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心病
馬媒婆舌燦蓮花,能把死人說活了。她說商家二少爺只要找到八字合适的姑娘沖喜,不僅身子會好,而且兩個人會白頭到老恩愛百年。商家還特別保證,會給钰哥兒引薦一位名士,絕對會對钰哥兒參加大考有幫助。正是這些話,讓利姨媽再次遲疑起來。
“利夫人且考慮幾日,後天我再來聽回信。”馬媒婆笑着說道,“想要攀上商家這棵大樹的人家不在少數,只是商家把尊府姑娘定為第一人選。那邊催的急,若不是信得着我的口碑估計早就找了其他媒婆去旁人家打聽了。我這接二連三的跑,就是瞧着這是一樁好姻緣。俗話說的好,寧拆一座廟不毀一家婚,保媒是積陰德的事情。我這輩子吃穿不愁,一直這樣辛苦也是為了給子孫積福。成了這一樁,我就保成了一百對!”
利姨媽自然明白她說這通話的意思,人家商家不是非宛若不可,還有不少人家争着搶着等着。若是利姨媽不願意,馬上就會有人頂上來。
利姨媽又去問封氏的意見,聽見她還是之前那些話,仍舊下不了決定。利姨媽實在是沒有能商量的人,只好去打擾一直苦讀的兒子。
钰哥兒不分黑天白夜在屋子裏念書,兩耳不聞窗外事。他對于最近發生在兩個妹妹身上的事情絲毫不知情,利姨媽進屋他正在奮筆疾書。
“我兒真是辛苦,身子可吃得消?”利姨媽見狀不由得心疼。
钰哥兒把手中的筆放下,給母親見禮方回道:“讀書倒是不辛苦,只是每日這樣讀書,做文章,自己卻不知道有沒有長進。若是能有人能點撥一下,應該會有大的進益。”
“裴文正先生如何?”利姨媽聽見兒子的話問着。
钰哥兒聽見這個名字一愣,随即滿臉的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母親這話是何意思?難不成可以見裴先生一面?”
“倒是有這個機會,只是……”利姨媽遲疑了片刻,把商家求婚的事情說了。
钰哥兒聽了臉上的喜色漸漸斂去,變得凝重起來,“這門親事萬萬不可答應!”
“我兒何出此言?”利姨媽見他沒有半點回轉的餘地,語氣中帶着毅然決然,心下有些奇怪。結這門親對宛若來說也不是全無壞處,若是真如媒婆之言,那商家二少爺并無性命之憂,只是身子虛弱需要沖一下,那宛若就嫁得。身子虛怕什麽,又不用幹體力活,丫頭、婆子一大群侍候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再者說,商家最不缺的就是藥材,每天用老參湯養着,就是進了鬼門關也能拽回來!
只是商二少爺胎裏帶來的體虛,恐怕于生育無益。可想開一點,這本不是宛若的錯,商家只能越發的愧疚,對宛若越發的好。過個一二年,從本家過繼一個,跟自己親生的沒什麽區別!
利姨媽其實想得很周全,她隐約有些動心,若是此時钰哥兒的态度稍微帶着些贊同的傾向,這事就會定下來了。
“母親好好想一想,商家是何門第,我們又是什麽家世?簡直就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再怎麽低門娶媳也低不到咱們的程度。況且商家經營藥材生意,恐怕這些年商二少爺把人參、鹿茸當成零嘴吃。可就算是這般補着,還是逃不過卧床,試問還能用什麽猛藥?沖喜是她們抱着的最後一絲希望,就是聽天如命的意思,難不成母親讓二妹妹嫁過去做好守寡的準備嗎?試想一下,二妹妹嫁過去無兒無女,夫君早亡,身邊的妯娌都是高門大戶說不上話。因為沖喜失敗,還要背上克夫的罵名,不得公婆喜歡。她下半輩子怎麽過?這不是把她活生生推進火坑中了嗎?”
“商二少爺的身子至于這樣嗎?”利姨媽可沒想到這麽壞的地步,可聽了兒子的話登時有些如夢初醒。
Advertisement
“母親可千萬不能只看見好處就犯糊塗!”钰哥兒再三說着,“雖說兒子需要像裴先生這樣的大儒名士指點,可若是用二妹妹的終生幸福去交換,兒子寧可不要!父親早亡,兒子理應擔負起照顧母親和妹妹們的責任。只是我一直忙于讀書,反而忽略了,凡事都讓母親操心了。母親不必擔憂,再等些時日,兒子一定會讓母親眼眉吐氣,還不用巴結旁人。”
“我相信我兒的話!”利姨媽重重的點點頭,徹底打消了跟商家結親的念頭。
不等馬媒婆找上門,她便打發人去送了回信。馬媒婆聽見這話立即給商家回話,不出三日,就有消息傳揚開。商家二少爺竟然訂婚了,光是禮物就送了好幾大箱子,聽說還有一萬兩白銀。對方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姑娘,叔父是個五品的閑職,家裏仗着祖蔭還算是富貴。聽說這位姑娘是嫡出,只因生下來當天父親就騎馬摔死,被族裏喻為不祥之人送到鄉下養活。眼下商家放出消息要找八字裏主父早喪的姑娘,她才被家裏人想起來。
商家害怕二少爺等不得,馬上下聘禮定婚期。下聘禮那天,幾乎全城的百姓都出來看熱鬧了。大大的樟木箱子,四個大漢擡着,上面用紅色的綢帶綁成大紅花狀。從城東出來,繞着城牆轉圈,這邊已經走到西門,那邊還在商府門口打轉。聽說聘禮很豐富,除了常見的禮餅、煙酒、海味、魚肉、米糧、布匹、茶葉、首飾等等,還有一箱一箱的白花花的銀子。最讓人咋舌的是,聘禮裏面還有東大街三進三出獨門獨院房子的房契,中央大街最繁華地段兩家鋪子,郊外一處大田莊,光是四周的田地就有上百畝。
這聘禮雖說等到成親的時候新娘會跟嫁妝一起帶回去,但是卻是新娘的個人之物。也就是說,即便以後商二少爺死了,新娘改嫁,這些東西也可以帶走。商家這次可真是出手大方,不少人玩笑着說,自己家裏沒生出這樣的好姑娘,享不着着滔天的富貴。
婚期也挑了最近的一個吉祥日子,商家大擺筵席,請了三天的流水席。不管認不認識,不管送不送賀禮,只要穿戴整齊人模人樣進門賀喜就可以吃一頓飯。一時之間,商家的門檻都被踏平了。人們一則是貪便宜,二則是想看看商家辦喜事的氣派場面。可惜,儀式擇吉時進行,只有直系親屬參加。新郎身體不好,拜堂由堂弟代勞,化繁為簡把新娘送了洞房就完事。
商家果然言出必行,新娘三天回門之後,小兩口就搬出去單獨過了。說是一起搬走,其實只是新娘一個人挪地方,商二少爺一直就在馬兒胡同的宅子裏靜養。
衆人都在觀望,可婚事過去半個月,商家沒有任何動靜。看樣子那位二少爺沒有性命之憂,衆人隐約有些失望,還有些嫉妒,以利姨媽尤為嚴重。早知道商二少爺并無大礙,就應該答應宛若嫁過去,好好的一樁婚事就這樣沒了。利姨媽心裏遺憾又後悔,再想到兒子的前途,竟病倒了。封氏忙請醫問藥,宛若、宛柔兩姐妹在床前侍候着。
玉儀等人前來探望,自然明白利姨媽這病根在哪裏。只是她們都是姑娘家,況且又是人家的痛處,怎麽能提及呢?她們只撿些有趣的事情說,屋子裏多了些歡聲笑語,倒開慰了利姨媽不少。
幼儀的病一直沒好利索,每天喝苦藥,還是覺得渾身無力頭暈目眩,這幾日竟然連坐着都難受了。不過她還是打發秋月去了群芳閣,見了利姨媽先告罪。
“四丫頭就是心思重,我這個做姨母的還能挑一個病人的理不成?你回去告訴四丫頭,讓她好好靜養不要加重思慮,于身子無益。等我好了就帶着姐兒去看她,到時候姐妹們在一塊說說笑笑多好!”利姨媽又說了好多寬慰人心的話,還讓秋月把小點心帶回去一些嘗嘗。
利姨媽病着嘴巴寡淡,宛若就親自下廚做了家鄉的風味。用得都是便宜食材,做法也不複雜,關鍵是這個味。做好了先給老太太那邊送了些去,又給封氏裝了一盤子,所剩不多就沒再給姑娘們送。可玉儀和瀚哥兒總在封氏那邊怎麽可能嘗不着?到最後,只有幾個庶出的姑娘并着錦哥兒吃不到罷了。
眼下幼儀也病着,裝些拿回去說得出道理來。旁人倒還算了,只有韻儀私底下發了老大的牢騷,雲姨娘不免勸着。
“生母是個不受寵整天起幺蛾子的姨娘,憑什麽也要了我的強?”韻儀不敢攀玉儀,繡儀雖然比她年長卻處處避讓,正好幼儀從莊子上回來這下有攀比的對象了。眼下利姨媽那裏有新鮮花樣的小點心,庶女庶子當中獨她有,這讓韻儀抓心撓肝。
她心裏憋足了勁要壓制住幼儀,即便是說話也要占個上風。偏生幼儀跟轉了性一般,原本的木讷、膽小、懦弱全都不見了,說話更是滴水不露,就連一向行事說話周全的玉儀也吃了幾次暗虧。上次廚房鬧事,看着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太太還不是因為此事攆了一向信任的六嫂子?再說前幾日劉嬷嬷的事,她是折了一位奶娘,可劉嬷嬷的忠心不在她身上,又弄回來不少金銀首飾,就連老太太對她都是格外憐惜的模樣,更是大獲全勝。
雲姨娘是打小就侍候封氏的,最知道封氏脾氣性子,她見韻儀沉着臉生氣說道:“姑娘別鑽牛犄角,在這個府裏最看不得四姑娘好的人是誰?人家都沒什麽動靜,偏生你按捺不住性子?”
“太太是有些手腕,可到底信佛心善,凡事都不下死手。”韻儀臉上露出陰狠之色,小小年紀也冒出心狠手辣的苗頭。
“姑娘到底是年紀小,不懂內宅的一些門道。若是太太一味壓制,讓姨娘、庶子庶女覺得沒有活路,就會引起她們的奮力反抗。到時候內院亂成一鍋粥,于太太的名聲也不好。太太把圈子給你畫下,只要你不出格,在裏面稍微折騰折騰也無妨。可一旦你動了其他心思,就別怪太太不留情面了!我在太太身邊快二十年,一直能順風順水過得悠閑,也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緣故。”雲姨娘生怕她做出什麽舉動,趕忙勸慰着,“我冷眼旁觀瞧着,咱們的大姑娘比太太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因為年輕氣盛手段更是雷霆。她身為嫡長姐,豈容庶出的妹妹奪了風采?你放心,四姑娘會有人收拾,姑娘只需要靜靜的觀望就行了。”
“姨娘還是不明白我的心。我跟大姐姐自然是不敢比,可在其他姐妹之中卻要是頭一份!論模樣,論心眼,論才學,一向是屈居大姐姐之下。她們拿什麽跟我比,就是姨娘也比她們要高一等。”韻儀這話讓雲姨娘唏噓不已,感嘆自己的閨女投錯了胎,要是投在太太肚子裏,也不至于這般委屈了。
韻儀見狀忙說道:“姨娘等着瞧,庶出不一定就沒有大出息。西邊院子裏的那姐倆兒,正正經經的嫡出,還不是成了滿都城的笑話?商家求娶還拿喬,這下後悔了!都說這有福之人不落無福之地,要我說這話要反過來,無福之人也不落有福之地!”
“姑娘可別被富貴迷了眼,過日子才需要幾個錢,不非得大家大業才行!咱們這府中算不得一等一的富貴,便有不少腌臜事,換做那些世家指不定多少鬧心事呢。我只盼着姑娘找個小門小戶,做個正牌娘子,每日裏相夫教子平淡一生罷了。”
“姨娘這話我不贊同,利姨媽嫁得是小門小戶,到最後還得依附太太。她們姐妹在家的時候是一樣的姑娘,只因嫁了不同的人,差距就出來了。高門有高門的煩心事,小門小戶有小門小戶的難處,反正人活一輩子不能總是順風順水。一樣的操心費力,幹嘛不選個富貴的?”
韻儀的嘴巴一向伶俐,雲姨娘說不過她,心裏卻有些擔憂。看來自個生養的姑娘心思越來越大,也漸漸有了主見不願意聽她啰嗦了。按規矩,她不過是個上不去臺面的姨娘,本就沒資格說教。可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閨女,能不心疼惦記嗎?若是不說教她不放心,可說得太多太過,她又怕惹韻儀厭煩,這分寸實在是不好拿捏。
“姑娘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我就不多說了。”雲姨娘想了想說着,“只是這一陣子府中多事,姑娘還是安靜些好。四姑娘不過是體虛,可這吃了藥不僅不見好還越發重了,着實讓人奇怪啊。”
“姨娘的意思是……”剩下話韻儀沒敢說,覺得心跳快了起來。
“誰知道呢。”雲姨娘也不敢把話說出來,一想到就心驚肉跳,“姑娘還是少去冬苑,免得到時候被人當成替罪羊!”
韻儀把這話聽了進去,趕忙點點頭。打這開始,她只說太太壽辰将至忙着繡百壽圖,就整日待在房間裏了。
一轉眼,幼儀用藥快半個月了,可時好時壞,這幾日連床都起不來了。封氏見狀憂心忡忡,接連換了幾個大夫,藥方都細細瞧過,卻沒有什麽效果。
崔姨娘整日在冬苑守着,到了晚上才回去睡覺。她見幼儀的病有些奇怪,就求神拜佛,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些古怪東西,一會兒和水讓幼儀喝了,一會兒燒的屋子裏煙氣熏天一股子怪味道。
幼儀看着她實在是頭疼的緊,本來是裝病,眼下竟有三分真得了。封氏見了也不阻攔,只說什麽辦法都試試,指不定什麽法管用呢。崔姨娘聽見這話折騰的更歡實,今個兒天還沒亮就來了。
幼儀正睡着,外面上夜的春花累了半宿也沒驚醒。崔姨娘見狀心中暗喜,趕忙溜進內室。她找到一個火盆,放在幼儀腦袋前面,又掏出一大摞黃紙和火折子。她點着了火,一張一張的燒起來,一邊燒嘴裏一邊念叨着什麽,似乎像某種咒語。
她這樣一折騰,幼儀自然就醒了。可睜開眼睛一瞧,幽暗中一抹跳動的火苗,一張慘白慘白的臉就在她頭之上,登時吓得三魂六魄離了竅。即便是她做過鬼,也沒見過這般醜陋的同類啊!
“啊~”幼儀大喊起來,春花聽見從榻上跳起來,順手拎着一旁的撣子就沖了進來。
“鬼啊~”她也吓得尖叫起來,卻不忘跳上床把幼儀護在身後。
“別喊,是我!”崔姨娘趕忙嚷着,“我是崔姨娘!”
幼儀這才看清楚那張臉,這些日子崔姨娘吃睡不寧,臉色自然難看,一大早又沒好好梳洗,整個人蓬頭垢面有些邋遢。秋月和冬雪打外面跑進來,手裏都拿着笤帚等物,她們還以為是鬧了賊。
原來是一場烏龍,衆人都長出了一口氣,卻埋怨起崔姨娘來。再這樣由着她的性子,恐怕冬苑的丫頭都快神經失常了,更別提“病”着的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