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空氣中彌漫着香煙的味道。
小風輕拂,頭頂那串海藍色風鈴翩翩搖擺,清脆悅耳。
赤着腳的丫頭蜷成小小一團,下巴抵在并攏的雙膝,兩手交叉,環抱着自己的身體,細軟柔順的長發從肩頭滑落,一縷遮擋着臉龐,風一過,漾起飄逸的弧度。
男人的問題難度實在太大了。
景純默默咬唇,體會着他所謂的信任。
她信他不是個壞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否則那晚過後,她第一件事絕對是報警,更不會當他出現在學校時,貿然跟着他離開。
可她并不确定,他一定是個好人。
二十歲的孩子,的确有自己的三觀,但她無法憑借猜測來斷定,是否可以無條件地信任眼前這個男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她的沉默,已經能夠說明些問題了。
“好,我知道了。”
沈燼南的耐心,不足以支撐他将整根煙抽完。
才剛到一半,他就迅速起身,将煙頭摁滅在陽臺欄杆上,随手丢進窗臺的花盆,轉身,動作幹脆利索地收起滿地散落的衣物,頭也不回地走出卧室。
景純很想追上去,但雙手雙腳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禁锢着,無論她如何迫切地掙紮,都無濟于事。
她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見,心頭溢出淡淡的憂傷,似一團厚重的棉花堵在胸口,憋悶憋悶的。
算了,還是別追了,就算追上,她又能說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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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他的職業都一無所知,住哪裏,多少歲,家人在什麽地方,這些就更不必說了。
萍水相逢陌路人。
他們之間的關系,根本經不起絲毫推敲。
卧室外傳來一下重重的關門聲,景純的心,也随之空了。
她保持着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很快,從陽臺欄杆的縫隙間看到下方出現了一抹身影。
景純湊上去,将小臉貼在欄杆上,小心翼翼地偷看,目光追随着男人的方向。
他走得極快,腳下生風,堅硬的黑短發被晚風吹得豎立起來,淩厲俊朗的面容透着淡淡冷肅。
他單腳跨上機車,扶正,在發動的前一秒,忽然擡頭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景純吓了一跳,飛快捂着臉縮回身子。
樓下傳來機車的轟鳴聲,很快,那聲音便由重到輕,再由輕到無。
沈燼南就這麽走了。
景純默不作聲地窩在陽臺角落裏,低着頭,一下一下用力摳手指。
月亮從密布的烏雲中探出腦袋,還沒來得及向世間施舍光亮,便又被下一朵烏雲覆蓋。
不知過了多久,再擡頭,小丫頭的眼圈竟有些發紅。
……
翌日。
林纖拎着書包走進階梯教室時,立刻察覺出不對勁。
擱着平時,這丫頭絕對是标準的模範生,每堂課首選第一排的位置,今天卻縮在教室最後排,一個人戴着耳機,默默地趴在桌上發呆。
她三步并兩步地走過去,重重拍了下景純的肩膀。
“愁眉苦臉做什麽呢?一灘爛泥似的。”
景純擡起頭,小眼神哀怨又可憐,眨巴眨巴,就又趴回去做她的一灘爛泥。
林纖心覺奇怪,将書包野蠻地塞進抽屜裏,挨着她坐下了。
“你和小叔叔……沒事吧?”
昨晚被她抓了包,也不知道後續發展如何。
景純像是聽不到她說話,将擋在眼睛前的發絲捋了捋,仍是無精打采。
林纖皺起眉頭,一根手指狠狠戳了戳她臉蛋。
“給你說話呢,裝什麽聾子。”
景純還是不搭理。
林纖嘴角顫了顫,忽的一把扯下了她靠近自己這邊耳朵裏的耳機,往自己耳蝸裏塞。
“聽的什麽歌啊,入迷成這樣,讓我也……”
一戴上,才發現,耳機裏根本什麽聲音都沒有。
低頭一看,原來根本就沒有插插頭。
林纖又氣又想笑,無奈地将耳機還給她。
“哎呀,我錯了還不行?昨天沒經過你允許,就給衛欽打電話,還指責你和小叔叔亂|倫,我向你道歉總可以吧?”
這邊叽裏咕嚕說了一大堆,景純半點兒反應都沒有。
林纖脾氣躁,被她的态度搞得氣性上來了,豁地起身,連耳機帶線一起給她拽掉,随手丢出窗外。
“臭丫頭,我在問你話,別裝了!”
景純被她野蠻的行為驚醒,茫然地仰起小臉,還是那雙哀怨又可憐的小眼神,眨巴眨巴,又眨巴眨巴,弱弱開口。
“林纖?你什麽時候來的呀?”
“……”
得,她這麽大一活人,愣是沒有入她的眼。
林纖眼睛瞪得銅鈴大,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臉,默念三遍要冷靜,然後以标準的空姐微笑看着景純。
“真巧哦,我也剛來。”
“我早就來了。”景純認真地掰手指,“差不多一個小時二十分鐘前吧。”
林纖覺得有股怒氣流從自己尾巴根處竄了上來。
她兩手摁住景純的肩膀,一臉凝重。
“告訴我,昨晚發生了什麽?你和小叔叔是不是……”
“沒有!”景純條件反射,緊張兮兮地揪住衣服角,“我和他什麽都沒發生,你別亂猜。”
“好好好,我不猜,我不猜。”
林纖哭笑不得。
就這表現,昨晚百分之一萬出事了,但具體出了什麽事,她還真的想不到。
畢竟是拜過把子的好姐妹,她實在不忍心看景純越陷越深,坐下來,撸羊毛似的為她順頭發。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真的。感情這事誰都說不準,我曾經還喜歡過我親哥哥呢,都是浮雲。”
林纖聲情并茂語重心長,俨然一個過來人的口吻。
“我也不是反對你喜歡他,只不過他是小叔叔,你們倆就算能修成正果,也沒法兒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生活不是?他年齡大,成熟穩重有心機,萬一沒當真,趕明兒再給你領來個小嬸嬸,那不就扯淡嗎?所以,這事一定要慎重……對了,你小叔叔是做什麽的?”
前面那麽大一堆,景純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當回事,可就是這最後一句,直接讓她原地炸毛。
“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跟我有個毛線關系!”
她騰地站起來,動作太大,撞得桌椅發出一陣刺耳的響動。
林纖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她,微張着口,半晌才緩過神。
“別激動,你別激動,我就是随口一問……”
景純氣咻咻地捏着拳頭,小臉揪成了包子,怨念極深。
林纖不敢再亂講話,想了想,幹脆轉移她的注意力。
“對了,明天周末,我和蔡蔡她們打算今晚去酒吧狂歡,下午飯可能沒辦法陪你吃了。”
景純從來不去那種地方,所以林纖也根本沒打算邀請她。
“哪個酒吧?”破天荒的,景純眼裏流露出一絲渴望,“我也想去。”
林纖徹底震驚了。
要知道,她們認識這麽久以來,這丫頭連外面的餐廳都極少去,每次路過酒吧,她都像躲洪水猛獸,拽着自己加快步伐。
今天倒好,鐵樹也會開花了。
“你确定要去?”
景純用力點頭:“嗯,幾點出發?”
“七點半。”林纖斜着眼睛,默默打量了她這一身的穿着,“你就打算穿成這樣,和我們去酒吧?”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白色帆布鞋,還有規規矩矩的淺色牛仔褲和印着小鹿的棉T恤,不明所以。
“有什麽問題嗎?”
林纖額頭滑下三條黑線,恨鐵不成鋼地咬咬牙。
“你這樣也太特立獨行了。這樣吧,我宿舍有多餘的衣服,放學你來試試,正好咱倆的號一樣。”
景純并不能理解,為什麽去酒吧還要穿規定好的衣服,那不就是喝喝酒,頂多唱唱歌的地方嗎?
所以,當林纖将一件露臍露背的緊身上衣套到她頭上時,景純的內心是拒絕的。
一通折騰下來,終于算是大功告成。
她被推到簡陋的鏡子前,林纖頗為滿意地欣賞自己的傑作。
細高跟水晶鞋,将女孩兒修長筆直的雙腿襯得格外好看,她原本就白,還愛穿長褲,腿部的皮膚極少在陽光下暴曬,所以比正常人的膚色白了好幾度,搪瓷娃娃似的。上面是一條超短熱褲,邊緣部分被随意剪開,看上去潇灑自然,搭配那件令景純嫌棄的露臍裝,堪稱完美。
“絕了。”林纖自我陶醉,不可思議地緩緩搖頭,“真好看絕了!”
景純扭扭捏捏,連鏡子都不敢看,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遮住小細腰,愁眉苦臉。
“去酒吧非要穿成這樣嗎?”
她怎麽覺得,哪裏怪怪的。
林纖用力拍了拍她的背,伸出拳頭,緩緩沖她豎起了大拇指,随即一百八十度調轉方向,鄙視地向下指了指。
“拜托,你也太遜了吧,現在都什麽社會了,穿這種衣服的滿大街都是。”
“我怎麽沒發現呢?”
“那是你壓根兒就不關注!”
林纖不同她廢話,怕她反悔,幹脆利落地将原本那一身直接丢進了洗衣機,倒了消毒液和洗衣粉,開始灌水。
景純想阻止,為時已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衣服淹沒在白色的泡沫裏。
七點半,一衆人準時到了酒吧。
燈紅酒綠中,景純眼花缭亂,死死捏着林纖的手,生怕一個不注意就把自己走丢了。
正值大好青春的丫頭們精裝打扮,個個似妖精,景純也不例外,臨走時被林纖強行摁在椅子上,化了個不算太濃的桃花妝。
百花争奇鬥豔,唯獨她一人鶴立雞群。
美好的事物總是吸睛體,很快,酒吧中的男性生物瞄準了目标,統統将視線鎖定在景純身上。
“瞧,那兩桌男的都在看你,待會兒就該來要電話了。”
林纖沖她使了個眼色,果然下一秒,一名戴着鑽石耳釘,長相白淨精致的男生走了過來,掏出手機問景純要電話號碼。
“我……沒有手機。”
她從來沒處理過這種棘手的情況,一時尴尬不已。
“怎麽可能,我都看到了。”
男生笑了,彎腰從她手裏取走手機,輸入一串數字,片刻後自己的手機亮了亮,這才滿意地挂斷,還給她。
“你真可愛。”
景純僵硬地扯起嘴角,還沒等她笑出來,斜後方出現的那張男人面孔,直接将她整個人都吓傻了。
“沈……燼南。”
她喃喃地念出他的名字,腦袋徹底放空,直愣愣地坐在那,動都不敢動一下。
面色黑沉的男人闊步走了過來,在距離她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下,叼着煙,手裏握着酒杯,二話不說直接澆到了剛才那男生的手機上。
“哎,你……”
手機屏幕閃了兩閃,自動關機。
“不好意思,我是故意的。”
沈燼南陰測測地睨着他,掏出錢包,兩指夾出一疊紅色鈔票,數也沒數就塞到了男生的衛衣領口裏。
“錢拿好,哪兒來的滾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