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別在意（二）
他很像那個時候的她。
有多像呢？像到面前的少年，現在所經歷的一切內心的忐忑煎熬，她都有着切身經歷過的理解。
他目光裏的期盼和不服輸，他所有的執着和勇氣，她都曾擁有過。
那一瞬間，陳皎皎心軟了。
少年眼裏閃爍的光，是她曾經堅持過但是最終熄滅的希望。
那一句向前看曾困住了多少追夢人啊？
向前看沒有海闊天空，只有那個無線彷徨又迷茫痛苦的自己。
花房的玻璃窗上折射的是今晚的月光，冬日的暖房裏鮮有生機但是也有綠植在悄悄生長着，男人的頭發還是嚣張的紫色，尾端是漸變的白——那應該是他上一次走秀的發色還沒有來得及換。
他在野蠻地生長着，也在驕橫地想要進入她的世界裏。
沉默片刻，陳皎皎終于還是開了口：“回去吧，江祁澤。”
即使是早有預料，男人還是連心尖都跟着她顫抖了一下：“為什麽？”
他固執地追問：“為什麽我不可以？”
陳皎皎轉過視線，不忍看他：“因為你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
“你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我想要找一個溫柔的、成熟的、能陪我走過未來一輩子的時光的一個男人，我希望他平凡而美好，能夠包容我、體諒我，能夠對北北和西西好，我希望我們的生活簡單一點——過去的二十五年我已經經歷了太多的東西了，我想我未來的時光，可以平淡無奇，但是幸福平安。”
“所以江祁澤，你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
……
後來那天晚上回到許家老宅的只有陳皎皎一個人，陳少季倚在欄杆上看着姐姐脫下大衣，走進屋。
“他走了？”
“嗯。”
陳少季無言，走過來幫姐姐幫大衣挂起來，什麽都沒有追問，陪着她去洗手，然後走進餐廳。
陳西西已經抱着烤雞翅吃得滿嘴滿手都是油啦！小姑娘抱着烤得金黃的雞翅膀，小嘴也像抹了蜜一樣甜。
“奶奶你太漂亮啦！”
“爺爺你的廚藝頂呱呱！”
小姑娘邊說還邊朝許家爺爺豎起了一個大拇指！油漬漬的小手在燈光的照耀下都帶着奇妙的反光。
陳皎皎和弟弟一起走進餐廳，就收到了閨蜜許林煙八卦的詢問眼神。
陳皎皎向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幫旁邊的小姑娘盛了一碗湯，哄着女兒喝了下去。
看到她的搖頭，許林煙旁邊的沈淩軒立刻虎軀一震，長舒了一口氣，結果立刻收到了女友的一個大白眼。
今天折騰得太久了，晚上十點左右他們才從許家離開，陳北北小朋友一上車就睡着了，靠在自己的安全椅上打起了小呼嚕；陳西西其實也很困了，但是小丫頭強撐着眼皮不睡覺。
陳西西坐在副駕駛上回頭看她，輕聲地和她說話：“西西如果困的話就快睡覺吧，待會到了媽媽抱你回家。”
陳西西小朋友歪着頭思考了一下，還是搖搖頭，奶聲奶氣地悶哼：“不要，我愛幹淨，我要洗澡澡。”
這個時候都這麽愛幹淨真是難為小姑娘了。
陳少季看着車前方的路況，然後也覺得好笑，于是目視前方對她說：“西西真愛幹淨，那下次吃完雞翅能不能擦幹淨手再蹭到舅舅身上呢？”
剛剛陳西西張着吃完雞翅的油手，伸到了陳少季的面前要他抱，陳少季不肯抱，小姑娘就撅着嘴巴不開心，故意地把油都蹭到了她的舅舅的衣服上。
然後當然是被陳皎皎教育了。
軟軟小小的小姑娘被罰站在許家老宅的客廳裏，面朝牆壁撅着嘴巴，小腳和小屁股還扭來扭去的，像一只胖嘟嘟的小天鵝。
最後還是許家的爺爺奶奶出了面，把小姑娘叫了回來，于是小姑娘就很記仇地趴到了許家老太太的懷裏和媽媽舅舅生氣。
還故意假惺惺地對媽媽說：“我今天不回去了哦！你自己回去吧！”
陳皎皎手裏拿着她的小衣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是嗎？那我走了哦，你自己一個人睡在這裏吧，明天我就帶北北一個人去滑雪喽。”
小姑娘然後就氣鼓鼓地跑到了媽媽的面前，把小手伸進自己的粉色羽絨服裏，陳皎皎捏了捏她的臉，問她：“你知道錯了嗎？”
陳西西把頭往她的胸口埋，還在媽媽的領口蹭了好幾下，然後才悶悶地說：“知道了。”
現在舅舅又提起了這個話題！
陳西西小朋友立刻很上道地對正在開車的舅舅說：“對不起舅舅。”
小女孩子悶悶的聲音像是真的愧疚極了，陳少季哪裏舍得多說一句話？立刻說道：“沒關系哦。”
小姑娘的聲音立刻活潑了起來：“那明天去滑雪我可以多吃兩個冰激淋嗎？！”
在這個家裏的大部分東西是由陳皎皎掌管的，只有一樣東西，是連陳皎皎都要聽陳少季的話的，那就是冰激淩。
小姑娘心裏門兒清，于是小臉都快要湊到車前排了：“可以嗎舅舅？可以嗎阿季？”
……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困了啊！
晚上的高架上開得飛快，等到陳北北的小呼嚕已經打得口水都流下來的時候，陳少季終于把車開進了小區，停在家門口準備倒車。
陳少季打開了後視鏡和尾燈，然後專注地看着車上的顯示畫面，陳皎皎刷了一眼手機，給許林煙回了一個已經到家的消息才鎖了手機。
“皎皎。”
陳少季突然出聲。
陳皎皎擡起頭，帶着詢問的眼神看向弟弟，才看到她的弟弟眼裏的猶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才看見在他們的車的前面，那是一輛ABT改裝過的奧迪RS6-R。
車主正坐在駕駛座上看着他們，他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感冒更嚴重了，陳皎皎覺得他的周身散發着一種更加可怖的氣息。
“叮玲。”
來自手機短信的提示音。
陳皎皎看向自己的手機，黑暗中亮起一條信息提示。
“下來。”
消息來自一個陌生人，只有一串號碼。
但是那個號碼陳皎皎就算是閉着眼睛都能背出來。
讨債的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那個那人，陳少季的腦子裏就飄出了這幾個字，他扶額，對身邊的姐姐說：“我去吧，你抱他們回去睡覺。”
陳西西小朋友并沒有感覺到車子裏的氣氛驟變，只是覺得手裏的玩具有點無聊，再次把小腦袋湊過來：“怎麽啦？為什麽還不回家？舅舅你開錯了嗎？”
然後小姑娘像是覺得這個解釋很對，于是自我肯定：“阿季真笨。”
陳皎皎按滅了手機，制止了準備下車的弟弟，解開了安全帶。
“我去吧，你先帶他們回去。”
陳皎皎下車，走到了那臺車的面前，敲了敲車窗。
周明凱搖下了車窗，聲音聽不出來什麽情緒，但是說出口的話像是結了冰。
“上車。”
陳皎皎站在原地沒動。
“我很累了，你有話就在這裏說。”
說罷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大有和他一直在這裏僵持的意思。
周明凱輕擡眼皮看她，他清亮的眼眸裏陳皎皎不曾看見過的冷漠和痛苦摻雜在一起，像是一團無名的火星在他和她之間點燃。
他開口：“陳皎皎，你确定要在這裏，和我讨論陳西西的撫養權的問題嗎？”
陳皎皎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間凝固，冬天的夜晚刺骨的冷，好像是什麽特別的化學反應，讓陳皎皎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上的雞皮疙瘩都在一個個冒出來。
陳皎皎收起了臉上的全部表情，稍稍離他的車窗遠了一點，冷漠地嘲諷道：“你在講什麽故事呢？”
周明凱看着面前立刻像個刺猬一樣開始開啓周身防備的女人，屈起的的手指捏緊了方向盤，按耐住心裏的壓抑道：“陳皎皎，我說，上車。”
陳皎皎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她的聲音裏是勢均力敵的争鋒：“周明凱，我也說了，我不想。”
周明凱卻是不想再和她在這裏廢話下去，他拉開車門，吓得陳皎皎立刻遠遠地蹦了開去，然而周明凱的速度比她快，立刻伸手抓住了她，把她拎進了副駕駛。
把小矮子拎進了車子，周明凱發動了車子，在他的車行駛着路過陳少季停在院子裏的車子的時候，還能看見趴在陳少季的肩膀上伸着小腦袋朝這裏看着的小女孩。
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然後他別開臉，專注地看着前面的路況，努力地抑制住眼底洶湧而來的熱意。
小姑娘正在努力地邁着小短腿繞開舅舅的脖子，伸着八卦的小腦袋朝他們的車子看，完了還戳了戳舅舅的肩膀：“舅舅，周叔叔要帶皎皎去哪裏？”
陳少季把小姑娘按了下來，放在地上讓她自己走回家，爬進車把熟睡的陳北北抱了出來：“去兜風吧…大概。”
……
周明凱自己其實也并不知道要把車開去哪裏，他漫無目的的在夜晚的魔都穿梭着，身邊的女人自從上了車一言不發，所幸開了一會兒，前面出現了一條熟悉的街道，周明凱找了一個能停車的地方，把車子熄了火。
陳皎皎看着周邊的設施，很快便反應過來，冷笑一聲：“真有趣，你居然會帶我來這裏。”
這處地方，實在是有趣得很。
這裏，是當時陳皎皎和周明凱的結婚後的婚房的小區。
說起來是婚房，其實也不過是當時周明凱住的公寓，陳皎皎搬空了自己的宿舍，把自己搬進了這裏。
周明凱不語，他松了手裏的方向盤，不理會女人的嘲諷，目視前方，沉默了很久他才開口，他的聲音帶上了磁般的沙啞：“皎皎。”
他說：“對不起。”
呵。
對不起。
陳皎皎緊繃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地釋放，她握着手機的手指都是在顫抖的，她提醒自己不準哭，然後轉過頭去看身邊的男人。
“周明凱，你在對不起什麽？”
周明凱終于能去正視她的眼睛，他想要去觸碰她，但是又怕被她嫌惡地推開，只能捏緊了身側的拳頭，他壓抑着巨大的痛苦的情緒在車廂內擴散開來：“對不起，皎皎…還有，對不起，西西。”
“不需要。”
陳皎皎看着面前的男人，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倔強：“周明凱，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陳西西更不需要。”
她神色冰冷：“你連說對不起的資格都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