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桑落看起來不過四五歲,被崔清酌撿回來後高燒不退,昏睡了兩天才醒,病好後還差點被崔母趕出去,接着就被崔清酌送到酒坊。
“桑落的衣襟上我記得繡了字,怎麽都想不起來是什麽字了。王大夫還記得嗎?”時間過去了太久,很多細節崔清酌都不記得了,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王大夫爽快道:“記得,‘溯雪’嘛——”
崔清酌臉色微變,“你确定嗎?”他微微蜷着手指,愣了一會神才接着道:“都過去那麽久了……”
“怎麽不确定?”王大夫搖頭一笑,“我看那衣服是綢緞面的,貴府一位姑娘給桑落師傅換下後要丢掉,被我讨了去給我那小孫子穿。說來還是我們沾光,只有酒師家的子弟能在衣服上繡酒名。”
崔清酌垂眉不語。
王大夫順着話奉承一句,“想來桑落師傅和溯雪師傅有故,怪不得酒釀的這麽好。”
“哪裏有什麽故,不過是湊巧罷了。”崔清酌摸索着端起面前的茶杯,這是要端茶送客了,王大夫識趣地站起來,崔清酌擺手,“月離,送王大夫回去。”
腳步聲漸遠,崔清酌握着杯子想最近發生的事情,一杯熱茶變冷,他動動手指,稍微變了心思,就忘了把冷茶放下。
從二十年前失蹤的容溯雪,到忽然出現偷走酒方的蘇蘇,邰陽的安國侯還有兩日前到永濟城的安國侯世子……他心裏有根線,又不肯把那根線亮出來串起所有事情,總忍不住想到十數年前在京城撿到桑落的情景。
他十四歲中舉,入京城參加會試,年少成名也年少輕狂,覺得讀書太容易,每日跟着國手練琴。
那琴師住在深巷裏,一條小巷兩旁都是公侯家在京城置辦的宅院,恰逢幾位侯爺來京敘職,彼時他彈鳳求凰,常有借機來打聽的侯府女婢,笑嘻嘻地問,“敢問崔永濟彈的是什麽曲。”他的本名不為人知,以籍貫作別稱,是極高的贊譽。
那年的主考官許是看出了他眉眼裏的肆意,說永濟年齡太小三年後再來吧。崔清酌收拾東西回家,他騎在馬上,并不覺得失意,同樣看盡帝都花。
等出了京城換船的時候,他掀開車簾,就看見了窩在角落裏睡得香甜的男童。
這個孩子裹在一大片芭蕉葉裏,發絲上還帶着朝露,被叫醒後也說不出自己是誰家孩子,崔清酌才發現他在發熱。
這個憑空出現的孩子好像認準了他,昏昏沉沉地蜷縮在崔清酌懷裏,別人都不讓抱,攥着他的衣袖說,“酒……跟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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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來,他身上帶着永濟的酒香。
崔清酌不敢把他丢下,又不知道他從哪裏來,只好把他帶回永濟。
這一留就是十五年。
崔清酌幾乎都忘了桑落有親生父母。
“桑落?”
風裏帶着婆娑的樹影,崔清酌偏頭,緩緩松了一口氣,“你回來了?”
桑落說去打水給崔清酌煮茶,溪水就在半山腰,可他已經離開了很久。
風停,四周安靜下來,不是桑落。崔清酌的心漸漸沉下來,他獨自留在這裏,桑落不放心他,是不可能離開太久的。
崔清酌喊:“桑落——”
只有山澗的回聲。
崔清酌扶着柱子站起來,沿着臺階摸索着往下走。一邊走一邊喊桑落。
可沒有人應他。
這裏是酒坊後面的山林,春至後人們都在忙着釀酒,滿城籠罩着酒香,走在路上聞一聞就要醉了。但觸手可及都是酒香,偏偏沒有人聲。
桑落喜歡帶他出門,忙的時候把他安置在梨樹下坐着,将新釀的果酒和糖漬青梅擺在他面前,時不時跑出來同他說兩句話,在被人叫走。不忙的時候會陪着他一起到後山,要提着煮茶的茶具,偷的半日浮生。
每次走這種山路,桑落都會緊緊攥着他的手指,一遍遍地提醒崔清酌哪裏有山石哪裏有亂草,比他這個眼瞎的還緊張。
崔清酌跌跌撞撞地走在山路上,走兩步就要摔一次,每次擡腳前都不知道會被什麽絆住,崔清酌心裏知道應該等人過來幫他找桑落,可他心裏着急,連片刻都等不得。
袖子被小路邊的荊棘勾住,崔清酌扯了兩次沒有扯開,伸手撥開荊棘,掌心被劃出一片血口子。
“桑落——”
顧不上查看手上的傷口,崔清酌提着衣擺越走越快。
定國侯府那麽多年都沒有來找過桑落,容溯雪還在世嗎?桑落是不是被侯府世子的人帶走了?崔清酌方寸大亂,緊緊抿着唇不去想桑落被他們帶走怎麽辦,可腦裏亂成一團,思維飄忽不定,什麽都想到了又什麽都沒想。
他的手臂膝蓋上全是摔出來的傷,上次還說桑落傻,崔清酌自己嘲笑自己。他引以為傲,陪他撐過眼盲之後的日子的“審慎克制”此刻像是笑話。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狼狽過。
溪水漸近,崔清酌聽見了水聲和鈴铛聲。他停下腳步,想笑話自己太緊張,最終沒有笑出來,崔清酌沉默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将出血的手掌藏在袖中,裝作氣定神閑的樣子慢慢踱步過去。
“桑落……”崔清酌勾起唇,“怎麽還不回去。”
無人應他。
往常桑落一定會踩在叮叮當當的鈴铛聲跑過來,先握住他的手指提醒崔清酌他是桑落,周圍沒有其他人的話,還會抱一下他。
“桑落?”
他唇上的笑宛如紙上墨痕,風一吹就散了,只有鈴铛聲在風中搖曳,崔清酌走近兩步,“怎麽了?也不說話。”
崔清酌深吸一口氣,滿山遍野都是酒香,他聞不到桑落身上的氣息,他想像着桑落把鈴铛踢得叮當響,低着頭不肯理他,是在生他的氣嗎,崔清酌伸手,“桑落你過來。”
只有風穿過他的指縫。
崔清酌緩緩收回手指,他忘了掌心的傷口,桑落大概看見了,卻沒有問他。
“我一直以為你是普通的孩子,父母養不活了才偷偷放在我的馬車裏,所以從來沒有想過幫你尋父母。”
崔清酌往前走一步,“要不是蘇蘇來偷酒方,我也不會猜到你的身世,溯雪師傅是你的父親,定國侯應該是你另外一位父親。”崔清酌笑笑,“桑落,你是侯府的二公子,是不是有人已經告訴你了?”
那個侯府世子突然到永濟,很可能是為了桑落而來。可桑落小時候被喂過藥,要是生活無憂,容溯雪怎麽會費盡心思把桑落藏在他那裏。
“那些人不是好的。”崔清酌又往前走了一步,鈴铛聲越來越急促,起風了,他重新伸手,聲音有點顫,就這麽緊張起來,另一手攥着手心,臉上還有些不自在,他想要去捂住桑落的眼睛,又強忍住讓桑落看他的不自在,故作輕松地說,“桑落,跟三哥回家。”
依舊無人應他。
崔清酌忍不住摸索着去摸桑落,面前卻空無一人,只有鈴铛挂在樹梢。
他攥着鈴铛,腳下踩空順着山坡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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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亭往溪水的路是走熟的,桑落怕三哥等的太久,幾乎是一路小跑着過去的,還不等喘勻氣,就看見兩個大漢攔在他面前。
桑落正要繞過他們,那兩個人忽然一左一右架住了,桑落掙紮的時候把腳上的腳镯踢掉了,這一失神,人就被制止了,然後桑落就看見有個年輕男子彎腰撿起了他的腳镯。
“還給我!”
桑落伸手去搶,下一瞬間嘴就被堵住,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男子随手把他的腳镯挂在樹梢上,“好啦,放在這裏讓崔三少爺來找你好不好。”
桑落說不出話,紅着雙眼瞪他的腳镯,心裏一直祈求三哥別一個人跑過來,他看不見,摔了怎麽辦。
接着桑落被蒙上雙眼,也不知道被帶到哪裏,然後關在了一間屋子裏。
那年輕男子站在他面前,含着戲谑的笑說,“解開吧,還懷着身孕多辛苦,回頭我小外甥出什麽事,我可要找你們算賬。”
兩個大漢小心給他松綁,取下蒙眼的布,才躬身退下。
“你要幹什麽。”
那人笑眯眯的說:“帶你回家啊。”
桑落瞪着他不說話,覺得這人莫名其妙。
“你是被崔清酌撿回去的,就不好奇你父母是誰?”
桑落指了指自己,認真道:“如果我有父母,為什麽那麽多年不曾找過我。”他小時候見別人有父母,就他沒有,曾經躲在被子裏哭過,後來長大了,也就不再糾結這件事,師傅師母待他如親子,有師兄師弟,現在還有三哥,以後會有他和三哥的孩子。他接着道:“以前的事情我不記得了,我也不生氣他們不要我,你快讓我回去,時間長了三哥會擔心。”
“你這性格既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