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汪崇禮失蹤
林秀青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四奶和崇禮站在床前,一臉的驚恐和害怕。看到林秀青醒來了,也都破涕為笑了。
“額媽,是你打的槍啊?你咋倒在地下的呢?把我們都吓死了!”
“我也不曉得,就好象有人狠勁地推了我一把,眼睛一黑,就啥子都不曉得了。”
“幸好沒把臉跟你沖了,”四奶看着她笑笑,“你啥時候弄了杆槍,我咋不曉得?”。
“跟你們說了,你們還睡得着磕睡?”林秀青笑了笑,“師傅教過的,不得。要是沖了,那不吓死一堆人?哎,龍門子那個黑影……”
“不曉得是啥子,等我們聽到槍聲點起燈出去找的時候,啥都沒得,只看到地上一點一點的血,從龍門子出去,朝回水沱去的,”汪崇禮興奮地說。
“我看了哈,那槍兇哦,柱頭上壁頭上門上,到處都是鐵砂子。都打進青棡門板裏頭去了,”四奶說。
林秀青從床上起來,甩了甩手,踢了踢腳,沒有哪兒痛。她端起燈說:“我去看看。”四奶和崇禮跟着也出了房門,一起到龍門去。還在廳壩裏,林秀青就看見龍門裏有許多閃閃發亮的東西,象星星,又象亮火蟲,貼在那裏一動不動。她端着燈湊近了一看,呀,還真是,那鐵砂子都鑽到青棡門裏去了。要是打在人身上,那……她暗暗地笑了起來。
她又看了看地下,從龍門裏面的壓檐石,到龍門門坎,再到門外的石梯,石梯下的卵石路上,就象殺雞殺跑了那樣,一路上都滴着點點的血,滴了好長一段路。
她讓崇禮回去睡了,叫四奶點燈照着她,打來一盆水,把地上的路上的石頭上的血跡一一清洗幹靜,才回去睡下。
“那東西到底是啥子?是人還是野狗?”躺在床上,林秀青想,“那肯定不是野狗。狗咋會把門闩挑得開?如果是人,那又是哪個呢?”她心中突然一動,“莫非是……肯定是他了。背時!哼哼,你娃娃就沒想到哇,老子悄悄眯眯地買了杆砂槍。哼,那就是專門買來對付你娃娃的,你看,這不……?哈哈。”
第二天早晨,林秀青拿起那把砍刀,背了個背篼,出了龍門。她想到外面去轉轉,聽聽人們對昨天晚上那一聲槍響都說些啥子。她一邊慢慢地走,一邊豎起耳朵聽着,可從老磨坊到關子門,連人都沒得一個。
她一個人沿着大路慢慢地走着,腦殼裏頭不停地翻出曾五那二不挂五,流裏流氣,動腳動手的模樣來。走着走着,她噗嗤一聲笑了。她腦殼頭出現了曾五臉上身上腳杆上到處都是鐵砂子,渾身血肉模糊的樣子來。
“哎,幺妹,你咋這麽早啊?昨天晚上哪兒打槍,你聽到沒有?”本族兩個嫂嫂從後面趕上來,看到她就問道。
“沒有啊,哪兒打槍啊?”林秀青裝作不知。
她們正說着,後面有一群人趕上來了。只聽有人說:“你們曉得不,龍鳳溪的那個曾五昨天晚上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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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的?”
“你們聽到炮響沒嘛?”
“好象是響過。炮響咋的?”
“他龜兒心口板板和肚皮上遭了好多鐵砂砂哦,有一顆還不偏不依,端端直直打在那玩意兒上。半夜三更一個人跑到汪太醫那裏去,掏了好半天,才跟他掏出來。”
“嘻嘻,安逸,這盤看他拿啥子來騷,哈哈哈哈……”
“他到底整啥子嘛?”
“偷呗,偷錢偷東西偷人……”
“不是說他只搶錢物不搶人的嘛,咋的?”
“哪個曉得咋的?只有他自己曉得!”
林秀青聽着他們的問答,心裏有一股強烈的暗暗的高興。“背時,活該!”她罵道。要是你龜兒子再來,老子在裏面裝一根釘子,直接就把你的腦殼打穿!
人們還在一邊走一邊猜測着:他到底幹了啥子?他是在哪裏遭的?是哪個那麽狠心就真真地打了他一槍?到底有啥子深仇大恨,用得着使槍打?
看着眼前的這一撥人,一個個胡裏胡塗雲裏霧裏,費盡腦筋猜個你死我活,除了曉得曾五遭槍打了以外,在哪裏遭的,哪個打的,為啥子打他,啥子都不曉得。也正是因為啥子都不曉得,他們才絞盡腦汁去猜。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而且根本也不會往林秀青身上想,而林秀青也才有了“世人皆醉我獨醒”的那種快意。
狠?我那叫狠?他龜兒子些整我男人的時候,你們咋不說他狠?他把我們好好的一家整得家破人亡,把我們整成孤兒寡母,你們咋不說他狠?本來我已經不想再提他了,可他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不瞞你說,要是我狠,他龜兒子早就死了!
林秀青懷着一腔興奮,紮紮實實地趕了一回陳家營。
這以後,林秀青那把砍刀就再也沒有離過身,那槍裏随時都裝得滿滿的,日子也清靜了。雞公早早地鳴,水車吱吱地轉,碾砣隆隆地響,太陽升起來,月亮落下去。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按部就班。
一天下午,太陽下山了,汪崇禮還沒回來。四奶心裏頭很是着急。
林秀青收工回來的時候,天已快黑了。聽說崇禮還沒有回來,一股涼氣從背心裏一直沉到了腳後跟去。她拿了根木棍捏在手裏,奔出大門去,挨家挨戶問人家“看到過我們崇禮沒有?”得到的回答都是“沒看到過,咋的?”
林秀青心裏更加着急了。都沒得人看到過,是不是還沒放學?她想,不會哦,都這個時候了,先生不會還沒有放哦。他會不會去哪個同學家了?
她去幾個同學家問了,那些同學都說,放學的時候,他們一路回來的。走到插瓜廟時,看到有黃鳝洞,就去逮黃鳝。他也逮去了。逮着逮着,幾個就散了。回來的時候,都是一個人回的。
林秀青看着那些娃娃身上稀泥都還沒有幹,覺得這娃娃沒說謊。可是,逮黃鳝能逮到哪去?這壩子,也就這麽大點,只要一擡頭就到處都看得清清楚楚,咋個都不會走丢了吧。
可是,他到底會跑到哪裏去呢?她想了半天,除了子玉那裏,也沒地方可去。去子玉那裏也不可能。會不會遭蛇咬了?會不會摔壞了?會不會……林秀青越想越着急,扯起喉嚨上壩下壩地喊,本家幾個哥哥嫂嫂也打着火把來幫忙找,也始終沒有找到崇禮的下落。
林秀青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兒啊,你在哪裏呀,你不要吓你媽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啊!一聲聲凄凄慘慘的嚎叫,弄得幫忙的哥嫂們都眼淚漣漣。
“還是先回去吧,這到處都找了,回去再想辦法嘛,”大家勸林秀青道。
林秀青在大夥的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老磨坊。大家坐了一會,你一言我一語把所有可能的情況都進行了分析,想了許多的辦法,可最終也不曉得該咋做。夜深了,大家又紮紮實實寬了一會兒林秀青的心,才各自回家裏去了。
四奶沒有說話,眼淚一直流着。她手裏那張手帕,早已經濕得滴水了。
這天晚上,四奶和林秀青,一夜都沒有合上眼。
第二天天剛亮,秀青就起了床,拿起那把砍刀別在腰上就去開龍門。她昨天晚上想了一夜,崇禮一個十來歲的娃娃,走丢了是不可能的。最大的可能是逮黃鳝的時候,掉水凼凼裏淹着了。她要一根田坎一根田坎,一條水溝一條水溝,一個田缺一個田缺地去找,直到把崇禮找到為止,哪怕找到的是他的屍體!
她拉開大門,正要跨出去,卻發現門坎下面有一張紙。她趕忙撿起來,轉回廳壩裏,就着晨光瞪大眼睛,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紙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看清楚了。“果然是他個□□的!”一股怒氣從她的肚子裏湧了起來。紙上說,叫她三天內,拿五十個袁大頭,放到大魚倉石洞裏。等他拿到錢了,就把崇禮還回來。到時如果沒見到錢,就讓她跟崇禮收屍。
看完這信,她的心都緊了。咋辦呢?崇禮就是她的命,也是一家人的命,千萬不能有半點差池。她的血液在奔流,腦殼在飛轉,緊張的氣息在胸中澎脹!
五十個袁大頭?別說五十個,五個老子也拿不出來。要錢沒得,要命有一條,老子就不信了!她回到房間裏去,提出那杆砂槍,別着那把砍刀,拿着那張信紙,高一腳低一腳飛快地朝曾五家跑去。她想,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兒子崇禮救回來!
她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跑到曾五家,那門卻是關着的。她扯起喉嚨就大喊曾五龜兒子把兒子跟老子交出來。可裏邊沒人應。喊了半天,裏面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旁邊有幾個人聽到叫聲,悄悄地伸出頭來從牆上向這邊看。林秀青問他們曾五在家沒,沒得人應。還都悄悄退下去,再也不露頭了。林秀青去敲他們的門,也沒有人開。
林秀青怒火萬丈,飛起一腳踢推開大門,端起砂槍就沖進裏屋去。她想,老子再給他一槍,看你□□的還敢不敢欺侮老子!
可是,令她十二萬分憤怒而失望的是,找遍整座房子都沒有人。
“你□□的躲了?看你躲哪去。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老子就在這等你!”主意已定,林秀青搬了個凳子放在門口上坐下來。
天黑了,還沒見曾五的影子。“老子今晚上就在這等,你不可能不回家!”晚上,林秀青睜大眼睛,張開耳朵在凳子上坐了一夜。天亮了,也沒有一點動靜。
她心頭焦急如焚。你□□的曾五,有本事你朝我來,綁我娃娃算啥子能耐!兒啊,他們到底把你整到哪裏去了呀?我咋個才把你找得到啊?她望着天空,腦殼裏面就象幹了的絲瓜,空空如也,毫無辦法。
“咋辦?咋辦?咋辦?”林秀青飛快地問着自己。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在異常憤怒、焦急、無奈的心境下,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家裏。
“找哈子玉,請高丙清幫哈忙,”四奶說。
“找他幫忙?”
“哪你還有啥子辦法?”
“錢呢?錢哪裏去找?”
“行不行先找哈再說嘛,沒找過你咋曉得行不行?”
“我不去,死我都不得找他!”
“你不去,我去。為了我的孫孫,這張老臉我也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