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鐵骨铮铮方侯爺(15)
我準備吃完糖炒栗子就去, 這樣回來的時候也許天都還沒黑, 方應看卻按住了我。
“昨天蔡京才出了事, 今天傅宗書再發生什麽事情, 就不能算是意外了。”他冷靜地說道, “一定要殺, 最短也要過一個月,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蓋過蔡京的事情, 也不至于生出亂子。”
我有點不高興了, 但方應看說得也有道理, 我還沒有來得及讓這份不滿發酵, 方應看又補充道:“剛剛驿站傳來消息, 白愁飛的罪狀明天就能到, 蘇夢枕那邊,也能有個交代了, 事實上,我還準備去向他要回雷媚的遺體。”
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顯然有些小心翼翼,不過我并不相信他對我表現出來的情緒, 也并不關心他和雷媚的過去, 我問他道:“白愁飛究竟犯的什麽罪行?”
方應看嘴角浮現一絲笑意,說道:“白愁飛此人曾經化名白明從軍, 做過統帥三萬兵馬的正號将軍,但他急于向上爬,在一次戰役之中假傳軍情使前後兩批援軍幾乎全軍覆沒,為他争取了深入敵後的時間, 但那一戰太過慘烈,他率領的三萬人半數戰死,即便他斬首敵軍大将,但功不抵過,兵部判定他斬立決,他在軍令下達之後殺了一十六名看守,逃離邊關。”
我搖頭,說道:“一将無能,累死三軍,他本來就不像能做大事的人,不過你怎麽想到查他的?”
方應看說道:“從他第一次出現在蘇夢枕身邊的時候我就讓人調查過他,但發現白愁飛這個名字從來沒有存在過的痕跡,後來有一次溫柔在人前問過他究竟改過幾次名字,我才留心上,畢竟對常人來說,名字最多改一次,因為第一個名字是父母所給,本人并不一定喜歡,第二次自己改的名字,卻什麽道理可以三番五次地更換?後來就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我忽然想到了自己,我也有兩個名字,一個父母給的,一個自己起的,仔細想想方應看的話不無道理,我要是真的喜歡寶寶這個名字,當初拿到殺手金牌可以更名的時候,我就該把這個名字報上去,而不是看着窗外樹杈上的白霜,想了想,定下戚霜這個名字來。
我沒有放任自己沉浸在回憶裏太久,因為我一旦開始回憶,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蘇夢枕那張臉,天知道我多想他真的是我爹,就算不是,哪怕他對我溫柔一點點,我也一定對他比方應看要好得多,但也正是因為他太像我爹,連那股子被打斷了骨頭也能咬牙扛下去的傲氣也像了個十成十,我知道哪怕他一無所有,疾病纏身,快要死了,也不會肯向我這個一開始就高高在上的人低一下頭。
一步錯,步步錯,只是他有驕傲,我也有,所以如果沒有什麽意外,我們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再有太大交集了。
我總覺得如果當初我爹沒有出事,我後來和他的相處應該也不會太好,戚家的人都是很犟的,兩個犟驢想和平相處,實在很難。
方應看忽然開口,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微微笑着說道:“例如我,我也想過改名字,應看應看,念起來總是很怪。”
我想了想,說道:“你們這裏的人名字都很怪,但是應看這個名字還不錯,應看,所有的人都應該看你,多好的寓意。”
方應看的笑容微斂,他沉默了一小會兒,才慢慢地說道:“不是這樣的,我第一個名字,叫方應砍,砍殺的砍,我娘說她作孽多年,殺人無數,不該擁有血脈親兒,覺得我是她的累贅,如果對我上心,我很有可能成為她的弱點,所以,她認為……應該砍了我。”
我思忖了一下,說道:“就是殺千刀的意思吧?”
方應看反而點了點頭,又道:“義父義母為我改名應看,只是換了個音,對我來說,方應看仍然是方應砍,所以我一直很想換個名字,又怕義父義母不悅。”
Advertisement
我剝開最後一顆糖炒栗子,說道:“那你想怎麽改?”
方應看完全沒有思考的意思,說道:“方拾舟。”
我疑心自己聽錯了,問他,“你要拾什麽?還是石洲,實周?”
方應看面上剛剛浮現出的一絲光彩陡然間黯淡了下去,他難得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就是拾舟,拾起的拾,舟子的舟,倘若換個人來,一定不是你這樣的反應,你有沒有聽過李沉舟這個名字?”
我古怪地說道:“他叫沉舟,你要拾他的舟?我怎麽覺得比方應砍這個名字還要怪。”
方應看解釋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他沉的是什麽樣的舟,也不知道我想拾的是什麽,昔年李沉舟坐擁天下第一大幫權力幫,名號君臨天下,一雙鐵拳威震江湖,無人敢纓其鋒,如果不是錯疑兄弟,導致軍師柳五身死,又因夫人亡故,心神激蕩之下被人偷襲殺死,他當是以武問鼎江山第一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顯然有些憤怒,憤怒于這位昔年差點君臨天下的第一人僅僅因為一個女人而導致大業夭折。
我把剝好的栗子放進嘴裏,有些含糊地應了一聲。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方應看找來的證人和當初的兵部通緝文書一起到了,他換了一身衣服去金風細雨樓,這一次我沒有跟着他,我到大相國寺附近轉了一圈,那邊是汴京最熱鬧的幾個地方之一,很多東西在那兒都買得到,我原本是準備買兩只小貓回來解悶的,但找來找去并沒有看到賣貓的,最後反倒是拎了一只白羽金冠公鹦鹉。
這種鹦鹉長相漂亮,但是一般不怎麽會說話,我拎回來的這一只則很聰明,會拉長了調子用各種好話誇人漂亮,也正是因為這樣,這鹦鹉身價頗高,足要一百兩銀子,好在方應看有錢。
我拎鹦鹉回來的時候只提了一個木籠子,回到神通侯府,只是去喝了口茶的工夫,籠子已經被換成了純金的鳥架,鹦鹉看上去更加高興了,不住地贊美道:“漂亮!漂亮!”
我提着純金的鳥架在後園裏遛,鹦鹉時不時地就要誇我幾句,“美人!美人!”
我教它,“大美人,大美人……”
鹦鹉很快領會了我的意思,用怪裏怪氣的調子叫道:“打美人!打美人!”
我決定不教了,萬一教壞了,以後天天對着一只叫我“打美人”的鹦鹉,那還怎麽過呢?
我正遛鹦鹉,迎面不遠處有兩個人扶着關七在園子裏慢慢地走,關七身上仍然捆着鎖鏈,但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身上打理得幹幹淨淨,連臉色都比上一次要紅潤一些,我認出扶着他的那兩個人正是經常給方應看做護衛的“鐵樹開花”張家兩兄弟,我沒記住他們的臉,但是記得他們由于過度練武而導致畸形的手掌。
關七看到我,似乎想起了什麽,立刻就要沖過來,張家兄弟就算提着鎖鏈也拉不住他,我擺擺手,讓他們不要擔心。
關七滿臉都是近乎孩童的天真,他小聲地問道:“他們說我再乖幾天,雷姑娘就會來看我了,可她怎麽還沒來?幾天到底是多久?我覺得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我有一點同情關七,半哄着他說道:“雷姑娘剛死了爹,最近心情很不好,沒有時間來看你,你乖乖的,再過一段時間,等你清醒一點,我帶你去找雷姑娘。”
關七像個怕生的孩子,揪了揪衣角,帶着一點失落的委屈,但還是怯怯地嗯了一聲,順從地讓張家兄弟扶着繼續在園子裏走。
我看着關七的背影,一邊用手指逗了逗鹦鹉,我發現關七現在的待遇,好像比我來之前要好了不少,他身上的鎖鏈也換了一副,從那天的純黑無光換成了普通的鐵制鎖鏈,我腦子裏有一點模模糊糊的想法,但我懶得再去想了。
就算方應看讓關七跑了,就算關七清醒過來準備找方應看的麻煩,我難道連一個人都護不住了?
方應看仍舊是傍晚回來,這一次卻沒有給我帶糖炒栗子,而是帶了很多很多的……黃金。
一車一車的黃金從城外運進神通侯府,方應看的臉色卻不像是發了財,臉頰上還透着一點似是憤怒過後還沒完全散去的紅暈,巧的是,他今天穿了一身簡單的白衣,金冠束發,看着俊美又漂亮,和我手裏提着的白羽金冠粉臉頰鹦鹉有八成的相似度。
我毫不客氣地哈哈笑了起來。
方應看也看到了我和我手裏的鹦鹉,他的表情一瞬間變得非常奇怪,說是羞惱也不沾邊,說是猙獰又平靜得很。
直到金子全部入庫,穿着金風細雨樓服飾的人走了個幹淨,方應看才歇了一口氣,遞給我一張贈據,底下落着蘇夢枕的款,蘇夢枕相貌不算俊,百病纏身的人,字跡卻霸氣得讓人心悸。
方應看抿了抿唇,說道:“白愁飛的罪行大白天下,雷媚的事情我也向他解釋清楚,我……當時刺了蘇夢枕一句,說他光是記着人情沒有用,像你這樣的人也許一輩子都不需要他還出這份人情,他就決定把自己除金風細雨樓之外,全部身家折算出來,贈予姑娘,他說他還欠姑娘一條命,姑娘什麽時候要,他就什麽時候給。”
我一點都沒有清白昭雪的開心,我知道像蘇夢枕這樣的人做出這樣的決定,很明顯在傳達着一個信息:兩清。
方應看說的沒錯,蘇夢枕,當真是個……傻子。