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完 (1)
淩晨一點,沈燼南在城市機場拿到了用行李箱裝好的錢和證據。
景正黎攜妻兒排隊過安檢,神情緊張,不時地向後方張望一眼,看向遠處角落裏戴着鴨舌帽的男人。沈燼南沒有為難他們,只是靜靜地立在那裏,将帽沿壓得極低,隐藏着自己的面容。
很快,安檢隊伍動了起來,人們魚貫而入。
景正黎先将妻兒送了進去,然後不知為何,獨自一人離開了安檢隊伍,朝沈燼南走了過去。
沈燼南眉頭微皺,拎起行李箱,還沒等他邁出腳步,餘光裏,忽然瞥見景正黎身後的轉彎處閃出了好幾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眼神兇惡,氣勢洶洶地朝他沖了過來。
沈燼南暗罵一聲,抓起行李箱轉身就走,身後傳來淩亂的腳步聲,那夥人也在景正黎的指引下,定位到了審計南的位置,在後方緊追不舍。
事情突生變故,沈燼南雖然料到有這種可能性,但實在沒想到,景正黎居然肯和妻兒分離,帶人正大光明地在機場大廳內同自己上演這麽一出追擊大戲。不過幸好沈燼南早有準備,從通道出口沖出去後,他一個縱身翻過機場的車道護欄,往停在橋墩下的黑車跑去。
“沈燼南,你不管她了嗎?!”
景正黎的聲音低吼着從斜後方傳來,沈燼南心裏“咯噔”一下,不好的感覺蔓延到心頭,他當即頓住腳步,迅速回頭,便見蒙蒙夜色裏,一抹單薄的小身影瑟縮在景正黎身旁,周圍黑壓壓的西裝将她包圍得嚴絲密合,像是一只誤入狼窩的小兔子,手足無措地等待着命運的審判。
遠處橋墩下,厲辭捏着拳頭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盤。
“靠!”
完了,沈燼南這下怕是走不了了。
厲辭探頭從後車窗望過去,看不清那邊具體是什麽情況,但很顯然,沈燼南千算萬算,沒算到景純被抓到了,如此一來,他們的計劃也就到此為止。
江左擎坐在副駕駛,咬牙切齒道:“去他奶奶的,景正黎把事情通知香港佬了,那些都是香港佬的人,沈燼南再不走,就完蛋了!他一打十可以,再多點兒,天王老子都難保!”
厲辭怎麽會不清楚這些呢,但只要景純在,沈燼南的腳就動不了。
江左擎奇了怪:“我就不明白了,一個小破丫頭怎麽就這麽大魔力,勾得丫魂兒都沒了,沈燼南可真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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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辭嘴角顫了顫,有點兒心虛,這話之前他也給沈燼南說過,那時候自己和江左擎的想法完全一致,不就一小破丫頭呗,還能翻出花來?大不了不要,三條腿的□□不要找,兩條腿的女人多了去,在乎這?
然而……
小丫頭真香!
要是對面站着的是林纖,厲辭心想,自己八成得把肺氣炸,撸起袖子就沖過去拼命了。
車上兩人還在各懷心思,那邊,沈燼南緊緊攥着拳頭,目光冷肅盯着自己的小丫頭,表情兇狠得可怕,像是要吃人。
“景正黎,她是你親生女兒。”沈燼南聲音有些沙啞,努力遏制着即将爆發的情緒,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麽?但凡有點兒良心的人,都不會拿自己孩子來做籌碼,你已經抛棄過景純一次,為什麽還要把最後那一點點親情毀掉?!”
沉重的話随風鑽入景純的耳朵,她無助地看着沈燼南,眼睛又紅又腫,緩緩張口想說什麽,卻又發不出半個字。
其實她很想說,自己早就不認眼前這個男人是父親了,可心還是很痛很痛,就如同沈燼南所言,最後僅有的那麽一絲血濃于水的親緣關系,都在這一刻,硬生生化為泡影。她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成為了自己親生父親來威脅心愛之人的籌碼。
沈燼南,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在心中狂喊,卻無法将這句話說給他聽。
景正黎拎着景純的衣服領子,手指發抖,怒目瞪着他:“景純是我女兒,她不會恨我的!可你就不一樣了,沈燼南,你喜歡她對不對?你喜歡我女兒對吧?!”
沈燼南不作聲,眉頭緊蹙,似乎意識到他要說什麽,垂在身側的拳頭攥得更緊。
景正黎見他這副模樣,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笑了聲:“別以為我那麽容易上當,你背後的集團肯定不會放過我,只有香港佬才能保我和妻兒安全抵達美國,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你自己看看行李箱中的東西吧,都是假的!”
沈燼南頓了頓,并沒有打開行李箱檢查,因為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景正黎的态度說明了一切。
看來,還是他太仁慈了。仁慈到可以違背集團,不顧自己生死,也要将景正黎一家三口平安送出國外,還狠心讓自己曾經的兄弟林铮代替他的身份生活下去,随時都會沒命。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是景純的父親,自己不可能也沒辦法下最後的狠手,可事實卻是,景正黎根本就不領情,反而拿景純來威脅自己。
“沈燼南,你的奸計失敗了吧,哈哈哈哈哈哈……”景正黎笑得前仰後合,忽然用力推了景純一把,對她說,“去,拿自己把那男人換過來,就當幫爸爸一個忙了,聽話。”
景純腳底板釘釘似的,一動也不動,低着頭,用冷漠至極的眼光看着他。
景正黎被她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暗罵一聲,繼續道:“景純,聽話,你也不想爸爸出事對不對?之前給你說的那些,都是騙你的,爸爸不會不管你,等我們到了那邊安穩之後,爸爸會接你過去和弟弟見面的,相信我。”
“相信,你?”景純冷笑了聲,“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晚了?”
如果是最開始的時候,他說這些話,她可能還會相信,但現在?絕無可能。
景純不肯動,景正黎心急之下,忽然用手扼住了小丫頭的脖子,狠狠地對沈燼南吼道:“你要是想她平平安安的,就拿自己來換!否則……否則我就……”
沈燼南絕不會允許他再說出任何令景純心痛的話,他不準任何人再傷害她,哪怕是一句話,一個字,都不可以。
“放她走!我沈燼南別的不說,信用從來不含糊,你放人,我跟你們走!”
“我憑什麽相信你?”
沈燼南攤開雙手,笑了聲:“你就這麽點兒膽量?瞧瞧你們那邊的人數,還怕我一個人幹翻你們一群嗎?放人,我朋友的車就在那邊,我要親眼看着丫頭離開,否則再拖下去,咱們都不好辦。”
景正黎蹙眉,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黑衣人,得到了肯定,于是才說:“好,我現在就放景純過去,你把身上的所有武器都扔過來,再用這個把自己的兩只腳鎖上!”
說着,他一揚手,“嘩啦”一聲丢過來一副鐵手、铐。
沈燼南冷笑,他從來都不是個會出爾反爾的人,說了跟他們走,就一定會跟,因為他很清楚逃避是無法解決事情的,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過得太久,他已經沒有了常人基本的懼怕心理,只有冷靜的頭腦和迅速的判斷力,不過對于景正黎這種人來說,“信任”只不過是張空頭支票罷了。
沈燼南從口袋裏摸出兩把匕首丢到橋下,慢慢彎下腰,撿起手、铐,毫不猶豫地鎖住了自己的雙腳,而後直起身,看着前方。
“好了,現在放她過去。”
景正黎見他相當配合,不免心生得意,以為他被鎖住雙腳就沒辦法再反抗,忽然拽着景純就往相反方向走去。
“沈燼南!沈燼南!”
景純大驚失色,拼命掙紮着要逃離,卻被景正黎牢牢攥住手腕向後拖着走,沈燼南眼神忽然鋒利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右腳腳踝下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手腕陡然發力,“嗖”的一聲,尖銳的銀光劃破暗沉的夜空,不偏不倚正巧紮在了景正黎前腳的腳尖處,只要再稍微近那麽一點點,刀子就會戳穿他的腳背。
景正黎身形猛地一僵,所有動作瞬間定格,後背的冷汗眨眼間就漫濕了貼身衣物,冷風一過,凍得他上下牙齒直打顫。
“放景純走!”
沈燼南的聲音帶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狠勁兒,所有人為之一振,也不知是被吓的,還是條件反射,景正黎下意識就松開了手,景純脫離了束縛,立刻撒腿就跑,直奔沈燼南而去。
“沈燼南!”
她張開雙臂,想要撲進他懷中,卻不料,男人眼神忽然狠了狠,一個閃身躲開了。
“去找厲辭,別過來。”
景純兩手一空,整個人呆呆地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
“沈燼南?”
沈燼南瞧着她淚眼婆娑的可憐模樣,并不為之所動,依舊厲聲呵斥道:“立刻過去找厲辭,讓他帶你離開,否則你永遠都別想再見到我!”
景純拼命搖頭,再次朝他撲過去。
“我不!我要和你在一起,沈燼南你別趕我走!”
他再次閃身,躲開了她,這次說得更加不留情。
“景純,如果你想我死得更快點兒,那就盡管過來!”
她渾身一震,朝着景正黎的方向看去,頓時吓得魂飛魄散。那些穿黑色西裝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紛紛掏出了手、槍,黑洞洞的槍口直直地對着沈燼南,蓄勢待發。
景純像一只被抽幹力氣的空殼子,無措地看着那些冰冷兇狠的面孔,沈燼南離她那麽近,只需要幾步就可以倒進他懷中,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考慮,就這麽待在他身邊,可現實仿佛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她頭暈目眩。
“丫頭,聽話。”沈燼南放慢語氣,沖她壞笑了一下,“乖乖等着我回去,知道嗎?我說過,我會陪着你走完剩下的幾十年,會好好保護你,這些都是真的,所以你什麽都不用擔心,只需要等我就好,我不在的時候,要随時随地想着我,不準和別的男人太親近,否則我會不高興的哦。”
“沈燼南……”
他的眼睛鋒刃卻又溫柔,漆黑幕布般的長夜之下,猶如鷹隼,景純想,她這輩子大概都會記得這雙令人着迷的眼睛,将他的話藏進心窩裏,細心呵護。
沒有更多的溫情時間,沈燼南沉下目光,沖她比了比下巴。
“過去吧,我就在這裏看着你。”
景純用力吸了吸鼻子,知道再這麽糾纏下去沒有任何意義,那些事,終究還是只能由他自己一個人去解決,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守候,祈禱他可以平安歸來。當然,自己和景正黎之間的父女情分,也就到此為止了,從今往後他們便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互不相幹。
景純攥緊垂在身側的雙手,小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最後深深望了面前的男人一眼,緩緩轉身,朝着橋墩下的黑車邁開腳步。
一步。
兩步。
三步。
沉重而依依不舍的步伐拖着她漸行漸遠,沈燼南的身影在濃濃夜色裏,很快變成一道模糊的光暈,她很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頭,于是不自覺加快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變成了一路狂奔,等跌跌撞撞爬進車後廂時,再回頭,橋上的一切都變成了虛幻的影子,似乎伸手碰一碰,就會灰飛煙滅。
厲辭暗嘆一口氣,發動了車子,江左擎迅速按住了他的手,質問道:“沈燼南怎麽辦?!”
厲辭低吼:“等!”
江左擎氣得要爆炸:“我等不了!”
說着,他就要跳下車沖過去和那些人大幹一場,被厲辭一把拉住。
“等不了也得等!這是他自己的事,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插手,你不是他,不要這麽意氣用事!更何況,你現在過去只會害了他!”
江左擎掙紮了兩下,最終捂着臉,不作聲了。
他沒談過戀愛,不理解那是種什麽感覺,大概,真的可以為之不顧一切吧。
車開走了。
景純拼命向後望去,除了一片黑暗的夜,什麽都看不到。
……
黎明時分,景純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衛欽在門口守候多時,正蜷縮在角落裏昏睡,聽到聲音,倏地擡起頭,見是她,立刻站了起來。
“景純,你去哪兒了,怎麽一整晚都沒有回來?”
他不放心,上前抓住她的兩條手臂仔細查看,又将她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見無大礙,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伸手向她要鑰匙。
“我來開門吧?”
景純目光呆滞,盯着門鎖看了好久,這才緩緩搖了搖頭,自顧自地從口袋裏摸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我有點兒累,想好好休息一下,你請便。”
她無力地沖他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走向卧室。
衛欽察覺出她的不對勁,飛快上前攔住她,問道:“發生什麽了?你臉色看上去好差。”
景純低着頭,心不在焉地答道:“沒什麽,昨天店裏有點兒忙,我先去睡了。”
衛欽不會這麽輕易受騙,仍舊擋在她身前不肯挪步:“胡說,昨天我去過店裏,那裏早早就關了門,你根本就不在。好好說,到底發生什麽了?是不是跟那個沈燼南有關?”
聽到這個名字,景純腦袋裏有根弦瞬間繃了起來,條件反射似的擡起頭:“不是。”
衛欽若有所思地抿起唇,苦笑:“不要再騙我了,景純,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會騙人。”
她怔忪片刻,眼神逐漸黯淡下來,虛脫地倒進了沙發裏,一聲不響地用靠枕蒙住了腦袋。
衛欽走過去,強硬地将靠枕奪了過去,追問她:“告訴我,沈燼南怎麽了?說出來總比悶在心裏強,雖然我讨厭他,但我不想看你這麽難受,你明白嗎?”
不明白,她現在什麽都不想明白,只想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什麽。景正黎為什麽要拿自己當做籌碼?沈燼南又為什麽會受他們威脅?他們到底在瞞着什麽?
無數疑問在景純腦海裏飛舞,沖擊着她僅存的一絲理智,逐漸耗光她最後的力氣。
“衛欽,人與人之間真的有那麽多爾虞我詐嗎?我不懂。”
只要她願意開口,就是好事,衛欽立刻将她擁入懷中,溫柔地撫摸那單薄瘦削的脊背。
“那些是非恩怨,和你沒有關系,你一直都很單純很簡單,所以千萬不要受到影響,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了。”他細心安慰道,“其實,我知道一些事情真相,如果你願意聽,那我就告訴你,當然,如果你不願意,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吧。”
景純一愣,頓了頓,問:“什麽真相?”
衛欽定下心神,閉目思忖片刻,說:“關于你父親景正黎和沈燼南的,想知道嗎?”
她心覺疑惑,但話已經說到了這裏,肯定是要了解清楚的,只不過在此之前,她還是反問了一句:“你為什麽會知道?故意騙我的嗎?”
衛欽的心沉了沉,失落極了:“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
“不是。”景純低下頭,用力咬着唇瓣,“我只是怕你……怕你……”
“怕我故意使壞,拆散你和那個男人?”衛欽笑了,“景純,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你覺得我會做這種事嗎?是,我的确特別恨他,因為我一直都默默喜歡着你,但最基本的做人底線還是有的,所以你不用對我的話産生懷疑,明白嗎?”
景純沉默了會兒,随即點了點頭。
“好。”
衛欽揉揉她的腦袋,而後整理好情緒,将事情慢慢地說給她聽。
“沈燼南的身份你也很清楚,他如果想脫離那些人那些地方,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而這代價就是要了景正黎的命。景純,就算你再怎麽恨景正黎,可他終究是你的親生父親,這種關系無論如何你都無法否認,而沈燼南明明知道這一切,卻仍舊義無反顧地要去殺了景正黎,你覺得這意味着什麽?”
衛欽眉頭緊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景純呆呆地目視前方,放空了般,也不知在想什麽,許久都沒有反應,直到窗外黎明的曙光乍現,她才忽然開口。
“沈燼南怎麽可能會做那種事呢?”
他不會的。
衛欽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別傻了,景純,你難道真的不清楚他那種人是做什麽的嗎?他的手有多髒,這不需要我來向你證明吧?說到底他就是自私,他想要和你在一起,所以可以不顧一切,這聽起來的确很令人心動,可你确定,你想要的是這樣一個人?今天他可以不顧忌你們的父女關系,傷害景正黎,明天他就可以不顧忌你們之間所謂的感情,反過來傷害你,這都是有可能的啊!你不要再被他欺騙了好不好?!”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景純猛地用雙手堵住耳朵,拼命搖頭,阻止他繼續再說下去。可是,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她腦海中開始不斷閃現不久前的那一幕幕畫面,景正黎和沈燼南的對峙,似乎就在赤、裸、裸地應證衛欽的話,而當時沈燼南嚴厲地命令自己離開,那種神情她無法形容,更無法細想其中的原因。
衛欽見她有了這種反應,意識到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立刻乘勝追擊:“不管你聽不聽,事實就是這樣,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他說他接到了命令,目标就是景正黎,雖然很難過,但幸好你也很讨厭那個男人,所以他不會有太大的心理負擔,一定會做得幹淨利落,這些都是他親口對我說的!”
景純大叫着一把推開他,沖進卧室。
“你不要再說了!我不信,我絕對不信!”
她用力摔上房門,撲進柔軟的床墊裏,用枕頭埋住腦袋,無聲落淚。
真的好亂,還是什麽都不要想了,好好睡一覺吧,睡起來一切都會好的。
門外,衛欽頓在半空的手最終還是落下了,這個時候最好讓她自己靜一靜,如果再說下去,恐怕會适得其反。
他輕嘆一口氣,看着窗外的朝陽緩緩升起,心中忽然又燃起一絲渺茫的希望。
或許,他還是可以擁有她的吧?
就這一次,輸了,那就徹底認輸。
衛欽将被她弄亂的沙發整理妥當,靜靜地離開了,剛走到樓下,忽然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電話號碼是隐藏的,他心覺奇怪,但還是選擇接聽,卻沒料到居然是沈燼南打來的,他的語氣很匆忙,甚至都沒給衛欽開口的機會,只留下了一段簡短至極的話。
“我是沈燼南,不要說話,聽我講,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可能都無法再回去,丫頭交給你照顧了,如果你有能耐,就把她追到手,否則就別做任何多餘的事,更不要讓別的男人打她的壞主意,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回不來了,那你就告訴她我不喜歡她了,但要是我回得去,不管她如何,都只能是我的人,就這樣。”
衛欽還沒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電話就已然被挂斷,只有急促的忙音在提醒他,剛才并不是在做夢。
沈燼南……可能回不來了。
衛欽不知道自己此時是種什麽感覺,明明才剛感覺到一絲慶幸,此刻卻完全煙消雲散。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男人可以如此自信,堅定地認為只要出現,就能俘獲景純的芳心,而自己卻沒有那個決心。
是因為不夠愛嗎?
還是他思前想後太猶豫,所以導致在感情面前永遠都畏手畏腳?
這無從得知。
衛欽默默挂斷了電話,攥着手機,任憑腦袋在冰冷的清晨中放空。
……
今年的時間似乎過得尤為迅疾,新年匆匆忙忙結束,假期也眨眼間就到了盡頭。
開學前一天,景純收拾好東西搬進了學校宿舍,家裏太冷清,她待不住。
衛欽不會再出國了,身為市醫院副院長的孩子,又是留學歸來,專業是營養學,很對口,所以一開春就進入了醫院做實習崗,帶他的是在全國都相當有名望的一名營養學家,每天的工作都十分忙碌,不過這并不妨礙他擠出時間去學校看望景純。
沈燼南自那晚過後,杳無音信,江左擎回了集團,厲辭所在的醫院也逐漸忙了起來,景純和林纖兩人就有了大把的空餘時間待在一起,什麽也不幹,就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一起發呆。
開學一周後,周末沒事做,林纖罕見地約景純去圖書館。
“哎,你怎麽想起來到圖書館了呢?”路上的時候,景純問道。
林纖毫不隐瞞,一五一十地交待:“還不是因為厲辭那家夥哦。”
“他?”景純納悶,“他怎麽了呀?”
林纖有些沮喪地低着頭,邊走邊踢路上的小石頭:“雖然那個家夥膽子小,連過山車都不敢坐,而且還總是嘴硬和我吵架,但不得不說,他的醫術還是很值得稱贊的,我覺得自己也要好好努力才行,否則萬一有了更優秀的女人出現,那我豈不是毫無競争力了?”
景純驚訝于她的想法,怯怯地問道:“真的嗎?比自己優秀的同性出現,這麽有危機感?”
林纖嗤道:“那你以為呢,男人不都這個樣子,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所以還是要把自己武裝起來比較好,不過你不用像我這麽有危機意識,你的沈燼南看上去似乎并不是這類男人,你大可放心咯!”
說着,她還好笑地拍了拍景純的肩,以示安慰。
然而這并不能讓某人心裏舒坦,不得不說,這種話聽在耳中,的确給景純帶來了很大的沖擊力,她忽然覺得,是不是自己還不夠優秀,所以沈燼南才這麽久都不回來呢?
“不行,我也要好好努力,省得沈燼南回來嘲笑我退步了!”她振作精神,拽着書包帶子健步如飛,還不忘回頭提醒林纖,“快一點啦,等下占不到位置就麻煩啦!”
林纖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邊搖頭邊跟了上去。
不得不說,景純這丫頭實在很單純很天真,你說什麽,她基本就相信什麽,有時候挺好哄騙的,也不知道沈燼南是不是就利用了這一點,才把她哄得服服帖帖。
不過……
林纖轉念一想,問道:“聽厲辭說,沈燼南又要好久都不回來?”
景純愣了愣,輕輕點頭:“嗯。”
“那你是怎麽打算的?”林纖追問,“就這麽一直幹等下去?不如……不如你考慮一下衛欽?如果沈燼南真的不回來了,衛欽其實也……”
“林纖。”景純打斷她的話,表情格外嚴肅,“我和衛欽的确認識了很多年,他也很好,但我喜歡的人只有沈燼南,我不能拿衛欽當備胎的角色,這樣對他們都是一種傷害,不管沈燼南是不是還回來,我對他的感情不會因為這些就沒有意義,所以我會繼續等他,我相信一定可以等到的。”
林纖默然,不再開口了。
這樣也好,至少她不會再因為感情的事而左右為難,衛欽那邊,自己有機會也要找他好好聊一聊,作為他們的朋友,這也是一種義務吧。
時間就這麽過。
日複一日。
很快,大二學年結束,沈燼南卻沒有出現。
衛欽已經正式入職市裏的第一醫院,成為了一名優秀的營養師,生活逐漸變得規律起來,每天都會約景純吃飯,但景純很少答應,有時被他催得煩了,才去赴約,而他秉持着锲而不舍的精神,每次都會帶各種小禮物送給她,有時候是一束鮮花,有時候是一條精致的小手鏈,但景純的态度并沒有因此而發生任何改變。
她滿身滿心都裝着那個叫沈燼南的男人,沒有給他留任何一絲餘地。
七夕節這天,衛欽将景純堵在了去往甜品店的小巷子裏,手捧一大束鮮豔的玫瑰,單膝跪地。
“景純,我喜歡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她眼中除了心疼,再也沒有其他的情緒,醞釀了好久,才緩緩開口。
“謝謝你喜歡我,衛欽,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在等他回來,你不要再這樣了,我舍不得你這個朋友,我們回到以前更好。”
衛欽不肯起來,執拗地舉着花,一言不發。
景純急了,伸手要去撈他,卻忽然被他反握住,猛地拉進懷中。
“景純,他大概不會再回來了。”
她低着頭,抿唇不語。
衛欽不顧一切地擁着她,繼續說:“我沒有騙你,他真的不會再回來了!還記得那天你淩晨回家嗎?他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他很可能再也不回來,他把你托付給我,他要我好好對你!”
“衛欽,別說了。”景純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一片寧靜,“我說了我會等,不管他回不回來。”
“你為什麽就是這麽固執呢?!”
“因為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不能放棄的那種喜歡!”
景純堅定地說出這句話,毫不遲疑。
“衛欽,我們真的只能做朋友,我覺得已經很好了,你不用再這樣,我們……”
話還沒說完,她的手機開始拼命響了起來,景純愣了愣,掏出一看,發現是厲辭打來的。
不知怎的,她心頭忽然湧起一絲不祥的預感,手裏的手機仿佛是一只燙手山芋,令她焦躁不安。
“喂?”
“喂,景純。”
厲辭的聲音格外低沉,沉得都快要聽不見,她只能屏住呼吸,一點兒聲音都不發出來。
“厲辭,有事嗎?”
那邊沉默了片刻,說:“景純,你最近還好嗎?”
她疑惑,想了想,說:“有什麽事就直說吧,不用這樣的。”
掩飾被拆穿,厲辭苦笑兩聲,嘆了口氣,慢慢地說道:“景純,有件事我覺得還是要告訴你比較好,這樣也是對你負責。”
她整理好情緒,“嗯”了聲:“你說吧。”
那邊又是一陣沉默,而後忽然傳來聲音:“你爸爸景正黎,已經和妻兒安全到了國外,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她一愣:“嗯,這不重要,我不關心他。”
厲辭沉吟片刻,繼續道:“林铮死了。就是那個和沈燼南,還有我,曾經關系不錯的那個男的。”
“怎麽死的?”
厲辭并不隐瞞:“代替你父親。”
她渾身一震,幾乎立刻就明白了這代表什麽意思,忽然就紅了眼眶:“嗯,我知道了,可以的話,帶我去一趟他的墓地吧,我想替景正黎謝謝他。”
厲辭“嗯”了聲,語氣變得格外疲憊,一字一頓地說出最後一句話:“還有,沈燼南可能……不會回來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不等景純反應,他立刻挂斷了電話。
景純望着逐漸黑下去的手機屏幕,一時間,不知所措。
很快,一條短信發了過來,她點開,發件人後寫的是“厲辭”,內容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東南亞那邊發現了一具重度燒傷的屍體,穿的是沈燼南的衣服,而且還有他在集團專屬的那枚打火機,應該錯不了。節哀。】須臾間,如同五雷轟頂,很快就又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靜。
景純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家,滿腦子裏都是某人挺拔巍然的身影,還有他那抹令人着迷的壞笑。
沈燼南說:“丫頭,聽話。乖乖等着我回去,知道嗎?我說過,我會陪着你走完剩下的幾十年,會好好保護你,這些都是真的,所以你什麽都不用擔心,只需要等我就好,我不在的時候,要随時随地想着我,不準和別的男人太親近,否則我會不高興的哦。”
他還說:“過去吧,我就在這裏看着你。”
原來,這些都是假的。
都是騙她的。
……
兩年後。
市第一醫院,急診室。
淩晨時分,急促的哭喊聲劃破夜晚的寧靜。
“護士,護士快帶我孩子去看看醫生吧,他和別人撞車了,傷得好重!”
一位淚流滿面的母親死死抓着景純的手,邊說邊要往地上跪。
景純連忙扶起她:“別慌,我這就聯系急診醫生為你孩子進行治療!”
走廊裏亂了起來,受傷的男性被擔架擡起,大家招呼着往急診室裏送,景純氣喘籲籲地找來了值班醫生,也沒有閑着,幫忙一起處理傷口,還順帶做起安慰那名母親的任務。
身為一名實習小護士,她相當優秀,所有人都說,她以後肯定能當上護士長。
景純想,那有什麽用呢,自己再優秀,也沒能幫助某個心愛的男人處理傷口,甚至都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如今又在何處。
這兩年來,她拼命學習拼命工作,一刻都不讓自己閑下來,就是想要忘記沈燼南。
然而,每當有患者被送來時,她都無法遏制地聯想到那個霸道又溫柔的男人,他曾受過什麽苦和痛,她一概不知。
這太殘忍了。
“阿姨,您別太擔心了,您孩子的傷勢并不嚴重,很快就痊愈的。”
說着,她遞上了一杯熱水,安撫地拍了拍中年女人的肩。
一切都那麽稀松平常。
這些日子裏,她做過無數次這樣的事,所以輕車熟路。
果然,女人的情緒穩定了不少,于是她選擇讓她自己靜一靜,不去打擾。
回到急診室,剛坐下來,忽然聽到頭頂傳來敲玻璃窗的聲音,不等她擡頭,一道低沉而磁性的嗓音輕悠悠地飄了下來。
“喂,這會兒很忙嗎?”
景純狠狠一愣,這聲音……
她僵硬地擡起頭,指尖控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