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徒晏一貫淡然的面容變得冰冷,溫和的眼神化作劍刃至刺妙玉。
當年得知“天命”時他曾萬念俱灰,甚至纏綿病榻一兩月之久,只有一口氣吊着,可他始終不曾将實情告知皇後。皇後是他母親,已為他操碎了心,哪怕希望渺茫,可讓皇後擁有希望總比日日絕望等着兒子的死要好太多。
妙玉坦然迎上他的視線,唇邊若有似無掠過一抹淡笑:“皇後娘娘無需擔心,方才一照面我便瞧出娘娘将來子孫繁盛。”
“什麽?可是……”皇後聞言又驚又喜,可因着前話,到不知如何信了。
“師父曾說,所謂天命亦非一塵不變,王爺的命格變了。”這一點令妙玉也很不解,她雖不如師父精通推演,但也有一定的手段,其中相面便是其一。乍一見徒晏面相便覺詫異,若按師父當年推演,徒晏應當已是死人。
皇後驚喜交加,徒晏則震驚當場。
妙玉實在覺得蹊跷,畢竟當年師父推演過,不該出錯,兼之她竟能與“已死”之人相見,可見緣法,便有心一算。當即也不顧旁人在場,直接取了沙盤一遍一遍推演,徒晏的生辰八字她是知道的,最終推演出的結果令人吃驚。
“王爺遇到了命中的貴人,此人天命帶福,可惠及身邊親近之人。我雖算不出此人身份,但王爺正是遇着他才化解了命中死劫。”另一點妙玉不曾說,那所謂貴人的命運軌跡十分奇特,過往與未來都無法窺探,而看到“現在”,也是借着徒晏的緣故。
妙玉回憶師父所教授的一切,越發驚疑,世間竟有如此奇人?
皇後與徒晏心中同時想到了一人。
皇後連忙追問:“請妙玉師父再算一算姻緣和……壽數。”
“母後。”徒晏有心阻止,便是躲過一次死劫也不代表不會再有下一回,只要這身子一直如此,壽數便是奢望。
“我想知道!”皇後很堅決。
妙玉微微皺眉,搖頭道:“方才我便推演過,王爺的未來已經亂了,正陷入一片迷霧之中,一切都無法窺探。”
“這是為什麽?這是好是壞?”皇後滿臉緊張。
妙玉搖頭,她猜測與那神秘貴人有關。妙玉一時感慨良多,迷惘絕望的前程似乎也不那麽可怕,想起師父臨終遺言,彷徨的心也逐漸安定下來。妙玉不再多呆,行了一禮便離開了小院兒。
皇後想留,可最終還是罷了。
回到宮裏,皇後懶懶的躺在床上,滿腦子都回響着妙玉說的那些話。忽而自床上坐起,急聲喚來紋心問道:“那妙玉說王爺是遇着貴人才改了命格,那晚的人已經确定是林青筠,妙玉又說,此人天命帶福,可惠及身邊親近之人,若将林青筠指給王爺,那王爺豈不是就能得了福氣?”
“這、奴婢說不好。”紋心不敢随意附和,萬一以後王爺沒好……
皇後卻一掃先前疲态,命人将純親王請來。
等着人來,皇後屏退宮人,母子兩個私下說話。皇後直接問他:“佑安已經二十歲了,母後前幾日瞧中了不錯的姑娘,詩詞書畫都極好,性情模樣也是拔尖兒,母後着實喜歡。這兒有幾位姑娘的畫像,佑安看看。”
徒晏卻是不看畫像,神色仍是淡淡的,說的卻是:“母後為何不提林家的義女?”
皇後倒也不意外,笑道:“佑安看中她了?”
徒晏下一句話便令皇後驚住了:“母後,我想娶她做正妃。”
“你、這怎麽行?她那出生實在太低了,如何配得上你。”皇後态度雖不激烈,可很堅決,不說別的,若純親王當真娶了個秀才之女做王妃,天下的人還指不定如何議論。
徒晏自嘲笑道:“母後,兒子這個樣子,談什麽配得上配不上。再者說,若她當真命中帶福,對我而言何等重要,還需講究什麽出生身份?我許她唯一王妃之位也是應當的。”
唯一王妃?!
皇後嚯的站起身,好半晌才找回聲音:“佑安,你可知你在說什麽?你怎麽會有這樣的念頭?”
徒晏依舊神色不變,聲音穩穩的傳入皇後耳中:“母後,因為我是您的兒子,是皇帝唯一的嫡子,你便看我千好萬好,實際上呢?我是個被太醫診斷活不過二十五的人,這十多年都在湯藥中泡大,沒吃過飽飯,沒睡過足覺,比閨閣女子的身子都不如,甚至……甚至連子嗣都艱難。”
“不許說了!”皇後聲音發抖,眼眶已經紅了。
“只母後在這裏,有何說不得。太醫一再隐晦的說了,我這身子不宜房事,于壽數有礙。得一王妃便足以,何苦弄那麽多人,吵鬧不算,也耽擱了那些姑娘,以佛家因果論,于我也無甚益處。我自小病着,一個人也習慣了,只想着往後也清清靜靜,有個人伴着看書作畫不至于寂寞便足以。若能因此多活上幾年,亦或是有幸得一血脈,也算是母後這麽些年沒白為我操心。”徒晏一股腦兒将心裏話全都說了出來。
皇後從一開始的情緒激動已逐漸平複,重新坐回椅中,眼淚止不住的流。好一會兒,皇後才止住眼淚,見他仍是平淡的一張臉,再度悲從中來,忍了忍,将淚意壓下,低聲的問他:“佑安,你、你當真這般想?”
“是,母後,這是兒子的心裏話。”
皇後若說有什麽軟肋,無疑便是徒晏,只要他想要的,皇後不論如何都會滿足。對于這個乍聽“離經叛道”的想法,皇後在經過本能的反對之後,出于心疼兒子,漸漸态度軟化。有什麽比得上兒子?便是不娶妻只要兒子能健康活着,皇後也願意,何況如今不過是只娶一個正妻罷了。
皇後長嘆了口氣:“你去與你父皇說吧,只要你父皇允了,母後也不攔着。”
此時皇帝也得了消息,一樣細細琢磨着妙玉的話。
乍一看如此命格之人确實引人垂涎,再有林家父女例子在前,只怕沖動之人就信了,可皇帝想的更多,林家可是滅門絕戶了!相比林如海父女,林青筠真正最親近之人該是父親與小姑才對,可這兩人不僅死了,還是慘死,若林青筠真有福氣,那福氣為何不惠及家人?不過,林青筠是最後一個接觸老七的人,而老七之後安穩睡了一覺也是事實。
妙玉名不見經傳,又太年輕,推演的結果并不足以令人信賴,不過皇後顯然是信了,或者說,皇後太需要這樣的一個結果了。
正琢磨着,徒晏來了。
“兒臣懇請父皇下旨賜婚,兒臣想娶戶部尚書林如海林大人之義女為王妃。”
皇帝難掩吃驚,沉默良久只問了一句:“你可想好了?”
“回父皇,兒臣心意已決。”徒晏聲音平穩一如往常,卻正說明他并非心血來潮,而是深思熟慮過的。
皇帝了解自己這個兒子,論聰慧乃是衆皇子中的頭一個,論氣度行事也是佼佼者,若非中毒傷了身體根基,說不定皇帝早立了太子。正是因了解和喜愛,皇帝才清楚他一旦做出決定便不會更改,而作為一個心存愧疚和彌補的父親,皇帝也不忍拒絕他的請求。
左不過是娶王妃罷了,便是将來真不好,總還能再換,如今倒罷了。
“朕同意了。”不等徒晏謝恩,皇帝又道:“只是這道指婚的旨意得略等等,江南的甄家,朕不打算再留了。”
這種話若是換了其他皇子,皇帝是絕不會說出口的。
徒晏面色未變:“謝父皇恩典,父皇切莫過于勞累,注意龍體。兒臣告退。”
“你去吧。”皇帝得了兒子叮囑心情很好,緊接着便宣召林如海。
林如海從禦書房出來,整個人還有些犯暈,一直等回到府裏才徹底清醒,可仍舊不明白事情是怎麽發生的。
皇上要将林青筠指給純親王做王妃!
世人都講究門當戶對,皇家也不例外,王妃娘家哪怕不是當朝顯貴也是當世大族,再怎麽降低,也不可能低到娶一個秀才之女做王妃,這其中肯定有什麽問題!再者,純親王的身體誰都知道,哪怕身份再尊貴,也改變不了對方一身病,有了今日不知明日的狀态,當朝哪個疼愛女兒的人家舍得把女兒嫁過去?上元節時的花燈宴他還慶幸,自家黛玉年紀尚小,并沒有年齡相仿的皇子,哪知轉頭青筠就被盯上了。
分明青筠就沒參加花燈宴!
林如海一臉愁容。在禦書房時他已經大着膽子尋托詞婉拒過賜婚,但皇帝堅決,并說這是純親王親自來求的,皇後娘娘也十分滿意,他越發的滿頭霧水。
最後,他單獨将林青筠喚了來,把事情告知了。
“皇上說,指婚的旨意在辦完甄家之後再下,也是讓你有個準備的意思。”
不同于毫不知情的林如海,林青筠立刻想到了上元節那晚,她曾拿金蓮子救過徒晏。又想起初七那天跟着黛玉入宮見皇後,現在看來,她哪裏是陪客,根本是皇後故意放出的□□。只是她還是不明白,這樁婚事怎麽來的?便是真以為她是徒晏的救命恩人,也不至于将她指為王妃啊。
“我本不欲令你和玉兒進皇家,只是現在……”
林青筠回過神,淡淡一笑:“義父何須苦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帝既有決定,憑你我如何反抗?雖然我也不覺得皇家是個好去處,但能做正妃到底不同,何況純親王府格外清靜,暫時還不需要煩惱。”不自覺說的過了,抿唇笑笑,仍是再度開口:“義父,有句話青筠冒昧的說了,妹妹雖還小,但親事也得相看起來了。義父如今位高權重,不知多少人盯着妹妹,更何況還有那些皇子們,明着來倒不怕,就怕有人行事不端,最後反害了妹妹。”
林如海一驚,想到今日青筠的婚事便是皇家強加,若真有一日皇帝下旨給黛玉賜婚,他還能以死反抗麽?想到皇子們或明或暗的試探拉攏,林如海長嘆一氣,黛玉的婚事确實要計較起來了。
林青筠回到房裏,随手拿起先前看了一半的書,神思卻是飄遠了。
純親王徒晏。
林青筠在那晚救人時只是一時沖動,可救了人也并未後悔,也曾想過會有的麻煩,可最後等來的是皇家指婚卻是萬萬想不到。當初和張鳴的婚事都是高攀,何況對象是當朝皇帝唯一嫡子純親王,便是純親王身體再不好,想嫁入親王府的人也絕對不少,怎麽也輪不到她啊。
除了驚訝,反感之心卻是很少,還是源自皇權強加婚姻的緣故。
徒晏這個人雖然只見過兩面,可還是有一定好感的,主要是徒晏能接受新事物,讓她莫名有種親近感。哪怕她平日裏再如何融入當代,心底總忘不了生活了二十幾年的現代,自由是被刻在骨子裏的,若嫁給一個古代男人,一輩子待在後院兒相夫教子管家理事,她會覺得人生再沒了希望。徒晏則不同,他能接受西洋書籍,思想的包容性顯然很強,這樣的話,将來進了王府總不至于太難過。
或許,等他死了……
林青筠意識到這個想法過于冷血,強制掐斷不再想。
其實,這樣一個人死了也挺可惜的。
林青筠笑着搖搖頭,覺得自己都有些魔怔了,聖旨還未下,誰知明日會不會變。将手中放下,起身走到窗邊眺望澄碧的遠空,想起皇帝要辦甄家,定然是要以林家慘案作為突破口的,她也得準備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