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敗露
崔姨娘見幼儀的病時好時壞有些古怪,就想到那些鬼怪之類的事情。她聽說有個王神婆會些法術,就把體己銀子拿出來讨了些符咒。這個符咒需在天未亮的時候,在幼儀頭上燒,一邊燒一邊念咒語,這樣才能有效果。
沒想到她的舉動卻把幼儀給吓着了,出了一身的冷汗又着了冷風,這才真得病倒了。她開始發熱,昏睡,還說胡話。
崔姨娘聽見她說什麽孤魂、五十年,看透之類的話,吓得手足無措。
“這可如何是好,不是掉魂了嗎?”她捶着床大哭,“這丫頭真是命苦,一直是七災八難的。好不容易從田莊上回來,卻接二連三的生病。不知道是惹了哪路神仙,符水喝了,符紙也燒了,怎麽就不見好呢?自打姑娘回來,我這心裏才算是有了主心骨。可好日子沒過幾天……嗚嗚嗚……姑娘啊,你要是去了,我也不要活了!嗚嗚嗚……”
這人還沒怎麽樣,她就哭喪一般嚎起來。春花本就是個嘴巴笨的,想要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其他丫頭礙于幼儀,也不好訓斥。
“現在不是該哭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時候錦哥兒進來了,他爬到床上查看幼儀的狀況,“還是盡快去回禀老太太!”
冬雪聞聽眼睛一亮,一溜煙的跑了。崔姨娘聽見“老太太”三個字立馬不敢再哭,擔心被老太太見了會不喜歡。她又見屋子裏被弄得亂七八糟,趕忙動手拾掇起來。
封氏正在老太太那邊請安,看見冬雪跑得氣喘籲籲有些皺眉。
冬雪到底是有幾分機靈勁,見封氏也在趕忙回禀道:“太太,四姑娘人事不省怎麽叫都不搭理,還滿嘴的胡話,奴婢們都吓壞了。”
反正老太太聽見了,不管回禀誰目的是達到了。封氏聽見這話心裏稍微舒服了些,卻還是有些惱。不見得有什麽大事,偏生火燒火燎出了人命一般,就不能等她回了寧安居再回禀?當着老太太的面,她又不好訓斥這丫頭。
“怎麽突然就昏迷了?趕緊請大夫去。”封氏趕忙站起來,“老太太不必太擔心,想必是這些丫頭沒經過事,所以才乍唬唬的。我去看看,一會兒再過來回禀。”
“不用你跑來跑去,我這把老骨頭還禁得起折騰。我就你跟着你走一趟過去瞧瞧,四丫頭也是個多磨難的。”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家裏家外一把手,什麽樣的陰謀陽謀沒見過?她見面幼儀的病總不見好,整日吃藥竟一日比一日重,心中難免生疑。
本來封氏管家,她不想多言,做個甩手掌櫃享享清福。可她有底線,金家的子孫誰都不能動!
婆媳二人一同去了冬苑,一進屋子就聞到一股子燒焦的味道,崔姨娘縮頭縮腦的挨過來見禮。
封氏最看不上她總是受氣包的樣子,好像自己這個主母把她怎麽樣了似的。
錦哥兒看見她們進來,麻溜的從床上下來,邁着小短腿跑過去。他抱住老太太的大腿,仰着頭眼淚在眼中打着轉,“祖母,你救救四姐姐,我不想讓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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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告訴你四姐姐要死了?”老太太彎腰下拉住錦哥兒的小手,感覺這小手除了骨頭就是皮。
她對這個孫子關注的不多,眼下才算是細細打量了幾眼。這孩子瘦弱,模樣也不算太周正,可眼下對姐姐擔憂流淚難過的樣子卻讓人多了幾分憐惜。
封氏見狀一皺眉,掃了崔姨娘一眼,“把錦哥兒帶來做什麽?他人小體格弱,過了病氣怎麽辦?”
崔姨娘感覺封氏的眼神像刀子,吓得一縮頭,嘴巴嘎巴了兩下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
老太太讓人先把錦哥抱下去,随即過去瞧幼儀。只見幼儀兩頰通紅,雙眼緊閉,嘴唇泛白幹巴巴,明顯是在發熱。再伸手一摸,她身上滾燙得厲害。
“這樣燒下去會燒壞腦子。”老太太馬上吩咐人拿白酒過來給幼儀搓手心、腳心、前胸和後背。不一會兒,幼儀身上的熱稍微退了些,人也睡得安穩起來。
大夫很快就到了,是個從未見過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老太太盯着他把脈、開方,又問了他些話。
“不瞞你說,為了我這個孫女的身子,都城稍微有些名氣的大夫都看過了。他們都說沒什麽大礙,不過是身子虛弱需要調理。可藥吃了下去,人卻越來越虛弱了。”老太太見他年輕,可把脈、開方都挺熟練,說得話聽着也有幾分道理,“這天還沒冷起來,我這個老婆子都受得住,她反而受了寒氣。”
“哦?姑娘一直在吃藥調理?”那大夫聞聽一怔,“身子虛成這樣是怎麽補的?不會是姑娘年輕不懂,吃了跟藥物相生相克的吃食吧?”
“哎呦,我怎麽就沒想到這些?”封氏聽罷一驚,趕緊吩咐人把之前的藥方都拿來,又讓近身侍候的春花過來回話。
那大夫細細的看了,又細細的詢問了,并未發現有不妥,不由得眉頭緊鎖。
這會子兒,幼儀醒了過來,她一睜眼便見到老太太坐在床邊,眼淚刷得一下就掉了下來。她掙紮着想要起來給老太太、封氏見禮,可腦袋昏沉沉,手腳都發軟。
“乖孩子,你好生躺着吧。”老太太把她按住,“想要給我跟太太磕頭什麽時候都成,等你好了再說。”
這功夫藥煎好了,冬雪端着藥碗進來,幼儀見了直往老太太身後躲,“我不想喝。”
“不喝藥怎麽能好病?俗話說得好,良藥苦口利于病!”封氏上前勸慰着,滿臉都是慈愛的笑意,“你乖乖喝了,然後吃一顆話梅,苦味馬上就沒有了。”
“苦倒還能受得住,只是這藥發酸澀,喝完了許久味道都不散。”幼儀眉毛眼睛皺成一團,腦袋撥浪鼓似的搖着。
“姑娘每次喝藥都難,奴婢每每勸得口幹舌燥,藥更是熱了一遍又一遍。”冬雪輕聲回禀着。
“酸澀?”一旁的大夫聽了質疑着,“我方才看過那些藥方,熬出來的藥苦中帶着微甜,不應該有苦澀的味道啊。莫非是抓錯了藥,所以才導致姑娘的身子沒有好轉?”
聽見這話幼儀的小腦袋探出來,一副吓着了的樣子。吃錯了藥,不會死人吧?她小小的身子下意識的又往老太太懷裏縮了一下,感覺到她的恐懼,老太太用手撫着她的頭輕輕安慰着。
“姑娘先把這藥喝了再說。”那大夫雖說年輕,到底是去過幾個大戶人家,知道她們這些內宅中龌龊事多。他不過是個混口飯吃的大夫,不想趟渾水。
冬雪聽了趕忙把藥端過去,幼儀遲疑着接過去,可只喝了一小口就吐出來。
“好酸好澀!”她哭喪着臉,“是不是又抓錯藥了?我可不敢喝!”
那大夫聽見這話更是心生疑惑,把藥碗接過去,他先是聞,然後用手指沾了一下放進嘴裏細細品。
“藥渣子可在?我要檢查一下!”看着大夫面色凝重,衆人也都覺得事情嚴重了。尤其是幼儀,看看老太太,又看看太太,最後瞧瞧屋子裏的衆人,小手不由得攥緊了老太太的衣襟。
藥渣子還沒扔,冬雪趕快拿進來。大夫在裏面撥弄着,九味藥不多也不少,沒什麽問題啊!可熬制出來的藥液裏分明多了東西,才會有這股子酸澀的味道。大戶人家的水還真是深,這肯定是有人故意投毒!
他不過是個小小的大夫,可不想被卷進什麽豪門恩怨中去,“藥渣子裏面的藥沒多也沒少,就是我方才開的那副。可是藥的味道不對勁,裏面多了東西。”
這話說得巧,腦袋稍微笨一點的都轉不過彎來。不過這屋子裏的都是人精,豈能聽不出這話裏的意思?
“誰負責給四姑娘熬藥?”封氏作為當家主母,有人意圖謀害小主子的性命,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況且老太太還在場,她必定要明察秋毫!
片刻,丫頭穗兒打外面進來。她低垂着頭,雙手使勁扯着手中的帕子,細細瞧,能看出她的雙腿在打顫。她剛剛走到屋子中間,幼儀突然咳嗽了一聲,她“撲通”一下直挺挺跪下,不說話一個勁的磕頭。
那大夫見狀站起身要告辭,人家家事他這個外人管不着。況且想金家這樣的人家,胳膊折了都往袖子裏藏,沒得到處宣揚。
老太太見狀卻說道:“李大夫是吧?初次見面就讓你見笑了。若是你方便,就請移步到偏房候着,一會兒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至于診金,我願意出三倍。我這個孫女是個多災多難可憐的,醫者父母心,李大夫應該不會推辭吧?”
“謹遵老太君的吩咐,在下先行回避,等候老太君的傳喚。”這李大夫最識時務,都城最不缺的就是權貴,人家拔根汗毛都比他的腰粗,他實在是不敢得罪。尤其是他照比其他大夫資歷淺,又是才從郊區搬到城裏開醫館,眼下正是要創名聲的時候。倘若金府咬住說是因為吃了他開的藥害得小姐身子虛弱,他這招牌就徹底打了,以後還指望什麽糊口?不如賣個人情給金府老太君,還能拿銀子!
一直站在老太太身後的陸嬷嬷上前一步,她帶着李大夫去了偏房,封氏見狀眼神一暗。誰都知道陸嬷嬷是老太太的第一心腹之人,在整個金家,誰都會賣幾分面子給她。尤其是她們這些做兒媳婦的,更是不敢有半點的不敬和得罪。眼下她親自出馬帶走李大夫,旁人肯定是上不去前,更別說是試圖暗示誘導了。她這樣做恐怕是得了老太太的授意,那麽,老太太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不容封氏細思量,就見眼前的穗兒磕得滿頭冒血,幼儀見狀越發害怕起來。
“把她拖下去清理一下,免得吓到四丫頭!”老太太捂住幼儀的眼睛,聲音裏帶着一股子從未有過的淩厲。
話音剛落,便有婆子上前,穗兒半拖半拽被弄了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她又被拽回來,能自己走動看樣子沒傷到筋骨。她再次跪下,這回知道給老太太和封氏見禮了,不過臉色很是難看。
“四姑娘的藥可是你熬的?”封氏立着眼睛問着。
她慌張的點點頭,瞥了老太太一眼飛快的垂下眼簾。
“從頭到尾只有你一人?沒有旁人接觸那些藥?”封氏繼續問着。
她又點點頭,眼睛又往犄角尋摸了一下,随即盯着眼前的地面。
幼儀看得出,她心中十分的恐慌、害怕,還有一絲矛盾。既然她敢做,自然就想到了會有今天的場面,她早就在心裏應對了不下十次。可想象畢竟是想象,一旦變成現實,她立即就感覺到自己比預想的要脆弱,不堪一擊,而四周的氣氛壓抑的她快要窒息。又或者,她一直抱着僥幸的心理,以為事情不會敗露。
“好個歹毒的奴才,竟敢在主子的藥裏面下毒!你快如實招來,為何要對四姑娘心懷怨恨,又是怎麽下的毒?”封氏拍着桌子厲聲喝道,“你的毒藥是從哪裏來的?可還有同黨?”
封氏對內宅一向管得嚴,二門之內不允許夾帶私藏,如果發現一律先打再攆出去。若是穗兒在藥中下毒,這毒藥的必定是從外面進來的。如此推斷,穗兒必定有幫兇,而且還是個能轉空子從外面帶東西進來的人。連毒藥這樣的玩意兒都能弄進來,還有什麽害人的東西能攔得住?因此封氏這樣問倒在情理之中。只是她忽略了一個重點,倘若穗兒的同謀不是下人呢?再換種說法,穗兒是受人指使,背後之人是這金府的主子。
幼儀聽見她的話,心中不由得冷笑。看樣子封氏必定知情,她見事情敗露,就試圖讓穗兒頂罪。按照她們之前的安排,只要事情敗露,就讓穗兒咬死說是自己對她刻薄、虐待,她便找機會下毒先要害死自己。可看眼下穗兒的表現,幼儀卻覺得事情會變得更有趣。
果然,穗兒支支吾吾起來,她的話前言不搭後語聽着漏洞百出。
“奴婢本來跟冬雪一樣,是姑娘跟前的小丫頭,平日裏連屋子都進不得。可眼見冬雪成了姑娘的心腹,整日出入屋子,月錢也漲了,奴婢心裏就不舒坦。冬雪陪着姑娘在莊子上吃過苦,得姑娘厚愛算是應該。可奴婢眼見秋月也風光起來,奴婢心裏越發的不平衡。
她們原本是跟奴婢一樣的人,突然就對着奴婢指手畫腳起來。前一陣子奴婢渾身難受不愛動彈,還被她們罵了一通,奴婢越想心裏越憋氣。偏生姑娘只信任她們,奴婢連說話的餘地都沒有。奴婢想着,她們不過是仗着姑娘撐腰,要是姑娘顧不上她們,她們自然就不會這樣欺負人了。
所以奴婢趁着熬藥,在裏面加了些莽草。這莽草是奴婢從廚房裏拿來的,泡了水留着,每次在藥裏面加一點進去。奴婢不是純心想要害姑娘性命,只是不想讓冬雪、秋月兩個人舒坦。”
莽草怎麽會在廚房?老太太聽了一皺眉。
封氏趕忙解釋道:“老太太有所不知,現在的小商販做買賣是一點都不老實。打從去年開始,八角、桂皮之類的調料開始漲價。不少商販見了就把毒八角,也就是莽草摻進去賣。八角和莽草外形很像,只是莽草的角稍微多幾個,角上面的刺細長彎曲呈鷹嘴狀,若是不細看根本就分辨不出來。因為他們摻得少,也吃不出什麽來,所以一直以來百姓都習慣了。咱們府中采買八角,我都吩咐他們仔細挑過了再用。那些莽草沒幾個,我沒想到會有人用它害人,也就讓她們随意處理掉了。”
“這本不怪你疏忽,是這起心術不正的人看見縫就要拼命生蛆。她們黑天白夜只想着害人這一件事,自然就能找到空子鑽。只是這等害人的東西還是盡快處理掉,不然讓人心裏不安生。”老太太想要給封氏些臉面,畢竟她是這個家的主母,她若是沒威嚴家裏豈不是要亂套?
封氏感激的瞧了一眼自個婆婆,随即吩咐人去穗兒房裏搜。去的人很快就回來,說是什麽都沒有搜到。
穗兒一口咬定扔掉了,追問她什麽時候扔的,她先是說前幾日,又說是昨天。
“你說莽草泡的水扔掉了,可今天四姑娘喝得藥裏面還有它的味道,這是為何啊?”明顯的漏洞,屋子裏的衆人都聽出來了。顯然,穗兒并沒有完全說實話,這其中還有隐情。
崔姨娘見狀壯着膽子說道:“太太,這樣的刁奴不打是不會說實話的。要是依奴婢的意思,把茶杯打爛幾個,碎碴子就扔到太陽底下,讓她跪在上面,不招就不許起來!若是她再不說實話,就捆了送到官府。奴婢聽說那些官差審犯人有的是辦法,鐵打的漢子進去都會招認,何況是個弱女子?”
穗兒聽了渾身一激靈,瞧了封氏一眼,随即求饒起來,“老太太饒命,奴婢冤枉啊!這件事不是奴婢做得,奴婢冤枉啊!”
先是痛快的承認,這會兒又喊冤枉,她這是唱得哪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