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汪子林遭抓
林秀青生了個兒子,這對汪家來說,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喜事。汪四爺那眼睛笑彎了,胡子也翹起來了,嘴嘻得象個書名號。整個腦袋加上那顯小的瓜皮帽,令人想到葫蘆瓜;四奶忙裏忙外,忙得兩只腳不歇氣,卻整天樂呵呵的;子林走起路來那腰杆子端得筆直;秀青的眼睛也不離開她的兒子,看着他吃,看着他睡,看着他打哈欠,看着他轉眼睛,看着他小腳小手亂踢亂舞。越看她越高興,越看她心裏越甜蜜。
汪崇禮,這是汪四爺他們一家人想了好久,才取出來的名字。崇禮,這名字文刍刍的,一聽就覺得是個彬彬有禮的謙謙君子。汪四爺是希望他的這個孫子長大以後象他叔子松一樣,讀書學文化,成為有學問知禮義的文化人,為汪氏家族光耀門庭呢。
正如林秀青所猜的,只要汪四爺一瘸一拐從房裏出來,坐在他那專有的椅子上,他就必然要叫一聲,把崇禮跟我抱來。盡管林秀青不太願意,怕他那難聞的葉子煙氣味嗆住了小崇禮,卻也是無奈,磨磨蹭蹭還是得抱過去遞給他。只要小崇禮沒有哭,林秀青也樂得放手,去做做自己的事情。
農忙時節,家裏活路多,平常就四奶和秀青兩人內內外外地忙,汪子林在鄉團防,也很少幫得上手。還好,汪四爺雖然做不得啥事,帶帶崇禮卻是沒得問題的。他願意,也很盡心,秀青也放心。天亮起來,不等汪四爺叫,林秀青便對汪四爺說,看到你孫孫,我做活路去了。林秀青心裏雖然還有些疙瘩,但已經不那麽恨汪四爺了。
對汪崇禮,汪四爺有着十二分的耐心。當汪崇禮剛剛會說話的時候,他就不厭其煩地教他背千家詩。那汪崇禮也不負四爺的期望,教一句會一句,到了三四歲的時候,也能背出許多的詩句來。如象“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等等,讓四爺大喜過望的是,一旦背會了,崇禮便整天地挂在嘴邊,時時都在念叨。一個人玩的時候,還一邊玩一邊嗯嗯昂昂地念些倒明不白的句子,哼些只有他自己才曉得的曲調。
兒子的聰明與活潑,使林秀青很高興。她心裏時時都象揣着一罐蜂蜜,從裏甜到外,從上甜到下。四爺對崇禮的悉心教授,又使她很感動,淡忘了以前的不快。一家人成天樂呵呵的,整個四合院和老磨坊充滿了勃勃的生氣。
唯一讓秀青擔憂的,就是四爺咳得比過去兇了,氣色也大不如前。
有一天,四爺用手蒙着嘴狠勁地咳了好一陣才停下來。他把手攤開看了一眼又很快地捏在一起。而這一動作恰巧被林秀青看到了。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四爺手心裏那一片鮮紅。她急忙喊道:
“額媽你快來,額爹他……”
四奶趕緊去竈房舀水,秀青則飛快地跑出門去了。
不一會兒,秀青領着太醫哥哥進來了。
太醫凝神靜氣地摸着四爺的手腕,一會兒這個指頭壓壓,一會兒又那個指頭壓壓,如此這般反複幾次。轉過來又看看四爺的臉,看看四爺的嘴。
“咋樣了?”林秀青問。
“沒啥大毛病,吃幾副藥,養幾天就好了,”太醫說。
“就是嘛。我就是感了點風寒,咳幾聲,沒得啥子,”四爺說。
“我先開兩付藥給你吃起,等兩天我再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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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勞煩你了,”四奶說。
“四嬸嫑這樣說,我是下輩子,老輩子有事,跑快點是應該的,”太醫說着,挎起藥箱出門去了。走到門口,他轉過來跟林秀青使了個眼色。
林秀青跟了出去。太醫悄悄對她說,“有啥好吃的,多弄些跟他吃吧。四叔這病,兇了。千萬不要傷了風,傷風了就老火。讓他心情高興點吧。”
“哦……”林秀青不禁心中一緊。
秀青抓藥回來,煎好端去放在四爺面前,叫他涼一會兒再喝,別燙了,喝了好好休息。
汪子林回來的時候,兒子已經睡了,秀青也準備上床睡覺了。看他才回來,秀青埋怨道:“你這些天是咋的,天天都是半夜才回來?還不快去看看你額爹,他整得有點老火!”
“咋的?”
“咋的,都吐血了!”
“啊?”子林一聽,轉身就朝他額爹房間走去。秀青也跟着去了,邊走,她邊叮囑道:“你小心點哈,我們都沒有跟他說的,你嫑張起嘴就沒得把門的。”
“好些了不,額爹?”子林來到四爺床前,輕輕地問道。
四爺沒有睜眼,也沒有說話。四奶說:“他把藥吃了兩道,現在睡着了。”
“到底咋的嘛?”
“秀青都看到的,太醫也沒咋說。只是開了兩付藥,叫吃了看。他也睡了,你們也去睡吧,讓他好好安靜一點。”
子林和秀青回到自己房間,秀青悄悄地說,“太醫哥哥說,叫弄點好吃的跟他吃。”
“哦。”子林心頭緊了一下,卻沒有說什麽。過了一會兒,他便閉着眼睛睡了。
“你……?”林秀青問。
“睡了,今天很累,”說着,翻過身去。秀青吹了燈,也睡了。
這一夜,四爺只是偶爾咳過兩聲,看來睡得很不錯。除了崇禮起來屙了一次尿,子林秀青也一夜無話。
早上,子林天亮就走了。
晚上,子林沒有回來。
四奶問:“子林昨天咋沒回來?”
秀青說:“不曉得哇,以前都沒有過。”
“是不是有啥事忙啊?”四爺說,“幹他們那行,說不定啥時候就有事情。”
秀青想,也是,有哪個曉得棒客啥時候搶人,撬狗啥時候進屋?管他呢,忙完了他總會回來的。大家也都沒往別的地方想。
中午時分,張子賢的家的長工杜文龍來了。他對秀青說,張爺讓他來帶個話,叫秀青帶點錢,帶幾件衣服和鋪蓋,送到蒲江縣衙去。
“為啥?”秀青問。
“聽張爺說,你們家汪子林,因為搶人被抓到縣上去了。”
“他搶人?”秀青非常地震驚。
“你說啥?”四奶盯着杜文龍問。
“你們家汪子林抓起來關在蒲江縣衙去了,叫你們送衣裳鋪蓋去。”
“他們是不是搞錯了?子林他會搶人?”
“我也不曉得,張爺叫我帶信,我帶到了,回去了哈。”杜文龍說完,跨出大門走了。
這個消息,無疑就象一個重磅炸彈,轟隆一聲,炸得他們一家除了汪崇禮之外的所有人天旋地轉天昏地暗找不到方向了。
林秀青抱着她兒子崇禮,兩眼呆呆地看着門外,一時間沒得了抓拿。
四奶坐在門邊的一把火椅子上,神情木然地盯着廳壩裏的青石板。
四爺靠在椅背上,臉色慘白,神情恍忽,眼睛昏暗,看不出他在看着哪裏還是哪裏都沒有看。要不是偶爾咳上兩聲,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着。
汪子玉兩口子聽到消息慌忙趕過來。在經過一番憤怒的分析猜測推想之後,大家都冷靜下來,面對當下的情況,他們議定得趕快做兩件事。第一就是送衣服和鋪蓋,天氣冷了,再怎麽樣也不能讓他在裏面穿得不暖睡得不熱和。這第二就是得找人問明白到底是咋回事,好想辦法去救人。
汪四爺咳得更厲害了,還不停地喘着粗氣,老遠老遠就能聽到他齁齁的聲音。
第二天天剛剛亮,林秀青就帶着衣服和鋪蓋,由周放作伴,風急火燎地朝蒲江縣城去。
辰時剛過,他們就到了縣衙。他們給了牢頭謝銀,交了鋪蓋和衣服,向牢頭提出要見汪子林一面。
牢頭說:“不是我有意為難你們,上頭特別交待過,在沒有判決之前,不能見任何人,家人就更不能見了。”
林秀青好說歹說,牢頭還是說不行,要是通融了,他飯碗就沒得了,一家人都靠着他吃飯呢。沒得辦法,秀青又給了牢頭一些錢,請他不要為難汪子林,汪子林是被冤枉的。牢頭收了錢,說既然你都這麽有情有義,我也一定會好好照顧子林兄弟,不讓他受委屈。你們就放心地回去,如果是冤枉,案子總會查清楚的。
回來的路上,林秀青和周放順道去張保長家問問情況。張保長說,他不知道是咋一回事。他也去鄉公署問過,可人家都說不曉得。張保長說,他是我的保安隊長,我能不關心他的事嗎?
林秀青看張保長那樣子,也不象是在說假話,也就沒有再多問。
回到家裏,把情況一說,一家人都感到十分的無奈。
“我去問問曾五,”林秀青突然想起,汪子林跟她說過,最近那曾五和高丙清兩個經常找他,吃飯喝酒打牌,說不定他們曉得。
“那,還是我陪你去,”周放說。
“好嘛,他有可能曉得是咋回事,”四爺喘着粗氣打着齁,慢慢說道。
他們急匆匆趕到曾五家,他老婆說,曾五也幾天沒有回來了。
他們只得往回走。走過關子門,林秀青對周放說,這下面高灣的高峻清是鄉公署的師爺,他應該曉得點吧。周放說,就不曉得他在不在家。林秀青說,管他呢,去看看再說。于是他們朝高峻清家走去。
高俊清和他弟弟高丙清恰恰都在。
“這個事,我不清楚。”
“哪,求高師爺幫我們打聽哈嘛,你幫了忙我們記得你的好處的,”林秀清懇求道。
“好嘛。哎,都是一方一近的,合适的時候問一下,也不是啥大事,咋說求不求的。”
“那我們就等高師爺消息了,”林秀青千恩萬謝地走了。
大家的心情壞到了極點,在縣衙見不到人,到處都問不到消息,這到底是咋回事嘛?一家人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卻又毫無辦法。
過了一天,子玉來了。她說,外面都傳瘋了,說是曾五他們搶了馬中裏宋山碥一個大戶,人家認得他,報了官,把他抓到了,還是哥哥帶人去抓的。可那曾五說,是我哥叫他們去搶的,我哥是他們的頭。還說,搶回來的東西都放在我哥的房裏的。鄉團防隊長叫人馬上去我哥的房裏搜,結果,真把東西搜出來了。人證物證都在,團防隊長就叫人把我哥抓起來,當時就和曾五一起送縣衙關起來了。
“原來是這樣,他咋可能和他們夥在一起去?”林秀青不相信汪子林會去搶人,更不相信會是曾五他們的頭。一定是曾五亂咬他的。可是這曾五為啥子要說是汪子林叫他們去搶的,汪子林是他們的頭呢?難不成汪子林真的一邊幹着團防,一邊又是棒客頭子?這不可能,萬萬不可能!
聽了子玉說的情況,林秀青隐隐感覺到這件事情有些蹊跷,并不如他們想象的那樣簡單。“我一定要搞清楚,”她想。
這天晚上,她幾乎一夜沒睡。
天亮了,她起了床,穿好衣服,崇禮還沒有醒。四奶已經把飯做好了。她草草地吃了兩碗,跟四奶說了幾句,背着個背篼出了門。
她一路走過關子門,沒有上小灣子,卻拐進了龍鳳溪曾家碥。
“我不曉得,”曾五的老婆說。
“汪子林是不是經常到你們家來?”林秀青問。
“……”
“咋,你說呀!”
“我……不是……”
“你說呀,到底是不是經常來?”
“是。”
“他們兩個都說些啥?”
“他來的時候曾五都不在家。”
“嗯?那曾五曉得他來不?”
“曉得……”
“你們,你……唉!你說,你們到底是咋回事?”林秀青壓着心中的怒火,緩緩的說,“你看哈,我們都是女人,遇到這樣的事,心裏都難過。你就不想把曾五救出來,好好過日子?”
“我不想。我死的心都有。你可能不曉得,我從來就沒想跟他過一輩子……”
聽完那女人的講述,林秀青不僅憤怒消散,還生出許多的同情來。她又問道:“你咋跟汪子林勾起的?”
那女人說,其實汪子林是個好人,她就是一輩子服侍他她都願意。曾五才不是個東西,經常跟他老表高丙清叽叽咕咕要收拾這個收拾那個。有一次,曾五叫她把汪子林弄上床,她不幹,曾五還對她動手動腳拳打腳踢。後來覺得自己吃虧,想不過,又起了歹心。
“啥子歹心?你說!”林秀青心頭一震,問道。
“前兩天,高丙清到這兒來,兩個人關在屋頭叽叽咕咕說了半天。我在竈上做飯,只聽清楚一句,收拾他。到底收拾那個,咋收拾,我就沒聽見了。後來出了這件事,我猜應該是說要收拾汪子林了。”
“哦。”聽到這裏,林秀青心中對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由模糊而漸漸清晰起來。她再也沒有想到汪子林會那樣,背着她去和別的女人鬼混,還把自己混到牢房裏去了!她也沒有想到,曾五是一個忘恩負義,心腸這樣狠毒的人!
她看着眼前這個女人,竟然把自己男人勾到她床上去了!她本想好好教訓她一頓,讓她看清楚馬王爺是幾只眼睛,可一想到她也有一肚子苦水,也是個受欺辱的人,捏緊的拳頭又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