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景純在卧室外忐忑地等待着。
她去了兩次廁所,洗手。
手上染着鮮紅的血色,第一遍沒有洗淨,指甲縫隙裏藏着血沫,第二遍她專程進去摳指甲,摳着摳着就悄悄抹眼淚。
她自認不是一個愛哭鼻子的女孩兒,當年母親抑郁自殺,在葬禮上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安安靜靜地守了三天的靈。
大概是這幾年壓抑得太久,又或許是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情緒湧來導致眼淚失控,景純無力控制,偷偷躲在廁所的小角落裏,默默哭泣。
卧室內,還在進行着命運攸關的讨論。
沈燼南把兩塊兒口香糖壓榨得幹巴巴,如同嚼蠟,眼神聚焦在天花板的頂燈,數着一圈圈虛化的光暈。
厲辭撞了撞他的手肘。
“你就打算這麽瞞下去?”
沈燼南“嗯”了聲。
“能瞞一天算一天,我打算幹完這票,就退出集團,在這裏安身立命。”
“到那時候你還有命嗎?”
厲辭挨着他坐在床沿,手臂搭在膝蓋上,回頭望他一眼。
“你不可能每次都僥幸撿回一條命,沈燼南你明不明白,你在做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事,沒人敢打包票。”
“所以賞根煙吧。”他沒皮沒臉地再次伸出手,“還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抽呢。”
厲辭低咒了句,煩躁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包香煙和打火機,摔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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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遲早抽死你。”
沈燼南伸手接住,輕笑一聲,單指挑開煙盒蓋子,熟練地咬出一支,點燃,眯起眼舒服地深吸了口,渾身都随着放松下來,吐出一串灰白煙霧,彌漫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氣裏。
“我走之後,小丫頭拜托你照顧了。”
厲辭一愣,想也沒想直接拒絕。
“忙,沒那閑心。”
“不用做什麽,很簡單。”沈燼南蹙眉想了會兒,“每天按時到校門口接她,甜品店那邊有幾個臭小子不老實,需要在店裏陪着她,就當坐鎮,晚上記得在九點前送她回家,門窗要确定鎖好。尤其是周末,一定要時刻盯緊她,發現擅自去酒吧或夜店這類地方,不用客氣,直接拖回家打屁股。”
厲辭嘴角輕顫。
“我晚上再留個宿,把她睡了不更好?幫了你大忙。”
原本只是句玩笑話,沒想到沈燼南突然黑了臉,忽的伸手揪住他衣服領子,兇狠地将厲辭整個摁趴在床上。
“你TM敢動她一下試試,老子和你翻臉。”
厲辭驚呆了。
半晌,沒反應過來,脖子被衣領勒得喘不上氣。
“……沈燼南你瘋了吧?”
從男人手裏掙紮出來,他憋紅了臉,用力扯了扯繃開一粒紐扣的衣服領子,氣得手指發抖。
“為了個破丫頭,你跟我動手?”
沈燼南目光幽幽,兩指夾煙沖他冷笑。
“兄弟如手足,女人是衣服。老子手腳都不幹淨,可你什麽時候見我裸着出過門?”
“行,有種。”
厲辭站在原地氣得頭暈,左看右看,沒有趁手的東西,索性抄起剛才被他咬在嘴裏的枕巾,擰成條狀指着他的臉。
“沈燼南,我TM欠你的是不是?”
男人目光微頓,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你是欠我的,還有林铮,你們兩個欠老子的多了去了。”
忽然提起這個名字,厲辭一時愣在原地,手臂在半空停頓許久,才緩緩放下去。
往事重提,很多早該被記憶潮流沖刷殆盡的東西,漸漸浮出水面,赤條條地呈現在眼前。
“自從離開福利院,我再沒見過林铮,你呢?”
沈燼南淺淺眯眸。
“今天見到了,偷人東西,被我當街按在地上。”
他狠狠抽了口煙,末了,低聲罵了句什麽,沉下臉來。
厲辭沒有再接話,重新坐回床沿,垂着頭。
其實他說謊了,這些年見過林铮不止一次,但因為天差地別的身份與職業,他一直都當作不認識。
然而,逃避得了眼前,卻逃避不了當初的事實。如果不是沈燼南,他們今時的命運,也許會大換血。
沈燼南不會去當兵,更不會加入雇傭軍組織,他也不會成為一名醫生,衣冠禽獸。
十幾年前,年少輕狂的歲月裏,他們做過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在福利院放了場罪惡的大火,滾滾黑煙裏,淹沒了一條年輕的生命。
最開始提議做這件事的人,是林铮,他在三人中年齡最大,起因是臨床的同歲男生搶了自己女朋友,于是惡向膽邊生,想在宿舍放火吓吓這人,便邀請厲辭一起。
他內心知道這種事不對,有潛在的危險性,但耐不住所謂的兄弟情義,便答應了。
這一切都是背着沈燼南做的,所以當男人從臨市農牧莊園做義工灰頭土臉回來時,面對的就是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的宿舍樓,以及兩個比自己年紀大,卻沒做人事的六神無主的兄弟。
火從他們宿舍起,總得有個交待。
那男生受困房內,被毒煙熏死,死人不會說話,但他們三人難辭其咎。
沈燼南當夜,整晚沒有合眼,抽空了兩包煙。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獨自一人到派出所自首了。
厲辭和林铮怎麽都沒有想到,他會為他們背這麽大一口黑鍋,找到派出所時,沈燼南已經被拘留,蹲在鐵欄杆後,還沒開口,他便已經猜到他們要問什麽。
“咱們三個裏,就我不滿十六周歲,放心,蹲不了監獄。不過記住,這是你們兩個欠我的,總得還。”
說完這幾句,沈燼南就拒絕回答任何問題,直到事情塵埃落定,他們都沒有再見過面。
由于那個死亡的男生是孤兒,且沈燼南交待的犯罪原因,是天冷在屋內點火取暖,不小心燒着了被單才釀成慘禍,所以只被罰進了少管所,三年。
十八歲出來時,他義無反顧去當了兵,之後順利和成為醫生的厲辭聯系上了,這一晃就是十多年。
回憶到此為止。
厲辭面色複雜,緩緩松開手,枕巾輕飄飄地落到地上。
“那時我不該昧着良心,跟他做那種事的。”
沈燼南将最後一口煙吸淨,兩指掐滅,随手丢出去。
破碎的煙頭裝上牆面,濺起零星的灰燼。
“我留了林铮的聯系方式,有空一起坐坐吧,畢竟也是共患難的關系。”
他無所謂地笑笑,将煙盒扔過去。
厲辭伸手接住,蹙眉。
“這麽久沒見,你覺得他還是以前嗎?”
“不知道。”沈燼南勾唇,“是不是又怎樣,他還欠老子一個大人情,賴是賴不掉的。”
厲辭目光沉了沉。
他對林铮這人,不是特別信任,尤其是之前幾次在街上偶然碰到,總能看到周圍有不三不四的地痞流氓跟着,他怕林铮得知沈燼南是做什麽的後,會動歪心思。
“等你從東南亞回來,有時間了我和你去見林铮。”
緩兵之計,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沈燼南點頭同意,視線無意中掃了眼門口,打起了壞主意。
“你出去,給小丫頭說我失血過多死掉了,看看她什麽反應。”
“這種蠢事我才不幹。”厲辭踹了一下床,“最讨厭小孩子哭了。”
“不去?行,那再給根煙抽抽。”
沈燼南幽幽地沖他伸出了手,被厲辭狠狠一眼瞪回去,轉身出門。
二十秒後,洗手間傳來震耳欲聾的哭聲。
“沈燼南!沈燼南!”
景純花着一張小臉,跌跌撞撞地沖進來,撲倒在床邊死死攥着男人的手臂。
他屏息靜躺,紋絲不動,就像睡着了一樣。
景純吓壞了,指尖顫抖着伸向他的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毫無反應。
男人額前還有細密的汗珠,濕透的上衣有汗也有血,淺紅色的液體将床單浸透。
“沈燼南你醒醒……醒醒……”
她輕輕搖晃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厲辭走進來,倚靠在門邊,就看他會怎麽收場。
然而,無論景純怎麽呼喚,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沈燼南仍是一動不動。
這玩笑是不是有點兒過了?
厲辭看着看着,心裏忽然“咯噔”一下,快步上前查看,發現這人居然已經昏厥過去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沈燼南一直問他要煙抽,是因為太疼了,想讓自己清醒起來。
“媽的。”
他暗罵一聲,立刻找來濕毛巾為男人擦臉,将身上被血漬污染的地方進行了清理,迅速配好了吊瓶,給他挂上。
“你在這兒看着他,有任何情況就打這個電話,我去取鎮痛劑。”
厲辭将手機號碼留給景純,拽了外套便沖出家門。
她眼角還挂着一串晶瑩的淚花,懵懵地站在原地,望着“流血過多而死掉”的男人。
死人也需要挂吊瓶嗎?
景純淩亂了。
小丫頭不願意相信,這種時候還會被他欺騙,咬着唇,默默瞪了他很久,直到沈燼南眉心不自覺蹙了一下,立刻敗下陣來,撲到他身上。
“是不是很疼啊?”
軟綿綿的小手靠近,撫平那片褶皺,不舍得離開,便沿着立體英挺的臉部輪廓,緩緩描摹。
“不是要我當你女朋友嗎?你醒了,我就答應。”
她埋着頭,羞答答的,用蚊子似的聲音在他耳旁呢喃。
頭頂,那雙性感薄唇微微勾起,淬着磨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