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纏着那個。二丫卻沒了興趣。期間三兒做成一筆生意,賺了萬把塊錢,三兒硬說是二丫帶給他好運,嚷着要慶賀一番,二丫居然喝醉了酒,是三兒扶她回來的。那夜三兒沒走,不知三兒再嘗過沒有,反正她是睡着了,醒來後見三兒穿條褲頭睡邊上,樣子很可愛,忍不住親了三兒一口。
蘇朋再次堵住二丫,是在樓道裏,蘇朋看上去很驚惶,硬要二丫開門,二丫說有啥話樓道裏講,幹嗎非要進屋。蘇朋沒辦法,站樓道裏跟她講了半個小時,大意是說林倩倩硬逼着要跟他結婚,求二丫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成全他和林倩倩。二丫說:“不就一只雞嘛,用得着講這麽多廢話。”蘇朋急了,說:“二丫你誤會了,倩倩不是雞,倩倩真是促銷員。”蘇朋解釋半天,額頭上的汗都解釋下來了。二丫很心疼蘇朋,憐憫地說:“你看你,讓一只雞折騰成這樣,我都難過死了。”蘇朋一聽竟惱了,憤慨地說:“她不是雞,她是我愛的女人。”二丫盈盈一笑,覺得蘇朋很可笑,這個世界上的男人都很可笑,比如三兒,比如她原來那個丈夫雷嘯。
“你到底離不離,不離你休想上班!”蘇朋堵住她下樓的路,惡聲說。
二丫正好不想上班,那個破班她早就不想上了,見蘇朋幫她實現了這願望,甚是感激地說:“你想幹啥只管幹去,用不着害怕我。”
“可你得跟我離婚!”蘇朋吼道。
二丫突然煩了。這人咋這麽不識擡舉?愛幹啥幹啥,關我鳥事,我已離過一次婚了,難道還要讓我一次次離下去?
蘇朋見二丫無所畏懼,突然又軟下來:“離吧二丫,離兩次跟離一次沒啥差別,大不了我多給你幾個錢,房子也給你,這總滿意了吧?”
二丫笑笑,笑蘇朋的厚顏無恥,也笑自個的麻木。
“回去吧,蘇朋,我懶得離,也不想再見你。”
蘇朋無奈地走了,樣子很狼狽。二丫很奇怪自己,當初咋就會看上這麽一個男人,真是不可思議。
她撥通雷嘯的手機,問:“嘯,你好嗎?”
雷嘯一下子聽出她的聲音,興奮地說:“二丫你在哪裏,還好嗎?”
一星期後,二丫下了崗。廠裏沒辦法,動員一部分人先休息,等廠子景氣後再上班。二丫第一個報了名。紅紅很恐慌地問:“你跟蘇朋都那樣了,下了崗誰養話?”二丫說:“幹嗎非讓人養活,世界這麽大,你見把誰餓死了?”紅紅說:“二丫你真偉大,居然連下崗都不怕。”
二丫當然不怕。長這麽大,二丫怕過啥?她待在家裏,一天只吃一頓飯,她快一百斤了,她想減肥。
可是酒廠來了人,二丫後悔那天開了門,不開門或許就沒事,一開糟了,酒廠來人封房子,說蘇朋跑銷售欠了廠裏八十多萬酒款,人已經抓進檢察院,弄不好得判,讓二丫趕快把錢拿出來,交了錢可以考慮放人。二丫差點氣得昏過去,老娘身上他連八百塊錢都沒投資過,八十多萬,這狗娘養的!“你們還愣着幹啥,不一槍崩了他,王八蛋!”她收拾起自個的衣服,把鑰匙扔給酒廠的人,痛痛快快離開了小巢。
她沒去處。這時候二丫才發現,能收留她的,只有老爸黃風那個貧民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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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算幸運,二丫住了沒幾天,丫兒就到車光輝家當了保姆,要不,老跟丫兒擠一張單人床,她難受。
吃過早飯,屋裏屋外收拾一遍,大丫出了門。
大丫要去四十裏堡,找公公葉兆天。昨天下午,城管部門的人又下了一道拆遷令。這是第五次了,前幾次大丫根本沒理睬,還把城管部門的人罵個狗血噴頭。昨天情況不一樣,打頭的是城建委一個副主任,那家夥牛得很,一跳下車,就指揮着人往牆上寫字。寫字的人大丫認得,是河陽城有名的王書法,禿頂,眼睛高度近視,以前跟丈夫葉開有過來往,都是文聯的。後來出了事,丢了飯碗。大丫走上前,說:“王書法,你寫個啥字?”王書法沒敢看大丫,自從出了事,王書法變了,變得怕見人了。也難怪,他現在淪落到給城建委寫“拆”字了,哪還有臉見作家太太。
“我寫‘拆’字。”王書法的聲音蚊子似的,臉幾乎貼在了牆面上。
“喲,這個字是不是很值錢,咋寫得滿城都是?”大丫當時正在洗衣服,手裏還擰着一條剛洗完的褲頭兒,邊說話邊把褲頭兒甩了一下,水就濺在了王書法臉上。王書法臉漲得通紅,他知道大丫是個惹不起的主,不光男人葉開是河陽城有名的作家,公公更是不一般。王書法吭吭哧哧着,半天應不出聲,手在牆上比畫,卻遲遲把字寫不進畫好的黑圈裏。一旁的城建委副主任看不過了,跑過來說:“你叫黃大丫是不,這房子限期拆遷,今天是最後一次通知。”說着讓手下把一張蓋有建委大印的拆遷令遞給大丫。大丫盯了城建委主任半天,發現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臉上有幾片細碎的雀斑,有一片竟細細密密地爬在了鼻梁上,忽然就想起這種男人外強中幹,在床上一塌糊塗,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主任讓她笑得莫名其妙,臉一拉訓道:“笑什麽笑,我們這是依法辦事,希望你積極配合,否則別怪我們采取強硬措施。”
大丫哧一聲:“強硬,你硬得起來嗎?”說完揚手一甩褲頭,差點将主任的眼鏡打下來。
褲頭是大丫自己的,粉紅色,帶着蕾絲。主任想發脾氣,眼睛卻讓褲頭吸住了,哼哼了兩聲,沖王書法說:“寫!”
王書法避開大丫目光,哆哆嗦嗦寫了個“拆”字。
大丫跑進院,端出洗衣盆,嘩地潑水過去,字便成了一片污漬。
城建委副主任誇張地叫來了110,要治大丫罪。葉開停下筆,跟他們據理相争,最後還是打了公公葉兆天的電話,事情才算平息。不過副主任把話說得很死,別處拆不拆,這座孤院子一定要拆,第一個拆。
我就不信,你一支筆能寫出個喇叭!
這話是說給葉開聽的,河陽人怕葉開的筆,這些年他沒少損過人。
大丫現在住的院子位于河陽城中心,四周是鱗次栉比的樓房。這一片原是老居民區,開發是前幾年的事。當初本來要拆,補償價都跟開發商談好了,臨拆時公公葉兆天突然變了主意,開出一個天價。這價惹惱了開發商,将公公告到了市上,市裏有關部門出面做了幾次工作,越做公公開價越高。公公只一個理,房子是祖傳的,跟周圍的公房是兩碼事,要拆可以,拿錢來。鬧來鬧去,房還是沒拆掉,反給公公鬧出了一城的名。
有了這座院,大丫跟葉開的日子便顯滋潤。葉開接連出了兩本書,一本比一本火,名氣如日中天,都要蓋過市長了。市上頭面人物不時要拉葉開去湊一些場子,以顯自己的文化層次。大丫也跟着見識了不少人,這一見識,大丫便不甘寂寞,不時地鬧出些花樣,以顯自己名人之妻的身份。
大丫辭了工作,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要麽游逛在高級休閑場所,要麽就守葉開身邊,看他怎樣一筆一畫把平庸的日子寫得流光溢彩,金銀滾滾。丈夫葉開因了名氣陡增,越發地看不慣河陽城,将那些雜七雜八的應酬統統拒開,一門心思要寫出驚世之作。
驚世不驚世大丫不感興趣,她只操心葉開每天能寫出多少錢,寫來多少光彩。她是個實際而又虛幻的女人,實際表現在對錢的态度上,大丫越來越感覺到,錢的确是個好東西,她能讓一個來自沒落家庭的女人過上超出想象許多倍的風光日子,這一點是她的胞妹二丫想都不能想的,為此大丫感到振奮,能勝過二丫是一件多麽令她出彩的事。她不止一次地嘲笑二丫,你不是嫁了雷嘯嗎,你不是又跟了蘇朋嗎,怎麽樣,他們兩個合起來怕還頂不上葉開一半。
虛幻則表現在她跟葉開的愛情上。一談愛情,大丫忍不住臉紅。愛情是個啥,大丫到現在還弄不明白。她跟葉開所有的愛情都表現在了床上,別看葉開精瘦,沒雷嘯帥氣,沒蘇朋強壯,可實用。男人的實用一是能掙錢,二是能上床,這兩點葉開都具備了,而且出色得很。葉開上床有兩種時候,一是寫得很順,他會突然丢下筆抱住大丫,不管白天深夜,非要紮紮實實來上一場。二是寫得很不順,他會突然抛開紙筆,一把撕過大丫,歇斯底裏地發洩上一場。兩種情景大丫都愛,都喜歡,而且表現得比葉開更猛。到現在她才發現,她跟葉開是多麽般配的一對,簡直就是為床走到一起的。他們在床上制造出的歡樂遠遠大于其他歡樂的總數,這一點令他們自豪,令他們越發舍不得對方。大風刮起的那些個日夜,葉開的靈感如噴泉般四射,擋都擋不住,這就讓他的沖動一波接着一波,大丫還沒從頭次的暈眩中醒過神,二次浪潮又湧來,幾天下來,她被葉開折騰得奄奄一息,卻又幸福得一塌糊塗。
去四十裏堡要在城西坐車。大丫完全可以以葉開的名義跟某個單位要輛車,這種事以前不是沒有過,但她放棄了這種舒适的選擇。葉開父子不和,好些年都彼此不說話了,緣由複雜而又簡單,大丫懶得追問。她要做的便是充當他們父子的調節器或潤滑油,特別是在房子的問題上,大丫不得不背着葉開,偷偷摸摸找公公,如果讓葉開知道,會毫不客氣甩給大丫一巴掌。按葉開的話,這房子只是他的一個寫作棚,哪天用煩了,說不定一把火燒掉,還用得着他們三天兩頭跑來拆?大丫卻舍不得,現在她是越來越愛這座孤院子,除了葉開,這是她第二座金礦呀,她正在說服公公将房産辦到她名下。
路過貧民窟,大丫朝父親的小院望了一眼,正好二丫從院裏出來,披頭散發地望天。她咋在這?大丫沒想會看見二丫,平日兩姐妹一個顧不上一個,葬文老先生時雖說見了面,也說了話,但都是不痛不癢的,是說給父親聽的。彼此心裏卻明白得很,眼裏根本沒有對方,即或有,也是鄙視的、小瞧的、幸災樂禍的,跟父親黃風看到的景致正好相反。這陣一見,大丫忽然來了心機,她倒要看看,破鳥跑父親這兒做什麽?
大丫腳步一拐,輕飄飄走了過來。
二丫一陣緊張,顯然她沒料到這麽早會遇上大丫。
二丫一擰身,給大丫掉個背,繼續看她的天。天空很藍,湛藍,大風過後的天空一直這麽湛藍,風把雲彩吹盡了。
“喲嘿,成精了,知道回娘家睡了。”大丫不想放過二丫,今天她心情好,好得沒法言說。昨夜她跟葉開幹得甭提有多美,葉開在激情中忍不住跟她說,他要去香港交流中國西部文化,是香港一位作家朋友邀請的,還要帶大丫一塊去。心情一好大丫就不想放過二丫,這跟二丫是相同的,畢竟一母所生,很多地方她們都是相同的。大丫瞥了一眼二丫,僅僅一瞥,大丫便明白,破鳥遇了難事了,八成是讓男人甩了,不甩能成這德行?大丫一下興奮,自己這一拐拐對了,拐到時候上了,便說:“天有啥望頭,能掉錢,還是男人?”
二丫忽地轉身,沒來由地沖大丫呸了一口。
二丫還沒洗臉,沒漱口,一口吐得大丫跳了起來。
父親黃風聞聲走出來,一看陣勢,臉都氣黑了。
“什麽體統,瞅瞅,什麽體統!”黃風跺着腳,不知怎麽發洩。大丫忽然一笑,抹了痰,跟父親說:“沒事兒,鬧着玩呢。”
哼!二丫一擰身,進去了,她才沒興趣陪大丫演戲。
破鳥!大丫恨恨詛咒了句,嘴上卻說:“今兒沒事,過來看看你,不會這麽早就去廣場吧?”
哼!黃風也一擰身子,進去了。
大丫讨了沒趣,心裏很不服氣,但又不能追進去雪恥。在父親面前,她們一向裝得很和睦,很友愛。傻站片刻,覺得這一拐不值,拐得掉價,讓破鳥白羞辱了。想走,又舍不得,還沒探聽到破鳥出了啥事,走了也不甘心,便跟身進屋,坐在了沙發上。
二丫鑽屋裏不出,裏屋的東西被她弄得叮當響。
“丫兒呢?”大丫問。
“還知道問她,你這大姐當回去了?”黃風起身,在屋裏轉圈,他最難堪的便是這時候,明知姐妹不和,卻要做給他樣子看,“你們三個,真是氣死我哩!”說完騰地坐下,一聽二丫在裏面弄響動,掉轉頭又罵:“跑這兒耍啥威風,有本事找你男人去!”
“咋了,吵架了?”
“少問,你也不是省油的燈!”
二丫突然撲出來:“我離了,我被男人甩了,你滿意了吧。”
大丫結了幾下舌,想說啥,忍了,尴尬一會,放下五百塊錢,出來了。
黃風身後罵:“你欠我的呀,老拿錢打發我——”
大丫突然覺得心情不太好受。憑直覺,她覺得二丫這破鳥事出得不輕,要不哪能這麽容易就把臉撕破。
她是把臉撕破了,女人一把臉撕破,是很沒面子的,大丫想。
二丫原本是很要面子的,比她更要,要不她們也鬧不到今天,她又想。
路上人多起來,還不到十點,街道就有些堵了。河陽城別的不多,就是人多,鄉下人拼命往城裏擠,擠得城裏人沒處躲,快要招架不住了。大丫避開來來往往的人,盡量往快走。這陣兒她有點恨自己,幹嗎非要跑進去找不自在?
快到車站時,看見一大片人,圍在車站廣場裏,廣場是去年修的,剪彩時大丫還跟着葉開出席了剪彩儀式,當時覺得風光,後來再到了廣場,看見烏七八糟的人,那股風光便沒了影。有次她跟葉開說:“幹嗎非要修廣場,不修廣場這城還像座城,一修廣場這城便成了垃圾場。”
葉開搶白道:“不修,不修那些人吃啥,你望望這座城,哪一處不是那些人為撈錢修的?”
大丫不像葉開,動不動就拿當官那些人說事,大丫關注的是自個的心情,心情好啥也好,心情堵便覺啥也不順眼。這陣大丫又堵了,是為二丫。坦率講,她不想讓二丫栽太大跟鬥,可二丫又不能不栽,她太知道蘇朋是個啥貨了。
到了車站廣場,大丫聽人群中間有人唱歌,是河陽小調,周圍的人跟着喝彩,就知遇着邸玉蘭了。大丫想走開,雙腳卻鬼使神差擠了進去。
果然是邸玉蘭,手拿紅綢帶,邊跳邊唱:河陽城風口子城一場大風顯了形千年古塔轟隆隆
白壽老人喪了命
貪官污吏忙表功
帶上錄像跑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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