裴敖顯得十分自得,“我作為裴家唯一的繼承人,這些你們所謂的隐秘,自有人呈上給我。”
旁人奉承道:“自然。”
也有人表示懷疑,“那艾公子更不可能維護周子朗了啊。”
“聽我說。”裴敖不急不慢地緩緩道來。
原來周子朗一次與友人去游船,剛好親眼撞上艾元明與養的幾個小倌兒在別的花船裏親密,當即發怒大罵艾元明光天化日不知羞恥。
艾元明雖然長着一副柔弱的外貌,實則最記仇。
彼時,周太傅在朝廷的勢力正強,艾元明不敢做什麽手腳,只能打斷牙齒往肚裏吞——忍下了。
然而世事難測,周太傅一朝失勢,周子朗失去了最大的靠山,甚至失憶了。
裴敖繼續道:“按理說找人痛揍甚至殺了周子朗也無不可,偏偏艾元明思路也與常人不同,一個失憶的人再怎麽折磨也無趣,不如先交好,再在周子朗最信任他之際痛下狠手。”
衆人面面相觑。
“這.....這也太......”
“過分狠毒了,周子朗雖過去跋扈了些,但現在變化很大,似乎明了事理。”
“難怪,我今日發覺他變好看了些,原來是相由心生。”
裴敖看了眼替周子朗不平的人,嗤笑:“收起你廉價的同情心,艾元明不是一個人,看目前的情況,他聯合了慕楓與席影打了個賭,誰能第一個贏取周子朗的信任,奉上周子朗最珍愛的物件,便贏了。”
“你別動不該動的心思,再詳細的事我不知道,但無非也是假裝摯友,而後再翻臉的戲碼,我等靜觀結局便是。”
不。
師南在心裏否認,不是假裝摯友......
随着真相的揭開,對原主惹下的禍事本當個歷練态度解決的師南,愈發淺透的眸子裏燃起了一片片灼眼的火焰。
比這更惡毒的是——
三個扮做生死不渝的癡情人,齊齊欺瞞厭惡斷袖的失憶少年,來一出錯綜複雜,隐秘又刺激的斷袖之戀。
真惡心。
作者有話要說: 人族太可怕了。
☆、愧疚的席影
胃部隐隐的痛意漫延上來,師南卻毫無感覺,湧出的恨意充斥了胸口,猶如被人重重一擊。
過去幾天,那三人是否高高在上地抱着戲耍的心态,看他焦頭爛額地掩蓋虛假的私情,想盡一切辦法腳踏三只船,猶如戲弄一只卑微低賤的蝼蟻。
是,他是貪生怕死,遇見危險便想避開,誇張到連刀劍也看不得,旁人的死活更是一概與他無關。
從人族的意義上,他這樣的人,被歸屬為冷心冷肺的小人。
可他有錯嗎?
每逢意外與月圓之際,他會被迫化成原型——柔弱無力的小奶貓,連一只普通的看家犬也能輕易咬斷他脆弱的脖子。
必須得完成歷練,替原身活下去,也讓自己更強大。
否則,說不定哪天他便暴屍荒野,無人知道,這是世間僅存的最後一只貓妖。
傳承裏,似乎有個蒼老的聲音不斷在耳畔低喃:
阿南,好好活下去。
接下來的師南無心再聽,離開皇宮,回到那個偏僻的院子,師南已經冷靜了。他蹬掉鞋履鑽進了被子裏,拉過被子蓋住頭,細細思量如何解決目前的困境。
雖然裴敖說,艾元明或許巴不得殺了他。但以他今日看來,周子朗雖然沒了靠山,但在郁京也是有名的子弟,艾元明不至于為了那件事沾惹上他這條麻煩的人命。
那麽原主很有可能是恢複了記憶,心高氣傲的他,驟然發現自己與三個男人關系親密,更甚者,與某人發生了身體交流,致使原主羞憤自盡。
所以他不能再虛以為蛇下去了。
得想辦法讓原主恢複記憶歸來後,那幾人不會再纏上他。等他徹底避開原主死亡的因果,任務便也完成了。
但他要錢沒錢,要勢力沒勢力,他該怎麽做?
師南心裏忽的出現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他想起席影總是與他呆不了多久,之前還以為是席影性格如此,現在想來,多半是席影并不是斷袖,只是應付似的完成賭約罷了。
反正原主對他附身的這段時間沒有記憶,他只需惡心走席影就行,最好讓席影避之不及,連一眼都不想看見他。
次日,師南站在郁京唯一的姻緣樹下,靜等席影到來。
昨夜他分析了很久席影這人。
首先,席影絕不會是斷袖:
軍營裏男人與男人間哪有不觸碰的,偏生那日席影以布條纏手再拉他上馬,明擺着知道自己此刻的定位,卻又心中厭惡。
其次,席影作為小将軍,勢必厭惡柔弱矯情的男子。
前些日他還是太客氣了,現在他只要刻意演繹出一個矯情的斷袖,席影一定被惡心的夠嗆,卻又礙于自己撒的謊不得不忍受。
師南越想越可行,甚至有些想笑。
風水輪流轉,等師大爺來教訓你們這些精神施暴人!
不多時,一抹黑袍率先出現在師南的面前。
席影來了。
他依舊沉着臉,因席小将軍的鐵血光環,師南一度以為席影就是這樣沉默寡言的性子。現在看來,他分明是不情不願的。
師南目光柔成了一灘春水,親昵地迎了上去,“你來了。”
席影腳步一頓,滞澀道:“等久了?”
師南雖不懂□□,可模仿能力極佳。
記憶深處無數段任務原主記憶是他最大的憑仗。
師南嗓音柔弱,“這裏的風好大,吹得我皮膚都皲裂了呢。”
席影:“......”
掃過席影臉上一閃而過的厭惡,師南笑意更濃。
“阿影,我想看看那天你刻的木牌。”
阿影......
席影手背青筋暴起,下一刻恢複了正常。
他一言不發,施展輕功踩着樹枝,為師南取下了那塊刻着兩人名字的牌子,遞給師南。
師南面帶歡喜,欽佩而熱烈,專注地與席影的目光交纏。
席影這才發現,周子朗的眼型很好看,跋扈時張揚,柔情時似水,剔透的眼瞳純淨萬分,真真好似千萬繁星落在他的眼中。
“唔,等等。”
師南低垂眼睫,略顯嬌羞的貼近席影,蒼白的肌膚在陽光下能看見細細的絨毛,和淺淡的,比之前有了血色後,呈現出粉色的唇。
席影的視線落在唇瓣上,眼瞳緊縮,驀地後退半步,厲聲呵斥:“做什麽?”
嘿嘿嘿嘿嘿。
師南忍笑逼近半步,在席影忍不住出手前,摘去他頭頂不知何時有的一片落葉,委屈道:“頭上有東西呀,阿影。”
似乎被席影的反應所傷,他咬了咬唇瓣,好似被傷了心的女郎。
“阿影可是也看不起我?自我失憶後,總有人來欺辱我,奚落我,只有阿影能讓我找到片刻的歡喜,你別這樣對我,好嗎?”
師南自認完全展現了一個癡女怨婦的形象,鐵血軍漢此刻應該巴不得一拳将他打飛挂在樹上,落得清靜。
他期待地看向對方。
席影垂眸,看着眼前這人。
周子朗曾經是郁京讓人咬牙切齒的纨绔子弟,意氣風發的面容猶在眼前,現在卻如此讓人憐惜。
只是一個可憐人。
他似乎從未這樣仔細的近看過他,白皙的面容,濕潤的眼睫,還......挺好看的。
席影忽然驚醒,他在想什麽呢。
不知怎麽的,突然對這場別出心裁為艾元明報仇的游戲,失去了興致。
他将視線移向師南的鼻子,不與他對視,“既然如此,你願意給我你最珍愛的物件嗎?”
只見那人愣了愣,笑開,“當然願意了,不過我現在有個更要緊的禮物送給你。”
師南從樹下摘了一根草,當着席影的面,很快編織好一只活靈活現的蟋蟀。
“瞧,”師南笑得狡黠,掩住了眼底的傷心,拉住身體僵硬的席影,“這個給你。”
他認真道,“阿影,你就是我心裏的不敗将軍。”
仿佛撩動了春水的一支細柳,從水面輕輕地撥過去,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席影落荒而逃。
作者有話要說: 看,這個比被我惡心跑了,嘿嘿嘿嘿嘿。
☆、反常的慕楓
師南自認将席影惡心跑後,特別得意。
所以說,雞蛋碰石頭是不行的,不管做人做貓都得動腦子。
他回去冥思苦想,四處暗自打聽風流成性的慕公子喜好,琢磨了一夜該如何惡心慕楓。
慕楓沒有席影好對付,本就是個葷素不吝的人。
他雖愛穿紅衣,卻喜愛單純聽話的人,穿着白衣的溫順美人。但凡被慕公子看上的,必然是處子,在慕楓未膩味之前,不許再接客。
換而言之。
慕楓厭惡賣弄風騷又不聽話的人。
“......”
師南懂了。
這日,慕楓租下的“定情”小院裏。
慕楓緩緩來遲,推開院子門,院內一道豔麗的紅色奪走了他的視線。
“子朗?”慕楓有些遲疑。
與慕楓的正紅色不同,師南的是紅色偏深一些,看起來就不太正經,這種色一般人壓不下去,顯得十分輕浮。
“阿慕,教我畫畫吧。”師南轉身,露出張略顯脆弱的白面,唇角上勾,給面容添加了一抹媚意,“我想學。”
慕楓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面前這人竟壓住了這件衣裳,他的腰間被一條細細的帶子勒着,勾勒出極細的腰身,豔麗與柔弱交融,有了分別的氣息。
他才發現,周子朗居然是個美人。
“好。”慕楓笑意如常。
師南倒沒想到這層,主要是周子朗大病一場,本來标準的身形瘦成了皮包骨,師南來養了幾日才好一些,卻還是太瘦了。
書房內。
桌上平鋪了一張畫紙,慕楓坐在書桌前,替研磨的師南細細講解要點。
“等等,”師南出聲打斷,他傾身過來,從慕楓的背後握住了他拿筆的右手,“是這樣的嗎?”尾音像帶了個鈎子,有些惑人。
溫熱的觸感從手上傳來,慕楓怔了一下,沒有說話,任憑手下的筆移動,在潔白的畫紙上留下一道道墨痕。
慕楓看不見的地方,師南幸災樂禍的暗笑:
請問慕公子,有沒有化身妓院小官的錯覺?
嘿嘿嘿嘿嘿。
師南愈發得意,強勢掌握手下的畫筆,筆走龍蛇,繪出一副山水圖的雛形。
“我學的快嗎?”
口中呼出的熱氣萦繞在慕楓的耳畔。
是不是特別讨厭他?
師南看向慕楓,眼底隐含着期待。
慕楓深深地望着這個不知死活挑釁他的人。
病弱的臉色明明白得像紙,在室內的暗沉裏發光,偏生又挂上了充滿了攻擊性的神情,豔紅的衣裳襯着他的面容,多種特□□織,反而帶着一股子攝人心魄的魅力。
慕楓聽見自己暗啞的嗓音,“你已畫的很好,何必讓我教。”
師南眸光閃爍,嘴唇微啓:“只是找機會捏住你罷了。”
這話乍一聽似乎是捏住慕楓的手,實則聰慧的慕楓,立馬想到了另一層意思:
拿捏住他。
抛出這句強勢的宣言,師南眯着眼笑。
像個薄情的負心漢,使喚道:“阿慕的手真好看,給我捏捏肩好不好?拿筆有些乏了。”
師南心裏的小人幾乎叉腰大笑了。
這等蹬鼻子上臉的人,誰還能忍?!
哪知慕楓卻反常的忍下了。
他放下筆,起身,仍由懵逼的師南下意識霸占了他的位置,骨骼修長的雙手捏上了師南的肩膀,舒緩而有力的按捏了起來。
“力度可還合适?”
這人怕不是得了失心瘋?
師南心念急轉,有點捉摸不透慕楓的想法。
這勞什子賭約就這麽重要?
随後肩上被按摩的舒适感傳來,師南來不及細想,頭搭在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